賀政哲喝了不少酒,臉頰微紅,望著她的眼神深不見底。
這種場合,謝筱晴半點私人情緒也沒有,避開他的眼神,小外甥已經跑到他身后,接過他遞到手邊的蛋糕說‘謝謝哥哥’。
“瑞瑞,嫂嫂的蛋糕還沒動,要不要?”
余珊妮朝小的雙胞胎柔聲問道。
剛才,她不動聲色地將他們所有的一舉一動全都看在眼里,包括剛才一瞬間的眼神對視。
“不用了。謝謝嫂嫂。”瑞瑞有禮回道。
一頓午餐,毫無波瀾。
姐姐與姐夫還有雙胞胎晚上留在這邊,謝筱晴以與人有約在午餐結束后率先離開。
她今日沒開車,也拒絕了司機,剛從賀家大門步行出來,歐陽的電話來了。
“等我五分鐘。”
她對著電話那端道。
從賀家大門到路邊,有一段私人道路,路兩旁種滿高大的銀杏樹。
S城冬季氣溫大都在20度上下,真正低于10度的不多,很多樹木四季常青。但是賀家門外這兩排長長的銀杏,每年一入秋就紛紛落葉,滿地金黃,秋色迷人。
記得第一次陪姐姐回賀家時,正是深秋時節,金黃的落葉鋪滿她整個視線,樹下,圍墻,屋頂,草叢,置身其中,像極了童話世界。
微涼的秋風中,站在樹下抬頭,眼底是藍藍的天,金黃的葉子一片,一片在眼前簌簌落下,在十六歲的少女眼中,像是無邊無際的詩情與浪漫。
她拿著單反對著滿眼的金黃拍了一張又一張,還不過癮,將相機放到樹下的長椅上,掬起地上的落葉,像拋雪花似的,撒得滿天飛。
斑駁的樹影,金黃的落葉,樹下的少女在別人眼中,同樣是一副讓人移不開眼的畫面。
一直到,她撞到了人,還將滿手的樹葉全都撒到他臉上,她才驚慌失措地連連后退幾步。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唉,再退就要撞到樹了……”
青年的話音剛落,‘碰’一聲,少女纖薄的背應聲而撞,惹來年青男子爽朗的大笑。
少女白皙的臉在青年明亮的眼神下漸漸染紅,有羞澀,也有惱意。
有這么好笑嗎?
微惱的少女,咬著唇,蹲下身子捧起滿掌的樹葉,再度往他臉上潑去 一下,兩下。
他笑得越大聲,她潑得就越起勁……
那是她與他的第一次相遇。
她十六歲,他二十四歲。
農歷新年剛到,光禿禿了一冬的樹梢已經悄然地冒綠芽。
她一棵一棵地數著走,也不知數到第幾棵時,一輛車子在身邊停下。
車窗降下來,是余珊妮。
“筱晴,要不要送你一程?”
余珊妮親自駕車,他坐副駕駛室。
開口的是余珊妮。
她勾了勾唇:“不用了,我男朋友已經到了。”
她抬了抬下巴。
十米之外,黑色轎車平穩地停了下來,曾有過一面之緣的那個年輕男子下車,朝這邊的她招了招手。
“賀生,賀太,再見。”
或許不應該說再見,而是再也不見才對。
人家未婚夫妻,伉儷情深,夫唱婦隨,如此般配,他們要結婚生子,白頭偕老,關她什么事呢?
“再見,有空出來飲茶。”余珊妮眼角眉梢都是幸福的笑,不管真假,總之,她笑得很開心。
“筱晴的男朋友看著很年輕呢,呵呵……”
賀政哲沒理會余珊妮,坐在副駕駛室里就這么看著往那個年輕男子而去,看著她與他在車邊親密的相擁,看著他替她打開車門,看著他俯身過來替她系上安全帶,再看著他們的車子在眼前消失。
他自始自終,一句話也沒講,連表情都沒變,只是放在膝蓋上的手泄露了他的情緒。
“我爸他們已經到了。”
她壓抑住想質問的沖動,冷靜地踩下油門。
車里,收音機放著與春節氣氛相匹配的喜氣洋洋的旋律。
謝筱晴伸手關掉,車里安靜了。
“心情不好?”
歐陽笑問了句。
謝筱晴沒理會他,托著下巴望著窗外一閃而過的街景。
“下午有什么節目?”他又問。
“沒有。”
“晚上呢?”
“沒有。”
“要不要去我家?我姐也想見見你。”
謝筱晴終于轉臉過來:“歐陽,我們好像還沒到可以見雙方家長的程度吧?”
