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臻醒來時,屋外已是夜幕降臨。
房間里亮著壁燈,安靜無聲。
她坐起來,喚了他幾聲沒回應,側過頭,床頭柜上放著張紙條,上面是他熟悉的字體。
“我有事出去一趟,記得吃東西,不要出門,在家等我。有事給我電話。”
她對著空無一人的房間低低地應了聲“好”。
洗臉時,發現自己眼皮還是微腫,臉色有些差,她怔怔地望著鏡中的自己,很久很久……
一個人的晚餐,她有些食不滋味,打開手機時才發現有兩條未讀消息。
“葉臻,我讓我舅舅幫你牽線周生,應該對你們有幫助。”
“過陣子我會回S城一趟,見面再談。”
電話號碼是陌生的,但她知道是孟清雨。
再看來電記錄,確實有個國際長途,三個小時之前是他幫她接了。
她沒再回撥,開始上網收索清雨所指的周生,百科能查到的資料極其有限,但也足夠讓她知道這位周生在政壇的影響力。
她沒有去問他們之間有什么關系,只覺得內心安定不少。
賀家書房,香爐微燃,茶氣淡香。
“賀叔,周生的助理剛跟我聯系過了。”陸懷遠捻著黑子,落下。
“這條線,你是怎么搭上的?”
賀子謙緊落一子。
“M國,駱家。”
賀子謙恍然大悟。
“我手邊現在握有戚繼宗讓渡百分之五的海天股份給張文華表哥,間接屬于張文華的證據。”
張文華,張家之子,張舒心的父親,目前任XX職。
“張文華跟某電臺知名女主持有染,還在外面養了個女人,有個四歲的兒子。還有更多能深挖下去的……”
賀子謙抬眉,又落一子。
“張家現在肯定也在查我們。遠,我們要比他們更快更準。”
“知道。”
沈家。
“阿遠這次真把張家給惹惱了,你說我們要不要表明一下立場?”
沈太太端了茶杯進來,遞給沈先生。
“暫時不要輕舉妄動,得罪了誰以后都不好。”
“你說老賀那邊現在是什么態度?”
“明日,你找個借口去賀家一趟,探探口風。”
沈太太應下:“好。”
晚上十點,葉臻焦急地等待著陸懷遠的歸來。
門被推開時,他帶著一絲春末夏初的涼意進來。
坐在沙發上的她迅速起身迎上他,接過他的外套,抬頭看他。
“談得怎么樣?”
他沒回,伸手將她的發絲溫柔地撥到耳后,微涼的唇貼到她額際 “會沒事的。”
S城,唐家。
窗外夜色彌漫,書房里白熾燈散發著柔和的暖光。
“唐御叔叔,這道題怎么解呀?”
向明月捧著數學練習冊,放到唐御面前。
唐御給他們補習一陣子,這兩個家伙的基礎實在是差到讓人發指,而他對國內的課程又不熟,后來讓徐宓幫忙制定了一份詳細的計劃,從初中知識點開始惡補。
最近向明月學習忽然變得很認真,每天都是刷題到十二點,白皙的眼圈在燈光下泛著淡淡的青色。
打開的筆電被移到一邊,男人把視線放在攤在眼前的練習冊上面,開始慢慢地給她講解。
好看的手指握著鋼笑,一筆一畫地草稿紙上給她演算出整個過程。
向明月的眼神隨著他筆的移動,聽得入神,濃密的睫毛在燈光下印出一小片陰影。
唐御收筆時,抬眼就看到女孩認真的神情。
燈光下,女孩臉頰粉白細嫩,小嘴紅潤,黑色的細碎流海散在額畔,小巧的耳朵上面鋪著細小的絨毛,可愛極了。
唐御有那么一瞬間的愣神……
“唐御叔叔……”久不見人回應,向明月重復喊了幾聲,“還有這道題呢……”
“sorry.”唐御回神,面色恢復往日平靜無波的模樣,視線移到練習冊上,把解題思路講解給她,然后讓她自己去把解題過程寫出來給他看。
“哦。”
小丫頭很聽話地回到專門給她放的小書桌前,開始埋頭解題。
不到十分鐘,她就做好了,拿給他看。
“GOOD,非常棒。”
看著少女娟秀的字體,他不吝嗇地表揚了她。
“不早了,先回去休息吧,明日還要上課。”
若是以往,聽到他這么一說,向明月立馬放下書本,撒腿就跑。
但最近,她真的變得懂事很多,又乖巧的過份,讓唐御都有些不習慣。
“唐叔叔,我能不能請教你個問題?”
她抱著練習冊一副虛心請教的模樣。
“你說。”
唐御放下鋼筆,雙手交疊置于小腹上,神情輕松至極。
“我想去英國讀書,以我的水平讀Alevel課程,會不會很難?”
唐御挑了挑眉:“怎么忽然想去國外念書了呢?”
以前不是打死她也不想出國嗎?那么討厭英語還要到一個全部使用英語的國度去學習生活?
