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塔指向的天際,云海翻涌,很快又披散開來,如同正在被一把尖刀鉆刺一般,令人直呼不可思議。
以天為布,以塔為針,何其壯哉!
此方世界的每一個生靈,無論身份,無論種族,愚昧如凡人,懵懂如草木,這一刻,皆心有明悟,天,要變了!
通天塔,塔通天,朝有凌云志,暮破蒼穹碎。天涌海,地覆云,斗轉星移窺前路,禍兮福兮不可倚。
通天塔的聲勢還在繼續,桑云瞥了眼靈昭派的幾位老祖,便不再關注這些,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鐺――”宗門警鐘長鳴,北溟派的弟子似乎早有準備,僅過去一柱香時間,便整齊地出現在在通天塔入口處。
其余四大門派之人站在靈舟上,隔著幾里遠,對視一眼后,紛紛傳信回宗,真要變天了,必須抓緊時間,搶占時機,至少不能落后北溟派太遠!
只是,落后一步,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北溟派的弟子早已做好準備,看頭頂上的聲勢,通天塔就快成功了。
外界萬眾期待,通天塔內的情況卻有些不妙。
鑰匙打開了通天之門,一個不大不小的口子從中撕裂,深邃的黑暗穿過時空,投射到此方世界中。
深淵之主沒有身軀,無盡歲月的侵襲下,黑霧已經成了他的本體,若光明生來與黑暗相對,那么,他便是此界黑暗的化身,一切陰暗生靈,皆以他為尊。
然而,面對那一方幽暗,即便是他,也有一種心悸的感覺,好似通過此門,便踏上了一條不歸路。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可是,他活了無盡歲月,修仙界已經沒有讓他感興趣的東西了,仙界,他勢必是要走一遭的。
通天塔積累了無盡歲月的能量盡數激發,一陣光芒掠過,塔身震動起來,自第一層開始,逐漸消失,直至,宛若麥芒的塔尖。
積蓄的力量瞬間釋放,宛若世界上最璀璨的煙火,一陣不可抵擋的毀滅之力從中蔓延,天道為之震怒,規則為之傾倒,這一刻,天威不再,有人信仰崩塌,無端流淚,有人解除桎梏,直視天顏,有人焦頭爛額,不忍再看……
無聲無息,場上突然多了一大群人,個個穿著隨意,如同凡人,卻能凌空而立。
博溫老祖抬眼望天,掐指不停測算,等待最佳時機。
在他身后,是寂靜無聲的北溟派。
片刻后,空間一陣波動,又有一群人無聲無息地出現,博溫老祖瞥了一眼,不做理會。
幾乎整個修仙界的大能都來了,甚至有些人剛剛出關,頭頂一簇苔蘚,須發拖地,卻絲毫沒有打理的意思。
通天之路就在眼前,誰還有心思在意旁的。
眾人死死地盯著通天塔,即便程門和風麟,也忍不住為此情此景折倒。
規則崩塌,相互碰撞出的絢爛之景,走遍三千界,也不一定有機會見到,是一種動人心魄,難以言喻的美!
宛若清風拂面,兩人頭腦一陣清醒,閉眼回想,似有明悟。
天上的聲勢依舊,通天塔不愧是上古大族孤注一擲的產物,傾盡了一族之力,再加上修仙界七成邪人的神魂,當然,最重要的是,紫光界氣數已盡,此方天道無力阻止,天時地利人和,大勢所趨罷了!
撕裂的口子越來越大,直至,一陣難以言喻的波動自上而下,傳至地面,緊接著,通天塔正對的地面,出現一陣白光,劇烈的空間波動從中傳開。
一瞬間,場上大半修士爭先恐后地朝白光內飛去,就連那些后來趕到的老祖,也不見了幾個。
北溟派的弟子雖站在原地,但心早就蠢蠢欲動,然而,沒有老祖的命令,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博溫老祖眉頭緊鎖,手指掐出了殘影,依舊算不到前路。
除卻北溟派外,場上最安靜的門派,要數靈昭派,他們門派人數最少,那些跟著程門來的老祖們,老神在在,頗有一番任外界如何風云變幻,我自巋然不動的架勢。
變故發生在一瞬間,那些蜂擁而至的人群,在接觸白光后,紛紛發出哀嚎,而后,連人帶物,被白光消融。
見狀,余下的眾人呼吸一滯,連忙停下腳步,不敢靠近那白光半分。
說時遲那時快,這變故從頭到尾,僅過去三息而已,在這之后,更大的災難向眾人無情撲來。
白光消融完那群心急之人,幾乎不做停留,立即向四周蔓延,所過之處,無論是躲閃不及的修士,抑或是地上的落葉沙塵,甚至是土地本身,無不被其消融同化,僅剩下白茫茫一片,曹老看了都得贊一句真干凈!
