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影,媽媽準備了巧克力松露蛋糕,快過來吃!”久違得恍如隔世的聲音來自四面八方。
織影游離在一片冰冷的黑暗中,卻不能分辨這聲音的位置。她唯有瞠大了眼,靜默地期待那束破曉的光,將她魂牽夢縈的身影映亮。
帶著寵溺的催促聲響起:“怎么還不來?你再不來,我就給小安吃了!”
小安是她收養的流浪狗,瘦得可憐,三年過去也沒長幾兩肉,極具骨感。
織影急了,忙跑過去制止:“媽,小安不能吃巧克力,會中毒的!”
她沒有發現,黑暗不再。
母親臉上泛起揶揄的笑:“我叫你你不來,我一提小安你就來了,可見我在你心里還比不上小安呢!”
織影撓撓小安毛茸茸的腦袋,指著母親對小安說悄悄話:“你看,媽媽還跟你吃醋呢?”
小安“汪汪”叫喚兩聲,似在應和。
“你這鬼丫頭!吃完了就回去吧,別留在這里了!”
織影剛端起蛋糕,就聽到這句話,迷惑道:“回去?我就在家里啊,回去哪兒?”
“回你本該屬于的地方,浮生若夢,醒了就好了。”母親溫柔的眉眼分明充滿了不舍。
織影打翻了蛋糕,抓住母親的手:“不!我不走!”
母親為了她,頭發都熬白了,縱使母親特意染黑,她還是發現了,還有這個年紀不該有的魚尾紋……
母親她……
織影瞪大了眼睛,母親的臉是一如既往地熟悉,卻是她上幼稚園時的模樣,沒有白發,沒有魚尾紋,吹彈可破的皮膚……
她垂首看著咬著她裙角搖尾巴的小安,突然變成了一條吐著長信的巨蟒,一口咬上她的腳踝。
她一下子墜落了無盡的深淵,里面琴聲泠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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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目是一片柔白,耳邊琴聲如山中清泉流響。
“浮生,若夢……”織影喃喃。
究竟這里是夢,還是那二十一年是夢?
她醒來,又會不會是另一個大夢呢?
琴聲戛然而止,曲覓拂袖收琴,幾步過來坐在榻邊的杌子上:“經脈還痛么?”
織影回過神,運轉靈氣,卻什么感覺也沒有,她一瞬間目光呆滯:“我的靈力呢?”
撥開她繚亂的額發,曲覓面含憐惜:“你用了太多仙露,又沒有進行煉化吸收,飽和的靈氣膨脹,將你渾身經脈毀損殆盡……”
織影猛地想起在星落林里發生的事,黑甲人的陰鷙讓她心有余悸,蒼白的唇被咬出森森的齒印。
曲覓以為她為經脈之事而悲怒,握著她的手柔聲以勸:“你莫要就此萎靡不振。巖川替你散了靈氣,又用戰神族最好的靈藥為你重鑄經脈,修養個一年半載,你的經脈也就能恢復如初了。”
“一年半載?!那影部的云務怎么辦?”
曲覓往杯子里倒了幾滴仙露,又召來云朵化水,將仙露稀釋。
“影部云務自有一干精靈暫代,你只管好生休養。”
那還要我做什么多余的影部神女?
織影腹誹。
她抱著云被坐起來,接過曲覓遞來的仙露茶,一口飲盡,喉中干澀之感暫緩。
她再試著運轉靈氣,仙露茶里的微弱靈氣如泥牛入海,杳無影蹤。
嗯,那個什么巖川將她的靈氣散得很是徹底。
念及此處,織影放下杯子,詢問道:“查出星落林里那個黑甲人是誰了嗎?”
這事算起來是戰神族的疏忽,傳出去有礙戰神族的清譽,但織影是苦主,有權知道自己為誰所害,且司織沒有特意交代曲覓要向織影隱瞞此事。
曲覓便告訴織影:“是數萬年前,潛伏在戰神族殘存意識里的一縷魔族意識。”
“數萬年前?!”織影聽得目瞪口呆,不禁扼腕感嘆,“這生命力也太頑強了些,比小強還要強!”
曲覓忍不住發笑:“我以為你會破口大罵魔族狡詐,未曾想,你這樣回我。還有,小強是誰?他能活多久?與天同壽么?”
曲覓一臉好奇,虛心請教的樣子,倒教織影不忍告訴她真相。
她呵呵笑:“小強就是比司織大人略強一點兒!”
雖然司織對她的云務很嚴厲,但她能感覺到司織一言一語對她是真正的關心,此刻拿她作擋箭牌,織影有點兒心虛。
“能胡謅這些歪理邪說,想必是好了大半兒了!”司織從門口踱來,嘴角輕揚,想來是心情不錯。
曲覓起身行禮,給司織讓座,并笑道:“是不錯。大人來了,我就先去司云殿處理云務了。”
曲覓離開,屋子里只剩下織影和司織大眼對小眼,一時鴉雀無聲。
織影覺得風吹得有點兒冷,往上拉了拉云被,對司織笑得殷勤:“司織大人坐……”說完她就想給自己一耳光,腦子抽風了吧?!
早就落座的司織微不可察地抖了抖嘴角,駢指落在織影露出的手腕上——靈氣全無。
她無聲地嘆了口氣,問起星落林里的事來。
司織是織影在天界的靠山,雖則從實力上看,這個靠山可能不大穩當,但明面兒上,掌印的司織放出去還是很能唬得住人的,總比沒有的好。
所以織影毫無隱瞞地將自己怎么被玉樹上的團子給凍成了冰,怎么被黑甲人掐脖子,以及怎么撐到救援通通說給司織聽。
司織聽完面露思索。
戰神一族口口聲聲宣稱星落林里混入魔族奸細。
有什么奸細能一潛伏就潛伏數萬年?又為何選了星落林這個幾乎無人出沒的地方潛伏?為何盯上了初入神籍的織影?只因為她修為低神識弱么?
