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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四章 剛是噩夢的開始(三)

  人之一生,說短不短,說長不長。能在云方生走馬燈中占據如此篇幅,可見與晴藍姑娘的這段經歷在他心里是何地位。

  凌若因一時氣憤沖昏頭腦,對回夢,亦或走馬燈的有些誤解。

  要知道能夠讓人無限回味的,未必是到手之成功,更多的是求而不得意難平。

  “在決定你的死法前,姑且再讓你看看生前美好的畫面。”凌若眉頭微蹙,向空中揮了揮手,停滯的畫面重新開始轉動。

  京城秀安街,接近晌午,日頭又大又毒,在街上稍站片刻都能曬得發暈。

  云方生手執毛筆,對著賬本勾勾畫畫。還沒寫上兩筆,就忍不住看向門外。

  熱浪騰騰,空空如也。

  距離晴藍姑娘離店又過去了幾日,期間沒收到任何來信。

  “她說派晴兒來傳話,這晴兒是誰?”云方生往嘴里灌了一口茶,還是由荷葉、山楂和桂花烹制,苦得像藥湯。

  云方生皺了皺眉,一口下肚。

  “隨行丫頭一個叫藍藍,難不成?”

  靈光一閃,云方生長眼微挑,“晴藍姑娘也真是有趣,竟把自己的花名拆開,賞給那倆丫鬟。”

  看來是個不喜言表的有情人。

  三教九流、各懷算計的美婦,他見過的不少。看著越好相處的人,脾性越難拿捏。但就“目的”而言,她們通常明人不說暗話,光是一個眼神,便知能不能成。

  但晴藍姑娘不同,需反其道而行。

  因此,平日對付那些外室身上的伎倆,絕不可再用。他必須先克制住自己的渴望,偽裝成一個本本分分的生意人。

  說著,云方生兩只長眼瞇成一條細縫,愉悅的打起算盤。

  數日過后。

  入了二伏,天氣愈漸炎熱。秀安街的婦人們皆是伏在家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云海樓的生意明顯沒往日興隆。

  云方生看著墻面新掛上的幾款薄涼衣裳,幽幽嘆了口氣。

  今天,實在是太熱了。

  虧他專程將幾款新制式的衣裳打板,看著冷淡的生意,心底慶幸沒有一時腦熱給盡數裁制出來。

  “先生,云先生!”

  沒聽到敲門,先是從身后傳來丫頭急促的呼喚。

  云方生背對店門,聽到動靜并未及時轉身,先是深吸一口氣,穩定心神,再從容的回過身。

  “姑娘何事?”

  不用猜,來的是那日晴藍姑娘身旁隨行的丫頭,晴兒。

  晴兒穩住呼吸,這才慢慢與云方生道來。

  “天氣炎熱,我家小姐簡從,身邊未準備合適衣衫。前些日偶來先生店里,看中幾塊布匹,還請先生能百忙之中抽出一時,為小姐量體裁衣。”

  “原來是那日頭戴帷帽的姑娘三人,失禮失禮。”云方生不急不慌,煞有介事朝丫頭拱手。

  “為客人量體裁衣是本店分內之事,不知可否定在三日之后,小生也好提前準備。”

  聞言,丫頭短愣片刻方道,“那便依先生所言。”

  眼看丫頭傳話后就要轉身走人,云方生出聲叫住,“姑娘莫急,不知你家小姐三日后什么時辰方便?”

  “酉……酉時過半。”

  “酉時過半?”云方生為難的看著丫頭,“小店已經閉店打烊,不便量體裁衣,可否請早?”

  “小姐說,若先生當即應下,便等晴兒回報后,小姐親自來您店中。若先生遷延,便定在酉時過半,由先生獨自入府。”

  聞言,云方生轉身看了一眼外面,青天白日,烈陽炎炎。旋即會意點頭道,“請轉告小姐,小生明白了。”

  得見晴藍之時,已是傍晚,街景空蕩昏暗。

  徑直走過第二個巷口,幾座接壤相鄰的宅院變得只有一處空曠獨幢。鄒府遠離其他宅院,獨自成景,再是燈火輝煌也顯得蒼涼。

  云方生步伐輕快,掩不住內心的歡愉。

  這一次見面,他已經等了許久。出門前,特地在云海樓中換了好幾身行頭。思前想后,最后選了件稀松平常的素色長衫,將頭發束得一絲不茍,帶上那日為晴藍選好的布匹出了門。

  凌若一個飛身,輕手輕腳地跳到另一處屋頂,提前立在剛好能觀察到云方生的路線上。

  抬眸看向門匾下的大門,兩頭威武石獅。往里瞧,有一道狹小細縫,是小廝提前為他留了門。

  推門直入,庭院深處傳來一陣悠揚笛聲。

  不遠處,凌若腳點房頂,手執碧玉長笛,放置唇邊輕吹。夜空下的她,幾近透明的靈體被染成幽深的墨藍,仿佛隨時都融了進去。

  羅肆至雙目微睜,略有詫異地看向凌若。

  “不知夫人竟會吹笛。”

