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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無塵尊者

  江心島上,懷谷亭。

  片片心狀綠葉點綴的藤蔓攀緣著蔥郁繁密的草木,爬上檐角覆蓋的翠瓦,一路向著更高處蜿蜒而上,藤蔓間簇著幾朵鵝黃小花,將單調的顏色裝點得春意盎然,生機勃勃。

  亭上一片融融綠意,亭內琴聲淙淙如流水。

  自指尖琴弦蕩開漣漪,層層漾遠,如春風般搔動藤蔓上碧葉,帶起簌簌顫動,仿若孩提那清脆又輕快的笑聲,惹人垂愛,報之以點點綠瑩瑩的微光,頑皮地在琴弦間跳躍穿梭。

  忽然一聲刺耳的琴音響起,溪水斷流,笑聲戛止,綠色光點熄滅。

  撥動琴弦的手指停了下來,彈琴的人閉闔雙目,嘴角溢出一聲輕輕的嘆息,融入到微冷的山風中。

  身后侍立的少年在面前的青衫男子起身的同時,將盛著云霧茶和手帕的托盤呈上。

  青衫男子先用手帕擦了擦,而后端起云霧茶湊近唇邊抿了一口,頓了頓,道:“入口甘中帶澀,余味清苦。松風,今日的茶……”

  松風抬眸瞧了眼青衫男子攏起的眉心,張了張嘴,正要說些什么,便見青衫男子微微搖頭:“罷了,非你之故。”

  “師父,適才琴音清婉平和,卻突然斷了開來,可是有什么不對?”松風問。

  青衫男子凝視著茶盞上方氤氳的水汽,如同朝陽山東方未晞之時,那縈繞不去的裊裊云霧,聲音也如那云霧一般變得飄忽起來:“終究是逃不過的。”

  松風望著自家師父那十余年如一日淡然寧靜的臉上,流露出一種淡淡的無奈與傷懷,他心思一轉,隨即目光亮晶晶地說道:“莫非師父是時候渡劫,飛升成仙了?”

  青衫男子不由失笑,將茶盞放回托盤里,道:“成仙哪有那么容易?天道渺渺,凡人之力尚微,攀登之難,非你所想。”

  “那師父剛才為什么說‘逃不過’?”松風不解道。

  青衫男子踱步至臺階前,望著深藍的夜空中,那一彎躲入層云后的弦月,說道:“有客來訪,為師不得不見。”

  “客人?”松風猶自迷惑,卻不妨礙他對自家師父的崇敬之情,“有什么客人如此厲害?師父可是名揚風須國的無塵尊者,那風須國主要見師父,尚且需要事先通報一聲,有什么人能比風須國主的地位更高更尊貴?”

  青衫男子,也就是無塵尊者無聲地笑了笑:“人外有人,風須國之外,凡界之外,難道無有別的天地?”

  松風恍悟:“難不成這位客人是妖?”

  無塵尊者輕搖頭,骨節分明的指尖續上剛才斷章的曲調,隨著琴聲再次流淌而出,口中吐露出帶著憎惡與厭倦的話語:“她不是妖,是魘,即便千年也難以擺脫的魘。”

  松風心頭罩上一層寒意,他從未見自家師父如此評說一個人,即便是時常派人來煩擾著他的風須國主,他也只是一句貪婪,并不曾如此厭惡過。

  不過連清風明月的師父都如此討厭的人,必然不是什么好人,松風不由同仇敵愾,問道:“有彌生鱗助陣,護山大陣也阻擋不了那位客人么?”

  平日里撫琴之時不喜旁人打擾的無塵尊者這回倒是開了這先例,一邊心不在焉地撫琴,一邊說道:“護山大陣能阻擋軀殼,卻阻擋不了宿命。”

  心內一陣煩躁,連帶著彈奏的琴聲也亂了宮商,索性拂袖收起七弦琴,吩咐松風:“去告訴那位養傷的姑娘,自今日起,不要離開她住的曉月軒,原因你自己想。”他再看了松風兩眼,補充道,“你便留在曉月軒照料于她。”

  “師父?!”松風很是意外,自他進入江心島,從未接到師父這樣的指令,但看師父臉上的堅定,他唯有抱拳,“松風遵命。”

  無塵尊者望著松風遠去的背影,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少年英姿,一身傲氣。

  當年那個少年終究成為了塵封心底的記憶,不再鮮明。

  被云層遮掩的月光照不到江心島上的懷谷亭,更加照不到江心島垂直而下的湖底。

  幽暗的湖底之中,一道柔和的光芒撐起了久違的明朗,織影手里托著顆夜明珠,與小金烏一起往湖面上游去。

  之前進入陣法鑿出的洞口,他們進入了江心島下方的水域,甫一踏入,身周的守護結界就碎了,大口的湖水從鼻子耳朵里灌了進來。

  織影尚且無妨,小金烏就倒霉了,雖說不是個旱鴨子,卻也因為一時未能適應,以致湖水嗆入肺中,好在織影及時又給他塞了粒避水丹,方才好受些。

  再一個上沖,“嘩啦啦”一陣水聲,織影和小金烏終于浮到水面。

  小金烏大口大口地呼吸著空氣,直到肺部得以舒緩,方才有心思去環視周圍情況。

  此時弦月已然開始西沉,天色幽微,前方一片陰影埋下,間或點綴著些微暖黃的燭火之光,似有人家,想必便是江心島了。

  他縱身躍起,與織影一齊落在江心島上,從未覺得腳踏實地是如此美妙的體驗,讓習慣了展翅高飛的他頓覺心安。

  一陣風吹來,他禁不住一個激靈,使了個訣,將自己和織影身上的衣物烘干,低低道:“這什么風,竟能讓不畏寒暑的神發冷?”

  剛說完他就明白了,他大多修煉火系法術,水克火,他先是在水里泡了好一陣兒,于焰靈滅絕陣當中靈力消磨,現在又被刮來的帶著靈氣的冷風一吹,就是天雷淬煉的肉身也受不住這接連而來的摧殘。

  織影摸出一個小玉瓶遞給他:“驅水系靈氣的,吃兩粒。”

  小金烏接了來,照她說的吞服,身體里徘徊不定的寒氣馬上散開,又恢復平日里暖洋洋的感覺,精神也好了許多。

  他捏著玉瓶,問她道:“從前怎么沒見你煉這種藥丸?”

  織影白了他一眼:“白癡!我修煉的就是水系靈力,收都來不及,散什么?不是浪費么!”

  “這么說來,還是特意為我煉的?”小金烏眉梢一揚,語調輕快,心情很好的樣子。

  織影定定地看了他兩眼,轉身往燈火之處去,風帶來很輕微的一句:“算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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