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病吧?”
織影忍不住罵他。
她才修好經脈,哪里打得過他?這只臭鳥是看她弱質可欺,故意來找茬的吧!
小金烏被這么突然一罵,頓時怒上心頭,帝君平時教的什么喜怒不形于色,君子以厚德載物通通忘在腦后,手里沒來得及收起的赤羽鞭熟練地往織影那邊抽過去。
織影大驚,忙矮身躲過,心里狂罵:這只瘋鳥!
赤羽鞭上帶著火焰,將織影揚起來的頭發燒掉一縷,空氣中立時散發出難聞的焦味兒。
這味道教小金烏恢復了幾分理智,他收回赤羽鞭往身后一藏,擰眉道:“你怎么不還手?上回在司云殿不是計謀耍得挺溜的么?”
織影在星落林差點兒被奪舍的事情,云族和戰神族都沒有宣揚出來,所以小金烏并不知道她那點兒微末修為被廢。
眼下他有心挑釁,織影可不敢把自己的事告訴他,讓他好趁人之危拿捏自己。
她搖頭:“我不和你打,司織大人說了,云族修的乃是逍遙道,打架斗毆者,禁閉一年。”
說完,織影心頭苦笑,自己被司織關在司云殿休養,可不就是因為那個老怪物要奪舍,被迫反抗打了一架嗎?
小金烏一臉懵怔:“我怎么沒聽說?”回頭又擺擺手,“我又不是云族!來來來,你我放手痛快打一場!贏了,我就弄一筐萬年雪藕給你;輸了……”
他想了想,沒想出什么好主意,就說:“我暫時還沒想好,你答應我以后替我做一件事就行了!”
織影“呵呵”笑了兩聲,嘴里含糊道:“這個嘛……藕節子,我還是挺喜歡吃的……但是呢……”
小金烏側了耳朵,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織影腳步往后悄然一挪,高聲道:“我還是不樂意!”
說完這一句,她立馬掉頭化了云身就飛走了,帶起的風將捂著耳朵的小金烏的頭發吹得凌亂又毛躁。
手里的赤羽鞭凌空一揚,抽出“啪”地響亮一聲,將遠遁的云朵嚇得晃了一晃,而后加快了速度,飛奔逃命。
小金烏罵了句“臭丫頭”,不依不饒地追了上去。
這兩個,一個追,一個逃,飛了大半日,直到月落銀河,星漢燦爛,織影閃身躲進了一座光芒黯淡的塔樓。
這座塔樓似乎是座藏書樓,鼻間充溢著濃烈的墨香,織影攏了攏眉尖,這墨香似乎還有些親切。
她聽見高處一個富有磁性的男人聲音:“方塘啊,你看這個畫的怎么樣啊?”
“真君,您這個……”大約那個人畫得不怎么樣,所以這個“方塘”有點兒不好說真話來打擊他,遲疑了大半晌。
“嗯?”上挑的尾音含著絲淡淡的威嚴和濃濃的……威脅。
方塘馬上溢美之詞不絕:“您這個形色優美,風姿綽約,態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委實好看的很,令方塘不忍褻瀆……”
一番話聽得織影眼角疾跳,是不忍褻瀆,還是不忍卒讀……
雖則這段對話有些言不由衷,她卻也從中聽出了些內容。
聽聞北斗有七星,這里墨香濃郁,又談畫作,應該是主管文運的天權星。
織影謹記上次落進陷阱的教訓,鎖定了方向一直往北飛,沒想到來到了文曲星君的天權宮。
電視劇里轉世的文曲星都是才華橫溢,正直內斂,怎么這位不大一樣?難道她猜錯了?或者這位只是天權塔樓的守塔真君?
織影很懷疑。
在聽了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的贊揚后,這位真君總算是心滿意足了,甩了一句“算你小子有眼光”之后,就是一陣自我陶醉的“嘖嘖”聲。
織影聽得好奇心大盛,飛到上面去。
窗欞里面珠光融融,凌亂的桌案前坐著一個著棉白色繡竹紋長袍的男子,那男子背對著她,此時正拿了一副卷軸在看。
那卷軸上畫的,居然是一幅形色俱佳的合歡圖!
織影驟然想起了紅著臉的澹生轉身逃也去的背影,澹生抱來的書不會是從這里拿的吧?
她默默地把掉落的下巴扶起來,卻被一道犀利的目光鎖住。
“何方小賊私闖我微之真君的天權塔樓?莫不是沖我的合歡圖來的?”
這富有磁性的聲音配著后半句話聽在織影耳朵里完全變了味兒,但她也因此明了這里的確是文曲星君的地界,這位也不是文曲星君,而是其座下守塔的真君。
她忍著嘴角抽搐,現出身形,略一拱手,訕笑道:“非也非也。”
某真君眉梢一挑,道:“兩個‘非’?那你來我天權塔樓作甚?”