“你該不會是還想著你那個前男友吧?”歐陽呵了聲:“那種男人有什么好?有未婚妻還來泡你,實打實的渣男典范,完全沒有道德底線的垃圾。”
“你怎么不說是我泡他呢?”謝筱晴也呵了聲。
沒有道德底線?謝筱晴并沒有覺得自己的道德底線高到哪里。
他有未婚妻,她也有‘男朋友’,他們還是攪在一起了。
“謝筱晴……”歐陽挑了挑眉:“你到底圖他什么?技術?體力?還是?這幾樣,我樣樣不輸他,你見識過的。而且我還比他年輕,顏值不知甩他幾條街!”
“這是一個律師該說的話?”
“律師不是人?律師不需要飽暖思?”
謝筱晴被他逗樂,冷淡的眉眼因為嘴角那一抹笑而生動。
“女人就應該要過得開心一點。不如一起去看場電影吧。”
“好啊。”
她輕快地應了聲。
歐陽是她在HY任職時認識的,在HY進行的一個跨國項目中,他是對方的法律顧問。
雖然很年輕,但是實力不容小覷。
項目進行之時,他們僅僅是工作上的交集,那時候,歐陽還有女朋友。
而他們真正成為朋友往來,是在某次私人酒會之中,她無意中撞見他跟女友打了個分手P后。
那晚,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才會在進行之中分神瞥見了飄浮的窗簾之外,她一個人站在那里抽煙。
他們的動靜,似乎完全沒影響她。
不過,他卻再無心情,草草將人打發走之后,撩開窗簾走出來。
“不好意思,謝小姐,讓你看笑話了。借個火?”
他自發地拿起她放在欄桿上的女士香煙盒,抽出一根,湊了過來,借著她手上的煙點著,徑自吞云吐霧起來。
呵呵,他何止借火?他連事后煙都借。
謝筱晴沒料到在工作上一絲不茍的歐陽律師,私底竟是這般頹廢,腐敗,卻又讓人覺得這才是一個鮮活的人該有的樣子。
誰還不是戴著面具活著呢?
兩人沒再說話,各站一方抽煙。
那次之后,不知是兩人有緣還是巧合,他們在多個場合碰面,吃過兩次飯,然后他就開始追求她,契而不舍,從H市追回S城。
有事沒事發消息給她,早安,午安,晚安。
開始謝筱晴根本都懶得理會他,信息通常是到了晚上才看到,工作忙時甚至是兩三天后才看,一條都沒回過。
不過,他也不在意她看不看,回不回,每天照三餐的發。
終于有一天,她實在是覺得他太有耐心與恒心了,回了他一條 我對你不敢興趣。
不感興趣早就拉黑我了。沒拉黑我證明還沒討厭到那個程度。不討厭就證明有無數種可能。
她沒拉黑他,是因為他們公司跟他們律師樓經常有合作項目,說不定下次又是他負責。
他倒是能掰。
歐陽律師平時追女孩子都是這么有耐心的嗎?
歐陽:你是第一個讓我如此有耐心的女人。
謝筱晴:呵呵。
不僅能掰,還巧舌如簧。
歐陽:你不信?
謝筱晴:感謝歐陽律師為我如此破例了。
歐陽:你要同意做我女朋友,以后為你破例的事情絕對可以申請個人吉尼斯記錄。
謝筱晴不理他。
可自從她回了他信息之后,他發得更是勤快了。
謝筱晴承認自己是高冷的,眼光也挑剔,再加上這些年對舊感情依然有抹耿耿于懷的不甘,對發展新感情一事完全沒興致,所以一直單身。
但她也不是刻意為了誰而一直保持著這樣的狀態,而是能讓她看上的男人真的不多。
所以,她也沒必要浪費自己的時間去跟自己沒感覺的男人相處。
不過,歐陽這種百折不撓的精神還是值得嘉獎的。
她對他,沒有男女之情,更談不上動心,但是喜歡兩人相處的自在。
以后怎么樣不好說,不過,跟他在一起有時候真的挺開心的。
可他對她,真的如同他自己所說的,那般喜歡她嗎 鬼知道。
兩人一起去看了場歡樂的賀歲電影,又一起吃了晚飯,他才開車送她回家。
謝筱晴的住處,他來過幾次,包括那次送早餐來,碰上她前男友離開。
那次也是她第一次正面回應他的追求,考慮讓他做預備男友候選。
預備男友,還候選?歐陽公子笑傲情場多年,從未有過這個身份。
但是,對像是謝小姐,他完全覺得可以接受。
雖然革命尚未成功,但她并不會防著他。
歐陽在男女關系方面一向都是美式作風,沒有扭扭捏捏,但同樣也不會強迫女人。
所以,謝筱晴完全不擔心他會忽然獸性大發對她做些什么。
進了門,他像回到自己家,攤在沙發,長腿擱在桌上,一副主人的模樣:“給我倒杯水。”
“自己倒。”
謝筱晴懶得理會他,放下包及手機去廚房,打算給自己榨杯果汁。
賀政哲結束應酬時,已是十一點。
他喝了酒,讓司機來接。
兩場應酬,中午喝紅酒,晚上喝白酒,他酒量一向不錯,但一天兩場下來,他也有些微醺。
車里暖和,他脫了外套,解開領帶,拿出手機看消息。
沒有任何新的提示。
他吐出一口氣,打了幾個字:“今天我沒有跟她打球。”
想了想,又刪掉,然后直接撥了電話過去。
響了兩聲就通了。
“睡了嗎?”
