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前是坦途,身后是寶庫。
那股詭異的味道徹底消散,被風掩藏的寶庫仍舊佇立在水族眼皮子底下。倒頹的觸手在落地瞬間化為粉末,與泥沙融為一體。
重回殘垣之下的風道內部,二人將魚王的身體埋在泥沙深處,以水草掩蓋。那里曾是他殊死奮戰之地,亦是他的家。
“為何不將尸身帶回洞府,水族會好好安葬他。”
“是嗎?”羅肆至的語氣中充斥著不以為然,“它們當真會嗎?”
是啊,它們會嗎?
一句反問讓凌若啞口無言。
堂堂一片水域之主銷聲匿跡五十年,怎會無人過問。魚王真身分明被封存在所謂的禁地,又怎會傳出陷入沉睡這等謠言。
并非不知江湖險惡,只是不愿相信本性為惡。為了一己私欲,對心知肚明的真相緘默不言。
凌若變得沉默,與羅肆至肩并肩走在水間。經此一戰,小雪也十分疲憊,化成貓兒模樣乖巧地窩在懷中。
走了幾步,少女眉頭一皺像是想起什么。“看樣子水域已經恢復往日祥和,你說他們會知道發生在這里的事嗎?”
“主人好傻,血玉當年大鬧水域,醒后也未消停,無論哪次不都搞得天翻地覆?周遭氣息發生巨變,它們那些常年靠水而存的魚崽怎么可能不知道發生過啥!”
“就是。”
緋云久違搭腔,依舊是那副睥睨眾生的傲嬌口吻,“想當初寧溪洞府血色蔓延,是為小嘍嘍受命胡作非為。今日雙玉廝殺,縱使有魚王施法隔絕,也不可能一聲動靜都沒有。”
“對啊對啊,但凡想過魚王可能殞命,怎么也能猜想這其中可能會發生什么!”
“未必,低等水族,腦袋呢么一小顆,能想到個屁。”
滿腹憂思在兩個小家伙一唱一和中被遺忘個七七八八,只不過情緒可以消解,問題始終存在,凌若撇撇嘴并未多言。
何況這場戰斗以收服第二枚血玉告終,但總覺得雖勝猶敗。在她的印象里秦非渺向來是個縝密之人,不會輕易讓人發現下落。然而回想起寧溪洞府前前后后遭遇的事情,顯然是他——
“故意暴露行蹤。”
冷不丁的,羅肆至忽然接了一句,著實嚇到凌若。
“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蟲嗎,怎么想什么都知道?”
“夫人此言差矣。”男子扇柄抵著下巴,一副故作深沉的模樣道,“蛔蟲顯得多不文雅,這叫心心相映。”
話落,凌若本色的翻了個白眼,高傲冷艷充滿嫌棄。得益于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長相,此神情極為傳神。
不過很快就回歸正題,“先不與師侄說鬧,按你的意思,一路走來碰到的詭異事端,都是他早就安排好的了?”
話音剛落,深褐色的瞳孔猛烈收縮,似乎想起什么要事。
“很早以前就覺得奇怪了,那會初入江湖想得少,以為魔化之物都長得一副德性。”
“嗯?”羅肆至意識到凌若此刻并不只是話匣大開這么簡單,“哪里怪?”
“除卻塘溪村民異化成死尸,見到的第一個魔物便是皇陵地宮內的那位素清派修士。”
詭異的、沒有無關的面容,以及從未見過的招式。凌若托腮回想,“在那時候的很長一段時間都是抱著師父的大腿在混,那段時間印象最深的有幾件事。其一,骯雅洞的大黑老鼠。其二,京城北郊外的‘青樓’。”
說我大黑老鼠,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一位奏琴成魔的琴修。想來也是奇怪,對那里最難忘的莫過于黑毛大王、粉面鼠。再不濟也還是那個自以為走捷徑的鴻芳閣門人,怎么會是個存在感并不強的修士?
或許事情有些久遠,記憶成了碎片。
重新聚精會神,少女又道,“至于其三倒是你有關,又重逢后不久于京城東郊外遇到的黑水王宮巨蛹。”
樁樁件件,歷歷在目。
究竟是什么在牽引一切的發生?
“記得北郊的青樓吧,那里其實是玉郎君安歇之地,而玉郎君又與樓門有幾分聯系。”
“不知夫人為何提及此地。”羅肆至回的陰陽怪氣,“玉郎君,莫不是那位紫陽真人,聽聞幾百年前在常世頗負盛名,沒想到彼此熟稔到可以這般稱呼。能與此等高人結交真是令人羨煞。”
額……汗毛聳立一個寒戰。
若要細究,相識第一日便如此稱呼,與親疏遠近無甚關系。重點是……凌若瞄了一眼男子,玉面之上泛起紅來。
他二人身在水底,總不可能是熱的,那么非羞即憤。
雖不通情愛,話本還是看了不少,羅肆至這副反應是何意,她心知肚明。
唔,吃醋了。
伸手捏起鬢旁一縷長發把弄,思前想后還是語塞,不知該如何接這話茬。
可是終歸是要解釋的,如此作想的凌若決定端正態度,與他說道說道。
“那個,他老人家都一千多歲了,而且是修道的,無欲無求,無欲無求的”
“而且小女子一介凡人,除了活的久點沒有任何突出之處。紫陽真人道行高深又生得那么一副皮相,肯定看不上我的啦。”
說著還不忘很江湖的拍了拍羅肆至的肩。
然而從眼角余光打去,一番言辭似乎并未讓他變得心情舒暢。而且凌若也覺得哪里不對勁,她又沒做什么干嘛急于解釋,這豈不是給別人一種做賊心虛的感覺?
越想越覺得虧。
好在那廝沒有就著這茬繼續聊下去,而是一本正經的說回剛才的話題。“玉郎君與樓門縣有何關系?”
“那關系可大了!”
說到這,竟然手舞足蹈起來。關于玉郎君的傳聞,她能講上個三天三夜。尤其是配合自己的腦路歷程,她有信心能把當下海寧縣那位說書先生比下去。
但是凌若并不知道在她為數不多的幾個醉酒胡鬧之夜,羅肆至與玉郎君早有交接。
“總而言之,玉郎君,阿不,是紫陽真人曾有一位重要友人埋葬于此,據聞也是素清派修士。”
“能與真人成為朋友之人,定不是普通修士。”
“是啊!”凌若深表贊同,“那人似乎是什么長老的的愛徒,聽緋云說在除魔大業戰死。”
聞言,羅肆至眼波斗轉。話都說到如此地步,再對不上人就不合適了。
“廣真子。”
“可惡,還沒說完,師侄你就全都猜到了。”少女嘟著嘴佯裝不滿,“不過嘛”
凌若故意不把話說完,學著玉郎君和師父平日的模樣,故意賣關子。靈動的鹿眸里,滿是對羅肆至“舉手投降”的期待。
對女人最忌諱講道理,她想要什么,滿足便是。這點道理,從他小時看父母相處就已經深諳。
“在下不才,懇請夫人告知。”說著,還煞有介事的拱手拜之。
見狀,小女子笑靨如花,朝著他的手臂就是一打,“禮大了,使不得!”
打鬧過后,隨即正色。
“我想說的可不是他這個人,而是當時魔化后的模樣。”
“哦?煩請夫人指點一二。”
羅肆至的禮節十足到位,但越是如此凌若越覺得眼前此人刻意至極,十分欠揍。
“指點倒是不敢當,就勞駕師侄收起陰陽怪調,與本姑娘回憶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