“我想把英語學好一點。”
她低下眼,語氣沒有往日那般肆意的張揚。
最近家中出了那么多事,雖然太婆,媽咪,安女士都說沒事,讓她小孩子不要擔心。
她年紀雖小,可又不是白癡,她也會看新聞的。
陸家現在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危機,媽咪也回陸氏幫忙處理事情,每天都忙得腳不著地。
有一次她回去看太婆,媽咪與安女士兩人在書房里忙,她端了兩杯參茶進去,被媽咪使喚幫忙打印兩份文件。
她應聲說好,結果卻發現那幾份文件連標點符號都是英文,更別提那些專業術語極強的詞匯,她一個也不認得。
忙活了半天,還打錯好幾個詞,陸懷柔女士連罵都懶得罵她,自己動手校驗,修改,不到五分鐘搞定。
“媽咪,對不起。”
一向都喜歡與陸懷柔女士抬杠的她,第一次知道自己真的是太廢材了。
從小到大,她生活優越,不知人間疾苦,總覺得就算天塌下來也有高人頂,太婆,公公、安女士,舅舅,媽咪,親爸,后爸,誰不疼她,愛她?
就算她學習不好,沒有上進心,考不上好的大學又如何?
她是天生就在羅馬出生的人,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終點線。
所以,就算她成績再爛,媽咪再怎么鞭打她,她還是那副懶洋洋的模樣。
可是,自從家里出事后,看著每個人都在為了家事,公事忙忙碌碌,她卻半點力也出不了。
雖然她還是未成年的孩子,什么也幫不了才是正常的。
可她就覺得難過了。
若是徐宓的話,肯定不會像她這樣。
她不僅學習不好,生活也不會自理,除了玩什么也不會。
在那一刻,她忽然明白:有些人就算出生就在羅馬,但也不會一輩子都能呆在羅馬。
“聽說牛津跟哈佛的入學邀請都被你拒絕了,以你向明月的天賦與資質,一個小小的Alevel課程怎么能得倒你,對不對“
唐御看著她粉白細致的小臉調侃道。
向明月:“……”
上次她跟同學聊天的話,他怎么聽到了?
吹水吹大了,向同學有些臉紅。
“行了,不早了。真打算去念Alevel,就好好準備。放心,我會安排。”
其實,他也覺得國內的教育方式不大適合她這種個性,她愿意走出去試試,倒也不錯。
他站起身,幫她散亂在書桌上的練習冊及試卷收拾好。
“家中的事情別想太多,早點回去休息。”
向明月接過他遞過來練習冊及試卷,放進書包,然后轉身過來:“唐叔叔,你也早點休息。”
簡直不要太有禮貌了。
出門之前,又仰著下巴問了句:“唐叔叔,你可不可以把唐慕巖也一起叫去英國念書?”
唐御抬了抬眉,她繼續道:“我一個人在那邊學習,沒有伴會很寂寞的。我們做了那么多年難兄難弟,撇下他一個人在國內我有點于心不忍。相信去到英國,我們兩個一定可以共同進步。”
她信誓旦旦的保證。
“我會跟他商量。”
“謝謝唐叔叔。”
這回,嚴肅認真了一晚上的小臉終于露出笑容,燈光下明眸皓齒的模樣才是他最熟悉的少女。
“不客氣。”
“對了,唐叔叔,你在國內的工作幾時結束呀?會跟我們一起回英國嗎?”
“不一定。”
“哦。”少女淡應了聲,“唐叔叔,你也早點休息。”
她走出去時,還把門給帶上了。
向明月剛出去,唐御重新坐回書桌后面,背靠在椅子上,濃密的睫毛低垂,表情有些撲朔迷離。
葉臻在皇城陪陸懷遠呆了一個禮拜,這期間陸懷遠帶她去了一趟賀家,但他們并沒有同清雨牽線的那位周生碰過面。
那段時間,他們大都是呆在他公寓里,足不出戶。
很多事情,在悄無聲息間發生,漸漸落幕。
而在H市,邵百川與安琪的冷戰也持續了一陣子。
邵百川白天去公司,晚上回來陪她,但她卻始終都沒有要與他和解的意味,就算兩人面對面吃飯,她也不看他,不理他,更不允許他碰她,進她房間一步。
這日早晨,邵百川做了她愛吃的早餐,卻遲遲不見她下來。
他上樓,正要敲她房門時,門從里面打開了。
她一臉蒼白地站在那里,看到他時瞬間就要甩上門,卻被他動作更快的伸手擋住。
“安琪,你是不是不舒服?”