  少女聞聲未動,垂著眸子繼續吹奏。空氣中傳來她獨有的清冷嗓音,“筑夢筑夢,便通世間萬象。笛,只是其中之一。

  繞過假山、花徑,穿過重重回廊,途中恍如歷經四季,終于到達一片竹林。

  竹影幽深處,藏有一座六角涼亭,三面環水,頗為雅致。

  風起,四面紗帳之上有竹影搖曳。

  待輕紗飄起,一名婀娜女子在亭中起舞。緋粉奪目,猶如一只翩躚蝴蝶。

  夏日天長,酉時過半尚有天光。但云方生看得出神,不知不覺已是夜幕四合。他往前走近了看,姑娘身上哪是跳舞的衣衫,正是他當日親手為其挑選的布匹。

  今日未戴帷帽,而是蒙著一層薄薄面紗,雖未見真容,這一身曼妙已讓他大飽眼福。

  云方生怔在原地,看得五迷三道,全然忘記那匹布本夾在自己腋下。

  笛音繞梁,伴著醉美晴藍姑娘醉人舞姿,看得他神魂顛倒。

  “先生覺得奴家美么”

  柔軟的腰肢,不停地旋舞。幾個轉身,晴藍出現在云方生眼前,慢慢伸出手對著他的臉頰似有若無的撫摸。

  云方生的心,急劇跳動。

  他想過等到佳人邀約意味著什么,卻沒想過是這樣的開局。

  心底的毛毛蟲爬了一圈又一圈,癢得他渾身顫抖,幾欲把持不住。

  剛要感受到柔弱無骨的玉手,晴藍忽然收回,朝著他嫵媚一笑。

  盈盈秋水,美目流轉。伴著這朦朧月色,他的心猶如被石子激起的漣漪。

  “美。”

  待回到亭中,晴藍換了一種舞姿。不同于剛才的輕盈,體態上更加柔美。帶著明晃晃的誘惑。

  緋粉布匹悄然滑落,露出姑娘的雪肌。

  舞畢,晴藍順勢坐在石桌一側,雙腿交疊,香汗涔涔。

  “奴家舞累了,有些口渴。”

  說著,朝桌上已經擺好的茶壺瞄了一眼。

  接連不斷的誘惑,令他目眩神迷,不知自己是不是在夢里。

  悠揚婉轉的笛聲,猶如他亂了的心弦。

  茶壺近在手邊,卻要他來斟。云方生想也不想,徑直走向晴藍所在之處,掐著手迫使自己調整步速,不要顯得太過渴求。

  斟好茶遞給晴藍,交接時,觸碰到姑娘的手指,很涼。

  “府上的茶,價格高昂,卻是難喝得很,還是喜歡先生烹的荷葉茶。”

  晴藍微微撩開面紗,露出一角將茶杯送進去,一飲而盡。

  “哈。”喝得頗是痛快。

  此舉與那日相見大相徑庭,聽到對方茶水入喉的聲響,云方生按捺住內心的好奇,靜靜地站在一側,不敢做出任何僭越之舉。

  “再來。”

  聞言,云方生照做。垂著眼皮,倒茶,遞去。

  又是一飲而盡。

  茶水順著嘴角流下,流到下巴,脖頸,胸前……

  沒了先前那塊布匹,晴藍現在的穿著,可謂清涼。纖纖玉臂、柔軟腰肢,滿園春色,讓人目不暇接。

  云方生氣血翻涌,面色潮紅。輕咳一聲,急忙收回目光,強忍著,從袖中掏出一塊手帕。

  “真是失禮。”晴藍巧笑一聲,“只是奴家看不到,還請先生幫忙。”

  “這,于禮不合。”云方生假意推脫。

  “先生是讀書人,奴家信得過。”說著,主動將手帕遞給云方生。

  “非禮勿視,非禮勿視,非禮勿視。”云方生將頭側到一邊,不敢正視,口中忙不迭地念著,手“慌亂”地擦拭。

  直到觸及一團溫軟,云方生“嚇”得后退,“小生無意冒犯。”

  “是奴家請先生幫忙,何來冒犯?”

  說著,晴藍跳下桌子上前一步,將掉在地上的手帕拾起來放在云方生手中,握著他的手放在鎖骨處,緩緩下移。

  “這里似乎也是,不知擦干與否。”

  伴著笛音,晴藍隨口哼起旖旎小調。

  走到這一步,云方生心知距離得手已是近在咫尺,還缺一個契機。

  “姑娘,已經擦好了。”云方生疊好手帕放在石桌,隨即退后一步,將身上長衫脫下來遞給晴藍,“夜風涼,姑娘別著涼。”

  然,晴藍卻將衣衫一把丟在地上。

  “先生不是帶了家伙事兒,便就在此處為奴家量體裁衣。”

  “就……就在涼亭中?”