沒等對方開口,他率先出聲,可沒想到,回他的卻是個聲線清朗的男聲。
“沒睡。請問這位先生,你是不是打錯了?我女朋友在洗澡呢,你這樣很容易讓我誤會的。”
賀政哲以為是自己喝多了撥錯號,匆匆說了聲抱歉后,掛機。
再看,沒錯。
是她的號碼,屏幕上‘晴晴’兩個字清晰入眼。
意識到剛才那是她男朋友接的電話,再想到下午看到的那一幕,原本想再撥過去一次的沖動平息了。
手機被無情地丟到一邊,他雙手捧著發脹的腦袋,深深地吐出一口濁氣。
“賀生,要回家嗎?”
司機看了眼后視鏡問道。
剛才上車時,賀生沒說回家還是去哪里,只說讓他先兜一圈。
“后海灣。”
最后,他說了一個地址。
謝筱晴榨了杯果汁出來,歐陽還靠在那里刷手機,看到她手里只有一杯,挑了挑眉:“我的呢?”
“你不是要喝水嗎?”
歐陽:“……”
所以,這女人真的是只榨了一杯?
要不要這么絕情?
“謝筱晴,聽說我是你男朋友?”
“我還聽說M國股市崩盤,明日醒來我銀行帳號將達九位數。”
她端著果汁杯坐到他對面。
“我還有一個辦法讓你明日銀行帳號達九位數。”歐陽收起置于桌上的長腿,俯身過來。
謝筱晴沒理會他,喝了口果汁,甜潤的滋味才入喉,男人清俊的臉靠到她前,清亮的目光緊盯著她 “嫁給我,我所有的財產全都轉到你名下。”
歐陽家的律師樓是亞洲數一數二的行業翹楚,歐陽公子身家幾何不清楚,但這話,絕對不是騙婚。
“我對男人的饋贈沒什么興趣。”
“是對男人的饋贈沒興趣,還是對我的饋贈沒興趣?”歐陽公子完全不生氣,“要是你那個前男友送的,你要不要?”
“我發現你今天對他興趣真的很濃,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追求我是為了曲線救國呢。”
謝筱晴推開他越靠越近的腦袋,他順勢倒在沙發上,指了指她置于桌面上的手機。
“剛才他打電話過來,問你睡了沒有。我幫你接了。”
聞言,謝筱晴頓了下,拿過手機起身。
“我回房了,你隨意。”
“那老男人有什么好啊?”
歐陽公子看著那扇關上的門有些不屑。
或許人就是犯賤,得不到的總是最好的。
謝筱晴回房,看了眼那個已接來電。
大晚上的不跟未婚妻恩愛纏綿,打電話給她做什么?
她將手機丟到床上,沒打算回他電話。
余家。
余珊妮陪同父親進門時,余母還在客廳等他們,讓保姆送上解酒茶后,便讓她下去。
“媽,這么晚還在等我們,有話講?”
余珊妮坐到母親身側,親密地挽住她手。
余母拍了下女兒的手背,反問她:“這么晚了,你還回來做什么呢?”
“這是我家,我不回這里回哪里?”
“今晚不是跟阿哲一起出去應酬嗎?”
余母的話,余珊妮怎么可能不懂?
“媽,我還沒嫁出去呢!你就要把我往外趕?”
“爸媽都不是老古板,你們也已經訂婚了,偶爾不回來也沒什么。可是媽看你們最近好像有點不對。是不是阿哲那邊是不是外面有什么情況?”
“婚都沒結呢?他敢有情況?我不打斷他的腿。”
喝了幾口解酒茶的余父低聲道。
這個圈子里的游戲規則,他們心中都一清二楚,就算余父有時也免不了有點情況,但絕對不可能影響到他的家庭,仕途。
男人在外是一回事,回家對自己準女婿又是另一回事。
賀政哲這些年能爬得這么快,除了賀父的關系運作還有他自身的努力,當然也與余家不余余力地力薦脫不了干系。
如今他羽翼豐滿,可也休想讓他們余家女兒委屈,這都還沒成婚呢!
