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實上她想說的秘密不止于此。
“先去客棧和老板娘會和,其余事情稍后再談。”
從南郊林外到縣城不過是一盞茶的腳程,可對于心事重重的凌若而言卻十分漫長。
萬事皆有因緣,全縣百姓陷入沉睡一事,她始料未及。追究事端起源,也只是有個初步思量。
不管羅一是否背叛舊主轉而投靠新的勢力,他和秦非渺定無疑是將整個海寧縣拖下水的罪魁禍首。
但是令凌若感到困擾的是他們此舉目的何在。
眼看就要進入縣城,體內像是有什么被封印一般,徒然一個激靈。這種感覺十分少見,有那么一瞬,全身像是被定在原地,根本無法動彈。
本能的警戒四周,但是異樣旋即消散。若是有人偷襲,該是能感應到才是。更令她生疑的是對方殺意瞬時化為虛無,尚未出招便已收手。
如此矛盾舉措,讓她不得不在意。
只不過還沒有時間去探查附近氣息,便被愈漸熱鬧的聲響吸引。
當晚離開時,海寧縣是一座陷入沉睡的城。沒有燈火,亦無人氣,與現在截然相反。
抬眸向前瞧去,南閘口兩側的城墻上掛著燈籠,喜氣盈盈。點點燭光猶如星子,將夜空點亮。外面站著兩位守衛官兵,亦是精神抖擻、面色紅潤,看起來不像是剛歷過劫。
“這是?”
前腳還在憂慮該如何解除縣城百姓的沉睡,沒成想回來時他們自己已經醒了?
與羅肆至對望一眼,從他的眼眸中看到同樣的不解。又往前走了幾步,縣城內熟悉場景盡收眼底。
石橋廣場仍如過去,隨意一處角落都能看到過街商販,三兩閑聊的婦人和跑著嬉鬧的孩童,即便入了夜,說是人聲鼎沸也不夸張。
可不知為何,看到人氣興旺的場景,她的心也始終懸在嗓子眼兒,一點都不敢懈怠。
剛走到石橋附近的河道兩岸,便聽到颯爽的嗓音。“哎喲,剛提到凌姑娘,這就出現了,你說巧不巧。”
凌若對著老板娘點頭,“別來無恙?”
“才幾天沒見,說話就變得這么文縐縐!老劉,貴客來,一間上房!”老板娘笑意不見,招呼著幾位進店。
就…就一間?聽到安排凌若眉頭一皺,卻沒出聲計較,在心理暗示自己江湖兒女,不拘小節。
“小丫頭說罷,這次回來想吃啥,叔都給你做!”
時隔未久,再度見到老板娘和劉掌柜無恙安好,心底不由自主的生出一股暖意。
話音剛落,便傳來客棧老板娘嬌嗔。“唷,才幾天沒見都自稱叔了,這叫得親熱喏。”
這一聲下去,令人汗毛豎立。
憑借女人的直覺,凌若認為老板娘并未吃醋,不過是在故意逗弄。再者說……視線忍不住游移到對方的胸前,繼而又看了看干癟的自己。
心道:呵呵,什么都不會發生的。
“烤魚烤魚!大肘子和酒釀雞!”見主人呆楞沒有回應,小雪搶先從胸口跳出點菜。
“蠢貓兒!一提到吃就不管不顧了!”
凌若沒有出言呵斥,但是目光足矣殺死人。
好在老板娘和老劉頭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對神鬼之事并無忌憚。
徑直走向平日最常去的桌子,熟練的提起壺倒了一杯熱茶,舉到鼻間嗅了嗅。“唔,換了茶。”
“小丫頭真是敏銳,不愧是高人之徒!”
“啪——”
手中的杯子一時沒有拿住,砸向地面。
“雖說有些時日沒見,倒也不用如此驚訝吧。”印有刀疤的那一側眉峰不由抽搐,想來大大咧咧不拘小節的冀北陽難得尷尬的干笑了幾聲。
“哦,忘了你還在。”回過神的凌若應得不疾不徐,和剛才的反應判若兩人。
“行行行,在下一介粗人可有可無,倒是地宮可有眉目?”
聞言凌若眉頭緊皺,搖了搖頭道,“此行與樓門地宮無關。”
聽聞此言輪到小陽子不知所措,“那您二位這是去?”
