雎略不明白他為何這樣大的火氣,只道:“事后本君自會派人查清。”
小金烏想起什么,輕嗤一聲,視線從織影面上拂過,卻見她又在出神,注意力好像不在這邊。
織影的確在出神,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這場災劫并未結束,癥結不在水獸,亦不在洪水。
她俯首,目光落于右手掌心。
那道線仍是一片混沌。
“無須擔心。”小金烏握住她的手,低聲說道。
織影抽思回神,朝他微微一笑。
“幾位,可有需要我歸墟幫忙的地方?”
初時聲音尚遠,聲落,人卻已到了面前。
依舊是那一雙瀲滟紫瞳,那一身暗紋墨袍,只是紫瞳里含著一絲血絲,墨袍上凝附著一層水霧。
見他來,雎略面上又添一分冷肅:“洪水已延禍東海?”
冀離神色還算平靜,點頜道:“洪水沖毀歸墟棧道,我向父君請命,外出尋找源頭,欲斷了這洪水,不想逆流尋至此處,看見了你們。”
目光一瞥,自然而然落到織影和小金烏身上,看著他們緊握的手,冀離記起數日前那場金花誓約,神色有些微妙,轉而望向一臉云淡風輕的雎略,默了默,說起正事:“天帝,這洪水……”
一語未盡,轟然巨響一聲聲幾無間隙傳來。
眾人臉色一變,視線齊齊落向一處。
海上豎立的數十排冰墻逐一轟然倒塌,洪水再次席卷而來,帶著厚積薄發的暴烈,無數血肉隨著高高沖起,重重拍落,濃重的血腥氣沖得人頭昏腦漲。
青冢出鞘,挾湛冷劍氣鏗然劈落!
緊跟著一片灼灼金光落在劍痕斬落處,形成一層阻洪屏障,后方弟子齊齊發力,上百道白光夾著各色神光接連打入,一層復一層,燦金的太陽紋愈見瑰麗繁復,將洪流嚴密阻隔。
浪濤在半空打了個卷兒,向后跌回,如此數個往復,便在結界上積出十丈之高。
繼而一個巨大的云紋成形,挾風雷之勢向洶涌的海面遽然壓去,勁氣激起衣袂翻飛,碎瓊狂濺。
——鎮,風平浪靜!
霜雪族長老看得瞠目結舌,隨后頗有些激動地吹著胡子高聲提醒:“卿云上神,下面還有未能逃生的弟子——”
“以他們那點微薄修為,上來也只能幫倒忙,還是在下頭歇著罷!”
小金烏頭也沒回,不耐地打斷身后那略顯尖銳的聲音。
“你這煞神好生狂妄!”
霜雪族長老整個人都要氣炸了。
這次不周山事發突然,鎮守不周山的霜雪族一直在此抵抗洪水,被嚴冰封在水下的也大半都是族中弟子,甚至還有部分族人尸骨未寒,現在卻被人說他們在幫倒忙,任他們在水底自生自滅,這叫他這個做長老的怎能不怒?
眼看這位長老隱隱有跟小金烏拼命的勢頭,知非上神趕緊出言勸和:“好了好了,一人少說一句,洪水在前,還請兩位以大局為重。”
那長老猛一拂袖,重重“哼”了聲,被小金烏無視,準確來說,小金烏說了之前那句就沒搭理他,而是緊盯著屏障處。
水位在不停上升。
只這片刻,已攀至將近五十丈。
織影驀地轉身要走,被小金烏攫住胳膊,抬首對上他的眸,低沉悅耳的聲音問她道:“去哪兒?”
她方欲開口,就人喊道:“洪水緩下來啦!”
織影暗暗一驚,猛然轉頭往屏障方向望了過去,然后愣住了。
水位起起伏伏,漸漸減緩了上涌的趨勢。
不周山已傾,怎么可能?
小金烏松了她的胳膊,改為緊握她的手:“小影,待洪水停了,我們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織影怔怔地回視,看著他臉上的笑,莫名地,那種心緒不寧的感覺又涌了上來,眼睛不意間掠過小金烏指端,見得一段古樸纏枝上,銀輝微閃,瞳孔驟然一縮。
她凝睇小金烏,心頭悠地一沉。
小金烏含笑問她:“怎么了?”
眼簾落下,織影神色如常地搖了搖頭。
“天怎么突然又暗了?”有人戰栗道。
“不是天色暗了,是洪水,洪水顏色變深了!”
這回不用去看,織影也感受到了光線的變化,凝目屏障外。
洪水激蕩,漸漸泛烏,如同打翻的墨汁投入水缸,清淡至濃烈,逐漸趨向墨汁一般的顏色。
不對,現在的情況很不對。
身后有人沉聲道:“本座去瞧瞧,你們守在此處!”
隨聲一道凌厲劍光擦身而過。
眾人大驚:“陛下——!”
雎略人已到了結界前,不多時,面色沉沉折返回來,只說了兩個字。
“濁息。”
對于濁息,凈化為上,鎮壓為下。
而在場諸人,論起凈化之術,沒有誰修的比得天獨厚的云族主神更好。
往往這個時候,不用人請,織影也會主動上前,就像在幽都和招搖山那樣。
上上次她的功績被他抹去,上次的歸給了戰死沙場的影副將,這次眾目睽睽,自該她大放異彩,成為世間最耀眼的女神。
雎略目光搜尋一圈,未覓得她一片衣角,只看見小金烏則盯著手里攥著的一根白練,臉色忽青忽白,額角青筋暴起,很是憤怒的模樣。
雎略眉間緊蹙,她走了?這種時候?不,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似乎為了印證他的猜測是對的,此念一起,小金烏提著白練長身一縱,也消失在烏云之巔。
雎略微仰頭,眺向那片望不見邊際的暗色。
究竟出了什么事?
誰也不曾察覺織影是何時離開,眼下小金烏也不告而別,眾人都是大惑不解,但并沒有多少擔心。
因為他們都不約而同地想起,之前公布出來有關太陽神族與云族的消息。
尤其是司云殿那一堆廢銅爛鐵和殘花敗葉,據說是金甲神衛與花神族主神被陣殺于此而留下的痕跡,還有剛才兩人協作施法鎮壓洪水的情景……
嘖嘖,這兩人強大至此,哪里需要別人擔心,擔心了也是白擔心,也便陸陸續續歇了心思,著目當下,卻見那位魔族儲君十分友好地主動請纓:“天帝,我于凈化之術上小有建樹,或可一試。”
雎略是個極其理智極度克制的人,雖則這兩日情緒略有些波動,但他清楚自己的身份,更清楚自己身上擔負的責任,因而從不曾誤過一件事。
無論出于新天界與魔族結盟的關系,還是神魔兩族同為洪災所困,他都沒有拒絕這份助力的理由:“那就有勞冀離君。”
魔族都去了,神族自然更要捍衛自己的領土。
先頭那名差點被小金烏氣死的霜雪族長老也上前,表示所修術法也有凈化之效,然后是一眾弟子天兵……
這邊凈化濁息有了一點起色,那頭一柄傳訊光劍直直飛入雎略手中,卻是來自玄戈的。
光劍一落在手中便散作光點,玄戈的聲音傳入耳,雎略聽后,臉色驟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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