S城十一點半,夜晚黑黑,巴黎的市郊,天色才微暗下來。
薛家移民到法國多年,但是每年春節還是如同國內一般熱鬧,同在法國的其它親友都會相聚一堂。
賀靜嘉已經多年未與薛家親友過年,今年在這邊過,成了大家話題的中心,晚餐時更是被灌了不少酒,兩邊臉頰紅通通的。
薛嘉瑜扶著她上樓,她倒柔軟的大床上喊口渴。
妹妹轉身去給她倒水時,她醉意朦朧的摸到了手機,打給霍云易。
好一會兒都沒人接,這個時候國內時間半夜了,他不接電話干嘛去了 她繼續打,不屈不撓。
終于,那邊通了。
“嘉嘉……”
他的聲音似乎有些模糊。
“霍云易……你在干嘛呀?那么久……不接電話……”
她的聲音因為微酣的醉意,斷斷續續的。
“怎么又喝那么多酒?”
他低問。
“你還沒回答我……剛才在做什么沒接電話……”
“洗澡……”
就算是洗澡,他的手機也是拿進浴室來的,就怕她哪時又忽然打電話回來沒接到。
剛才滿身滿手都是泡,所以接得遲了些。
“呵呵……”聽聞他在洗澡,賀小姐嬌笑兩聲:“我也沒洗呢!”
霍云易莞爾:“那就早點泡個熱水澡,早點休息。”
“不要。”
賀小姐嬌蠻道。
“不要什么?”
“不要洗澡,不要睡覺。”
“那你想做什么?”
“我要看你。”
“我在洗澡。”
“就是要看你洗……”
霍云易:“……”
“霍云易,你快開視訊啊!”
“霍云易……”
在她的一聲聲‘霍云易’聲中,薛嘉瑜將水杯放到床頭,悄悄地走了出去。
花園里,一幫年輕人正在放煙花,絢麗地在夜空中炸開,在這異國他鄉中過著屬于他們的春節。
薛嘉瑜在地毯上坐下來,拿出手機,回了幾個國內朋友發的新年祝賀,刷了一圈朋友圈,覺得沒什么意思,再點開那個熟悉的號碼。
她沒有他的社交帳號,在嘉嘉手機上見過,但最終也還是沒有勇氣去加。
自從年前雨夜之后,他們同在H市,卻再也沒碰過面。
他忙,她知道的。
她也忙,可每天都能從嘉嘉那里聽到與他有關的事情。
宏宇有了融資渠道,被迫停止的項目將于年后重新啟動,他要處理的事情很多,各種大大小小的事務都等他做決策,就連嘉嘉,在年假之前也是忙得瘦了幾斤。
也不知他現在怎么樣了?應該不會再像之前那樣暴躁了吧?
三番兩次想發點什么給他,哪怕只是一句簡簡單單的新年快樂,也好。
她寫寫刪刪,最后連一個標點符號也沒有發出去。
S城,夜深人不寐。
會所里,賀政寰一幫公子哥們精彩的夜生活才開始。
霍希安也在,許久沒跟他們鬼混的他今晚一進場就被灌酒,灌得他有點想吐,推開那幾只不斷朝他嘴邊拱的酒杯 “你們幾個,夠了啊。酒是不想喝了,當然,若是你們能一人再投資宏宇一個億的話,另當別論。”
“滾!”
幾只滿滿的酒杯同時撤離。
霍公子在年前忽然事業心爆棚,為了挽救快要倒閉的宏宇,不但四處與銀行周旋,連他們這些從小玩到大的哥們也不放過。
行,這遛鳥的革命情誼不可拋,他們能掏的都掏了,再掏連底褲都抵給他,他還想從他們身上再挖一個億?
想都不要想了。
“呵呵……”
霍公子笑了兩聲,放下酒杯往露臺而去。
夜晚,更深露重。
他點上一根煙,在煙霧裊裊中俯瞰著整個S城,高樓霓虹閃爍,耀眼迷人。
他轉了個身過來,背靠著欄桿,透過一層玻璃看著屋內群魔亂舞的男男女女,吐出一口煙圈,玻璃窗上晃動的人影中,他看到了自己的臉。
以前他很享受這種紙醉金迷的生活,只是最近不知是不是被工作附身,忽然就沒覺得這種生活沒意思極了。
就連兩個年輕的辣妹出來找他,他也毫無猶豫地推開,興致缺缺。
“我撤了。”
他進屋,對正與兩個女人喝酒喝得開心的沈林熙講了聲,不等他回應,徑自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