方塘無力地扶額,天權塔樓海納百川,隨意抽出一本經冊,都能讓人獲益匪淺,微之真君把那些無用的圖卷當寶貝,以為別人也把它當寶貝。
躲進來藏身的織影可不想得罪這位愛好獨特的真君,讓他叫破自己的行跡就不好了,她忙解釋:“小神今日出門迷了方向,不想竟機緣巧合誤入天權塔樓,更見到了傾慕已久的微之真君,心中委實驚喜,就看呆了。失禮之處,還望真君寬恕則個!”
方塘瞠目結舌,沒想到這位看起來清麗脫俗的神女比他這個在諂媚道路上浸淫多年的資深仙侍還會拍馬屁,果真是神外有神,天外有天吶!
織影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借此遮掩已經忍不住劇烈抽搐的嘴角,她竟然流利無比地說出這么一番無恥的話,不當狗腿子實在太可惜了!
微之真君被她的馬屁拍得甚是舒心,招手叫她過來,興沖沖地把剛畫好的圖給她看。
織影的手臂被他扣得死緊,被逼無奈之下,眼睛看著卷軸,卻刻意散了焦距,嘴里把這副難堪入目的畫夸了又夸。
嘴巴都夸得麻木了,微之真君眼睛里含著兩泡熱淚感嘆道:“可嘆本真君的畫作這樣好,費心所著的話本卻無人欣賞,惜哉惜哉!”
轉頭瞄了眼織影,他笑了起來:“還好你這個女娃娃眼光獨到!”
說罷,他就拉著織影往樓下跑,織影被他拉得趔趄,最后兩人停在一間堆滿了書冊的屋室。
微之真君從里面翻出一本被揉得發皺的書冊興奮地塞到她手里,擠眉弄眼地示意她閱看閱看。
織影為自己做好思想工作,心中鼓起巨大的勇氣,翻開了手里的書,粗粗一看,她發覺這劇情頗為熟悉,也無甚淫詞艷語,便收起了視死如歸的心理,以平淡之心看起來。
……微風吹動水蕩漾,漂來一對美鴛鴦……配鴛鴦,配鴛鴦,可惜你英臺不是女紅妝……
看到“英臺”兩個字,織影翻書的手開始顫抖,心海激蕩,驚駭不已。
……月老雖把婚姻掌,有情人才能配成雙,泥塑木雕是偶像,不解人間鳳求凰……白玉環蝴蝶墜,蝴蝶本應成雙對,豈知你我自作主,無人當它是聘媒……
接下來呢?是不是為赴白頭之約,墳前化蝶成雙?
織影不停地往后翻,看得微之真君皺著臉連呼“慢點兒慢點兒”,可這時織影心情迷亂,哪里聽得進去。
她翻到最后一頁,上面寫著——兩只蝴蝶翩翩起舞,相依相隨,相愛之人沖破了世俗之藩籬,地老天荒永不再分離。
雙手篩子似地顫抖,手上的書也跟著蝶翼亂顫,最后墜落花間,微之真君忙接了過來,寶貝似地捧在手里。
他看著織影埋怨道:“你這女娃娃怎生這般糟蹋文作?”
織影勉強收拾好內心的沖擊,指著微之真君手里的書顫聲道:“這是……梁祝!”
“錯!這是化蝶傳!”微之真君把書冊的封面給她看,上面確鑿書著“化蝶傳”三字無疑。
織影搖頭:“這明明就是梁祝!”
微之真君不高興了,拍了拍書封:“本真君嘔心瀝血親寫的巨作化蝶傳,哪里是什么梁祝?”
織影死盯著封面上的三個字,心內生出無限驚恐,梁祝變成了化蝶傳,那別的呢?
于是她竄到書堆里,隨手抽出一本書來來回翻看。
孟姜女哭長城變成了尋郎冊,白蛇傳變成了女媧后人遺記,西廂記變成了鶯娘傳……
一則則都是她過往看過的故事,換湯不換藥,卻口口聲聲成了面前這個微之真君的“巨作”?!
那她過往看到的呢?是他給那個小世界所編寫的姻緣簿子,還是他看了觀塵鏡里的故事之后寫的?
織影腦子里亂轟轟的,以致于身邊的微之真君對她說了什么她也沒聽見,直到火燙的溫度將她的手腕灼傷。
“你這臭丫頭倒是會躲,竟然躲到天權宮來了!”
滔天怒火從手腕燒到心里,將織影繚亂的心思燒得一干二凈。
她頓時靈臺清明,抱著快燙出水泡的手腕呼痛,看著面前一雙金瞳耀目灼眼的小金烏氣笑道:“你還真是鍥而不舍,金石可鏤!”
小金烏尷尬地眨了眨眼睛,屋里光線明滅不定。
他是驕傲好戰,卻不是頑戾無知。
織影手上的傷是他的錯,想到織影愛吃藕節子,他手伸出一半,又急急收回來,笨拙地交換條件:“我帶你去摘萬年雪藕,你吃飽了就與我切磋!”
織影白了他一眼,撇嘴道:“剛吃飽就運動,也不擔心胃下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