安琪不理他,使勁地推著門,不想讓他進來,可她力氣太小,一大早起來又不舒服,撐不了幾秒鐘就敗下陣來,她氣紅了眼。
“邵百川,你讓我惡心,滾開。”
她沖著他大吼出聲。
對,他讓她惡心。
他自私,陰暗,卑鄙,為了一己之私罔顧她的名聲,她討厭他,惡心他都是對的。
他原本想用力推門的手,力道漸漸地松了下來,然后放開。
“早餐都做好了,我去公司了。有什么不舒服的打電話給我。”
他放了手,轉身離開,隨即身后傳來一聲重重的甩門聲,像是甩到他心頭上,悶悶地疼。
門里,安琪背著門坐到地板上,下巴抵著膝蓋。
安靜的房里,除了她自己的心跳聲,再無其它聲響。
沒一會兒,花園里似乎傳來汽車引擎的聲音,他出門了。
家里又只剩下她一個人,父親的事情尚未結束,她再無聊,也只能一個人安安分分呆在家里。
前陣子,有他陪著,倒是無所謂在哪里,兩人就算什么也不做,在花園里曬曬太陽,看他淋草皮,剪花枝都覺得日子是滿的。
可現在-
她不想跟他吵架,冷戰,但是那件事在她心里卻怎么也過不去。
她曾經以為,當年那件事媒體會前來只是意外,但沒到卻是他竟然跟馮若飛算計了她,讓她被人綁架,非禮的事情全校皆知……
他多一句解釋也沒有,直接就承認了,坦誠得讓她無所適從。
早餐很豐盛,全都是她喜歡的。
可安琪才吃了兩口又想吐了,干脆放下筷子,喝了半杯橙子汁就什么也不想吃了。
中午,賀靜嘉帶了午餐過來找她。
安琪早上沒吃東西,看到美食饞蟲發作,正要動筷時,賀小姐一句:“都是邵生親自點的,讓我跑腿送過來。順便陪陪你。”
她小臉一繃,放下筷子。
“喂,前陣子不是還好好的嘛,吵什么架呢?”
薛女士今晚飛回法國,她是過來餞行的,原本去HY是想找葉臻,沒想到她飛去皇城,正好被邵生抓住,跑了個腿。
她在公司有問過邵生,但他什么也不說,再問安琪,她卻抱著枕頭不吭聲。
“他工作太忙沒時間陪你?”
安琪不應聲。
“你也知道最近事情多,他忙很正常的。他沒時間在家陪你,你可以去公司陪他的對不對?”
就算什么也不做,單純地坐在那里也足夠滿足情人間心靈上的需求。
賀小姐非常真誠地建議著,偏偏安小姐不領情。
“看你這樣子,難道是他在外面有女人了?”
此話一出,安琪扔下懷中的枕頭,咬牙切齒:“他敢。”
賀小姐笑了:“是啊,有個這么惡的老婆,他不怕東窗事發被割了嗎?”
“你是不是來看我笑話的?”安琪很郁悶。
全天下就屬她賀小姐最幸福了。
“我是來開解開解你的,免得你一個人在家得抑郁癥。怎么樣,要不要聊聊?”
安琪又不說話了。
“你總是這么悶不吭聲的話解決不了問題,夫妻冷戰久了,真的會出問題哦。到時你哭都來不及了。”
難得賀小姐有耐心開解別人,安琪看著她容光煥發的模樣,猶豫了一會兒后還是將那件事說了出來。
賀靜嘉也有些驚訝:“你是說,他故意通知媒體來的啊?”
“對,就是他做的。他自己也承認了。”
沒想到邵生一派斯文正派的模樣,玩起心機手段來也挺有一手的嘛。
賀小姐心里有種知己相逢恨晚的感覺。
心里贊了下邵生,臉上卻平靜得很:“那你怎么就不能往好的方向想想,他可能真的是太喜歡你了,所以才會一時沖動的呢?”
一沖動就能抓住最關鍵的機會,邵生行的。
安琪不滿的咬唇:“如果他真的喜歡我,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的追求我?”
“這個問題,恐怕得我得親自去他啰。”賀小姐攤手同樣表示不清楚男人的心理。
“嘉嘉,你知道我當時是以什么樣的心情嫁給他嗎?雖然我對他沒有男女之情,可那時候真的是很感激他的……可沒想到最后他竟然也利用那件事對我耍手段……”
“我知道那件事對你影響很大,你很委屈。可跟你在一起之后,特別是這段時間,他對你所有的好大家都有看在眼里,疼你,寵你,愛你,這些都不是假的吧?你有心的,可以感受得他為你做那些事時是不是有用心在里面的……”
“我不想聽。”
她捂住了耳朵。
她知道他對她,甚至是好過頭了,所以在知道事情真相后才會那么的震驚。
他對她的那些好,那些寵,是不是也帶有彌補的成份在里面呢?
這樣的疼,這樣的愛,她不想要。
“行了,你也不要再鉆牛角尖了,有什么問題跟他攤開來講清楚,明白,OK?”
賀靜嘉夾出一塊三文魚,沾了芥末遞到她唇邊。
魚肉處理得非常鮮美,可安琪才咬住,一陣反胃襲上了來,她起身直沖洗手間,干嘔個不停,卻又什么也吐不出來。
“嘖嘖,不會是有了吧?”
賀靜嘉給她遞毛巾時,冷不防冒出一句。
聞言,安琪手中的毛巾掉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