  “怎么,你害羞?”晴藍笑得輕佻,與前幾日判若兩人,“還是,你害怕?”

  云方生吞咽口水,有些顧慮的看向四周,夜已深,本該伺候晴藍的兩個丫頭也沒在身邊。

  “量體裁衣最忌失了方寸,需褪去衣衫。但夜風寒涼……”

  沒等云方生說完,晴藍繞著他走了一圈,“是奴家穿得還不夠清涼?”說著,單手放在身后,解開胸衣綢帶。

  已經做到如此地步,若再推脫就不是個男人!

  云方生迅速掃視四周,家仆和丫鬟早被撤去。月下涼亭,只有他和晴藍二人。

  云方生壯起膽子,一把攬起晴藍,將其抱到桌上。

  所有的鋪陳已經結束,接下來,就是他的時間。

  竹影婆娑,隔著紗帳,亦真亦幻。

  云方生撫著晴藍的后背,從解開的綢帶處,順勢探入,向兩側游移。

  伴著越來越快的心跳聲,呼吸愈漸粗重。

  晴藍發出淺吟,隔著薄薄面紗以能看到嘴唇翕動。

  云方生繞過耳后解下面紗,那是一張攝人心魂的面容,讓他忍不住一親芳澤。

  碰上了,溫熱濕軟。

  就是有些……粘?

  “真是調……”

  正欲說上幾句情話,眼前的景象讓云方生嚇得失了魂。

  在他懷中抱著的哪是什么窈窕的晴藍姑娘,而是渾身流膿,宛如一攤爛泥的腐尸。

  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完好皮膚,肥腫腐爛,生滿膿瘡。

  “晴藍”的小巧朱唇化為一張深淵巨口,時不時從中彈出沾滿黏液的長舌,朝著云方生的臉襲去。

  風,變大了。被吹落的竹葉漫天飄舞,刮進涼亭。

  婉轉低吟驟時變得尖銳刺耳,嘈雜急促,讓人頭痛欲裂。

  云方生嚇得急忙將“晴藍”扔在地上,后退著想要逃跑。

  四面輕紗此時猶如銅墻鐵壁,將他困在其中,逃脫不得。

  “晴藍”扶著地面緩緩站起身來,極幽怨的說著,“先生,你不是想要奴家么,怎么把奴家摔在地上?”

  滿是粘液的長舌不斷彈出,連同腐爛的腹部,又開出一個巨大的口子。晴藍的聲音、少女的聲音,伴著影兒的哭喊相互交疊。

  水面泛起波瀾。

  整個涼亭,漆黑、寒冷,壓抑的讓人無法喘息,像是在幽閉的井底。

  看著晴藍步步緊逼,云方生已無路可退。

  “我…我我…是,是你嗎,羅小玉,我知道是你……我知道是你,你來報仇了!”云方生全身發抖,幾近失去神智,已經有些癲狂。

  不錯,還記得人家的全名。

  凌若手執長笛,立在涼亭之上露出滿意笑容。

  但這如何能夠呢,相比后來對那些癡情女子做的惡事,才哪到哪?何況云方生的確與凌若結了仇。

  若非此人,怎會被秦非渺利用,出現一魂雙生之事。若沒有秦非渺……凌若眉頭緊皺,那種神魂和肉體剝離之苦,她一刻都忘不了。

  重新將長笛放在嘴邊,吹奏一曲邪音。

  “夢里幻境,一切皆虛,但又一切皆可為實。”凌若雙眼覆有黑色綢帶,微微勾起唇角朝著羅肆至輕笑道,“但若當它是真的,便就成真的了。很顯然,云方生,入夢了。”

  當初如何想占有對方的身體,眼下就如何還給你。

  算是,還羅小玉一個夙愿。

  說罷,雙手捻指,抽取額花之力筑夢。

  歡愉變恐懼,美夢變噩夢。伴著一聲聲凄厲哀嚎,走馬燈結束。

  羅肆至顯然低估他家夫人的實力和……兇狠。

  夢境即將結束,名為秀安的街景在一點一點坍塌。

  凌若快步在房頂之間飛躍,所到之地,場景便會如煙消散。

  他們所看的一切,當真是走馬燈?如果只是死前所看到的生平,又怎能被凌若如此更改。

  對此羅肆至不置可否。

  似有還有第三股力量在身邊縈繞,不具威脅,亦不具殺氣,便沒留意。如今想來……

  羅肆至看著凌若的身影,神情復雜。

  “那女子勾引云方生的手段?”

  “從話本看來的。”凌若答得直接,“怎么,你也想試試?”

  她本意是想恐嚇,但話出口后,覺得不大對,便立即閉上了嘴。

  羅肆至心領神會,沒有順勢調侃。

  畢竟,他怕自己吃不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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