羅肆至在旁捏著烏金扇一言不發,看不出情緒。
氣氛變得復雜,老板娘見狀趕緊出來打圓場,“這事兒怪我,此前有求于凌姑娘拯救海寧縣百姓,卻不知道眾位還有要事。”
“不用解釋,他知道。”展開烏金扇,一股詭譎陰冷氣息從中散出。凌若拽著他的衣袖,示意收斂。
即便目的相同,彼此立場亦有不同,行事步調自然無法一致,不必因此傷了和氣。
不過冀北陽慍怒的模樣當真是難得一見,少女深褐色的眼珠一轉,想出一個好方法,心念下令道,“貓兒,知道自己該做些什么吧。”
話音剛落,腳邊傳來貓叫。猛男如冀北陽,臉色旋即柔和。“這不是小雪嗎,可想死我了!”
“噗,此番并未離開許久,小陽子的反應怕是夸張了些。”
“那可不然,君不知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靠著小雪出賣“色相”,氣氛終于和緩。
地宮的事情她的確所知甚少,但是和樓門有關的消息當時在水底尚未說完。凌若習慣性的捏起下巴,眼簾低垂,狹長雙目變得深沉,深褐色瞳孔猶如一潭靜水,輕咳一聲吸引來眾人注意力。
“說起樓門少不了提及玉郎君,而說起玉郎君更少不了廣真子前輩。”
“廣真子前輩,可是素清派那位?”
“是。”
聽聞除魔大業的人本就所剩無幾,知曉細節的更是少數。不過廣真子此人之名如雷貫耳,冀北陽不知聽過多少次。
“樓門,與故去前輩有何關系?”
凌若并未直接回應,而是側頭看向羅肆至,“可還記得皇陵地宮中魔物模樣?”
“廣真子。”
二人了然于胸的對話令冀北陽聽得一頭霧水,“喂,能不能別打啞謎。”
“但是沒有面容,臉上只有一枚碩大的鼻。”
“是。”羅肆至點點頭。
“哎不是,你倆婦唱夫隨,能不能有一個理理我?”跟不上節奏的小樣子聽得干著急,在旁邊瘋狂揮手,期待能被注意到。
“那之后不久便是黑水王宮,魔化巨蛹。由魔核供能,軀體一分為二。在死之前噴濺的是人耳。”
冀北陽放棄插嘴,在一旁碎碎念道:黑水王宮我知道啊,可為啥每次都錯過…
無暇理會一旁怨念的刀疤臉,凌若繼續說道,“此外便是寧溪洞府的復生血玉。”
“一顆頭。”
“不”,凌若搖搖頭,“從術法招式來看更像是手。”
漩渦觸手,自由游弋,肆意攻擊。
“嗯,說的通。”羅肆至點頭贊同。
“你們到底在說啥,又是鼻子又是耳朵,怎么還有手?那有沒有眼口?”
“呵,小陽子也很是敏銳。”凌若輕笑一聲,“起先只覺魔物長相太怪異,后來將近幾年的遭遇拼湊在一起,發覺它們似乎是一張人臉。直到碰到洞府的魔物,才察覺并非五官而是五感。”
“五感?”聞言冀北陽伸出寬大手掌數道著,“鼻之嗅覺,耳之聽覺,手之觸覺。那剩下二感分別是味覺與視覺。那豈非意味著還有兩個魔物未現?”
“不,還剩一個,眼之視覺。”
“那……”
“我知道你要問什么。”凌若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情,伸出手指朝著冀北陽擺了擺,“口之味覺在于水禾村,魔物之名謂之餮鬼。”
說罷,少女看向黑衣男子,顯然他對自己的猜測一清二楚。
先前便覺藏著一條暗線貫穿始終,只是苦于無從找尋,原來是漏掉了最初的“起點”,吳啟與小玉。
“餮鬼又是個什么東西……”冀北陽放棄詢問凌若,反正她也不可能搭理自己,干脆自暴自棄的抱著貓一頓狂摸。
“除此之外,”凌若突然高聲,“師侄不覺得此前所有經歷都與水有什么不解之緣嗎?”
“魔物滋生之地,非陰即濕。”
得到羅肆至的肯定,才放心繼續說下去。
“據我觀察遭逢異變點皆在水域,水禾村之井底、海寧縣之洞府、皇陵地宮之石池、黑水王宮之底。看樣子這最后的‘眼睛’也和水脫離不開干系了。”
說罷,凌若不忘吐槽:如此親水,他秦非渺要么上輩子是魚,要么就是今生五行缺水。
聞言,羅肆至噗嗤笑出了聲。也就這丫頭能一本正經的說出如此令人震驚又忍俊不禁的話來。
烏金扇面半展,遮住似有若無的顏容,待神情稍定才若無其事的補充道,“水自古便被撫育生命與繁榮之象征,但凡是人,都離不得水。”
話雖如此,凌若不耐煩的瞥了他一眼,“可他現在不是人了啊。”
“不是人便更好解釋了,那廝所剩之物唯留執念。”說著不忘灼灼看向少女。
明明身在房舍,卻覺背脊發涼,少女下意識的聳肩退開一步,“說話就說話,何故發出輕佻嫵媚的聲音,是想勾引誰。”
“還能是誰呢?”