她覺得事情遠不是戰神族說得那樣簡單。
“司織大人,魔族的兵士穿的什么樣的鎧甲?”織影突然發問。
司織不知她為何心血來潮關心起魔界來,只對她解惑道:“魔族慣用細鱗甲,你問這個做什么?”
思及織影是被所謂的“魔族奸細”害成這樣,司織連忙肅容告誡:“魔界中人好戰,你眼下修為盡失,萬不可胡來!”
織影抓住了線頭,哪還理會別的?
她急問道:“戰神族呢?他們又穿的什么?”
司織奇怪地看著她,口中答:“自然是明光鎧。”
“可是胸前兩枚如鏡甲片?”織影掀了云被與司織面對面急急追問。
看見司織下頜輕點,她腦子里一聲轟鳴。
什么魔族奸細!分明就是戰神族養的老怪物!
想到她以為圓潤可愛的團子里養的是這么一個渾身冒著陰森黑氣的老怪物,織影忍不住心中作嘔。
司織見狀,以為她有什么后遺癥,忙給她輸靈力。
織影撫著胸口擺手:“司織大人,我沒事。戰神族是怎么解決這事的?”
“封印星落林,列之為禁地。”
封了?
也好,不論那黑甲人是什么身份,都不會再有人受到加害。
※※※※※
織影足足休了一年的假,仿佛又回到以往,她待在病房里,看著日升日落,樹下的影子由小變大再由大變小的循環往復。
她坐在觀景臺扎的秋千上,木然看著若干云族精靈如3D打印機以百倍的速度一樣將雜亂飄散的云織成立體的影子。
她深深地感覺到,司云殿其實用不著她這個影部神女。
感慨間,一只巴掌大的云族精靈飛了過來:“神女,君子國生人的影子已備好,請神女示下。”
說是示下,其實只需她將自己的一絲云水注入其中就成了,云跡浩渺,不用靈力也能完成。
織影例行公事地吹了口氣,影中被可解三毒的云氣略過,日后便不會生出怨氣,遺禍眾生。
她的真身還是有用的。
織影這樣想。
她足尖抵著云磚,無聊地搖晃著秋千。
這一年來,她就沒出過影殿。
回想著過去在醫院的漫長歲月,織影讓澹生給她找兩本好看的書來解悶,孰知這素來老實巴交的少年紅著臉,不知道從哪里給她抱來一摞溢著濃烈墨香的新書,放下之后一溜煙兒就跑了。
她隨手抄起一本來翻,竟是新鮮出爐的合歡圖,燙得她一下就扔了出去。
天界不是不讓神族談戀愛嗎?怎么還會有人畫這個?這不是勾著神族犯禁,跟天帝對著干嗎?
此后澹生就有點避著她,就連仙露茶也換了人來送。
“神女,仙露茶沏好了,您可以喝了。”澤見端來一個托盤,言語恭敬又殷切。
織影瞥他一眼,端起仙露茶,聞了聞,神情冷淡地問:“這次是多少?”
“仙露與清水一半兒一半兒。”
司織曾說,只要她能將五成濃度的仙露茶里的靈氣一次性吸納歸于己用,就能出影殿。
織影將之盡數飲下,然后盤膝而坐,仙露茶中蘊含的靈氣在她經脈里緩慢流淌。
十天前,她感覺的經脈就已經修復完全了,直至今日,仙露茶已加到司織規定的濃度。
最后一絲靈氣被她的經脈吸收,織影勾起唇角——她終于解放了!
澤見仍端著托盤立在她面前,織影問:“有事兒?”
“神女……”
達到司織要求的織影立刻就想飛奔出影殿,不耐煩地擺手:“有話直說,沒話就走!”
澤見忙道:“仙露。”
織影早已耐心見底,從秋千上起來:“去找澹生要!”頓了一下,她又問,“對了,澹生這些日子去哪兒了?我怎么沒看見他?”
“澹生仙侍去給司織大人回話了,很快就回來。神女若是要見他,澤見這就去司云殿外侯著!”
“不用了。”
既然可以出去了,此時不去浪,更待何時?
不過為保萬全,織影還是找了一個合適又合情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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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去嶧皋山?”司織擰著眉。
織影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是的,司織大人。”
然后將她的理由娓娓道來:“因著巖川和羌吳兩位將軍出手相救,織影才能死里逃生。所謂滴水之恩,當以涌泉相報。織影無才無德,卻非沒心沒肺,想著即便不能還報一二,當面道句謝還是能做到的。”
司織還能說什么呢?
“你有此心甚好,只是你經脈剛復,一個人只怕不成。”沉吟片刻,她決定,“我讓曲覓陪你一道去。”
“等等!”織影牽起適宜的微笑,不好意思道,“音部云務眾多,她也忙碌。怎好因我的私事耽誤了她的公事?”然后立馬保證:“我已經能一次吸收半杯的靈氣了,化成云朵飄去也是使得的,司織大人就讓我去吧!”
注視著織影堅定的目光,司織很是無奈。
或許帝君說的對,暫時的躲避可能延過一時,但或早或晚,命定的劫數,她都必然經歷。
她無力地擺了擺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