他的目光熾烈火熱,赤裸又直接,儼然要將周圍的一切點燃。
想來,眼前這廝將來要成為魔域主人,乃是至高無上、唯他獨尊,平日做事自當不拘小節。所以在感情的事上,亦然放蕩不羈。
可偏偏凌若吃不來這一套,滿眼嫌棄的往里側挪坐幾分。
本是嚴肅會談,不知怎的有點嬉笑怒罵的意思。方桌之上三人一貓,除卻你儂我儂的二人,還有個孤家寡人和被使喚的不敢反抗的小雪。
同是天涯淪落人,向來嫌棄冀北陽的小雪此刻乖巧的被抱在懷中發出蔫兮兮的貓叫。
“咕……”
從剛出水底起就饑腸轆轆的凌若眼下已經餓得前胸貼后背,話說太多嗓子干得冒煙兒,忍不住一直喝水,不料卻變得更餓了。
“劉叔,飯呢,女俠要餓死在飯桌上了!”
“真不知該說小丫頭什么好,尋常修仙門派若有你這修為,早已不食五谷雜糧,以減少體內濁氣積聚而得更好道行。”
聽到如此言辭,凌若撇撇嘴,從桌上的小木桶里抽出一副箸子。“難得世間走一回,不吃得盡興豈非白走一圈?”
話畢,對著掛在鐵架上的羊腿戳了戳。“唔,火候正好,外酥里嫩。”于是夾起一塊放在冀北陽面前的碗碟中。
此舉令其受寵若驚,本是被忽略許久的小陽子難得心意暖茸,正欲品嘗卻被凌若以箸子打掉。
“不是給你的。”說著,將碗碟往旁邊挪了挪,“這是給我家貓兒的。”
反正也不是頭一次吃癟,冀北陽已經習以為常。干脆放下碗筷從旁提醒道,“吃歸吃,但剛才的事還沒說完,五感與秦非渺有何干系,若是等眼之視覺再現,會有怎樣的結果?”
“不知道,見招拆招咯。”
羊腿的外皮在火的炙烤下變得酥脆,配上劉掌柜特制蘸料,咸香可口。若是此時再能溫上一壺小酒,那真是此生足矣!
“依小女子愚見,那些魔物可存于現世,大抵是秦非渺死而不甘,欲要再生。眼下已有四感拔除,只要將最后一感扼殺,便可斬草除根。”
“傳聞秦非渺早在三百年前便已身死神滅,如何又能復生?”
聞言,凌若搖頭。此問對她而言亦是百思不得其解,如果能知曉方法,沒準連自己也不用擔心死后諸事。畢竟冥島人只有一世,死就是徹底終結。想到這里,心底某種熾烈的欲望油然而生。
“夫人誠然聰慧,只不過此事怕不只是殺戮這般簡單。”
這話從玉面閻羅羅肆至口中說出,讓人感到不可思議。少女放下碗筷,凝神看向男子道,“走到今天,終于抓到那根若隱若現的線,可是即使握在手中仍覺不安,仿佛還有什么重要的線索被忽略了。”
“想到這里已是不可多得。”
“聽師侄的意思,想必是知曉更多細節?”凌若眉頭一皺,過往的三百年向來敏感多思,加之先前有被羅肆至安排得團團轉的經歷,聽聞此言難免會多想。
見狀,對方不得不將心中想法全盤托出,生怕再被丫頭誤解。
“五感之余,另配五行。口舌土火、鼻金、耳水、眼木。”
“那手之觸覺配以哪一行?”
“論五行,夫人才是行家。”從羅肆至的語氣中聽不出任何玩笑和假意謙讓,反讓凌若犯了愁。
“只是略同皮毛,可別戴高帽。”
“你倆別在那來回推脫,不如想想最后一感將會現身何處,咱們好去徹底消滅了他!”
“此事倒是有一人可問,要去京城。”
不用提及姓名,眾人皆已知曉答案,紫陽真人玉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