白光的蔓延還在繼續。
最可怕的事,終究是來了,風麟想捂臉,但現在不是做這個的時候,他立刻大聲呼喊:“都散開!”
不用他說,場上剩下的,大多是聰明人,早在第一批人死去,白光蔓延之時,他們便看出不對勁,迅速退出了幾百里外。
原本黑壓壓的人群瞬間空了下來,只剩下風麟和程門,對視一眼,迅速達成共識。
他們的使命便是護住紫光界,事到如今,容不得他們退縮。
程門眉頭緊鎖,仰頭看了眼天上的窟窿,希望那丫頭能聰明點,直接上仙界……
既然此界的屏障已經破了,天道規則也被外界沖擊得七零八落,自然也壓制不了他們的實力。
一股莫大的氣勢從他們身上散開,就連壽山那些人,被這股氣勢籠罩,都有些心悸。
人群中傳來一陣低呼,只是,很快便消音了。
無人有心思言語,眼下的局勢緊張,每個人都知曉此乃生死存亡之際,容不得一分一毫的馬虎。
風麟與程門釋放出全部力量,對著頭頂的窟窿施加結界,白光只是規則消融的映射,究其原因,還是因為此界屏障破碎,外界規則的沖擊導致此方天地的崩潰。
結界緩慢地向那道口子靠近,尚且還有一番距離,風麟便頭冒虛汗,有些支撐不住了。
這世界,萬物源于規則,規則孕育一切,即便以他們遠超此界的力量,依舊有些難以抵擋。
看出他們的不易,博溫老祖突然出手,靈力源源不斷,宛若海水一般向程門涌去。
程門身體一輕,力量暴增,頭頂的結界向天邊靠近的速度也隨之快上幾分。
其他人見狀,紛紛出手相助,危急關頭,通力合作才有生機。
當初北溟派對“程雪”說的也不全是假話,修仙界有一半的靈氣在修士身上,至少是對的。
場上匯集了至少七成修士,這些人的靈力盡數輸送程、風二人體內,再經由他們,加速結界,以求“補天”。
在這一刻,眾人當初通天的愿望有多強烈,悔意便有多強烈,好端端的,將天捅破干嘛,北溟派這是吃飽了沒事兒干,禍害修仙界!
當一堆人聚在一起時,群眾的聲音總是符合大眾利益的,修仙界說到底,還是人界,修士終其一生,修的是人性。
北溟派對此毫不在意,畢竟,當初他們選擇開啟通天塔,也不是全然從大義出發。
當然,這些都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自然是“補天”。
有了眾人的靈力加持,結界向“窟窿”靠近的速度越來越快,終于,貼近了。
嚴絲合縫,萬事大吉!
眾人一陣歡呼,紛紛抹了把冷汗,風麟臉色蒼白,身體踉蹌了一下,心中卻松了口氣。
然而,程門依舊眉頭緊鎖,看向結界,風麟正想上前招呼一聲,頭頂便傳來一聲巨響。
天崩地裂,新一輪的沖擊竟然將結界全然擊潰,此方世界的規則被如此沖擊,崩得更嚴重了。
結界碎裂,白光重現,并且迅速蔓延,很快,便到了眾人面前。
修仙界有七成修士在此,一瞬間,至少消去了一成,方圓幾百里,迅速被白光占據。
事實上,最先受到沖擊的是風、程二人,然而他們不屬于此界,自有神光護體,此界的規則崩潰,對他們影響雖大,卻不致命。
然而,此界的生靈,卻要糟了!
天下萬物,皆為規則所化,小到一粒塵,一塊砂,大到廣袤的大地,無垠的蒼穹,都是由規則構成的。
因此,此方世界的生靈,對白光,幾乎沒有任何反抗之力。
目前唯一的辦法,只有逃,然而天地雖大,以白光蔓延的速度,到整個紫光界崩潰的那一天,已然不遠。
在這一刻,眾生惶恐,萬物躁動,劫難來臨,無一人、無一物可幸免。
白光愈演愈烈,速度極快地朝周圍蔓延,首當其沖的大勢力,便是北溟派。
博溫老祖心頭一沉,護宗大陣早已開啟,卻對白光沒有絲毫抵抗之力,轉眼間,外門便被消融,變成一片虛無。
眼看就要蔓延到內門,門派真正的核心,博溫老祖閉目掐決,而后,一座鯤鵬虛影突然出現。
是北溟派的護宗神器,鯤鵬舟!
五大門派之所以能成為修仙界的頂尖勢力,傳承了無盡歲月依舊沒有被其他勢力取代,護宗神器功不可沒。
當初天選榜出現時,也是五大門派的神器現世,為其鋪路,才得以窺視天機,由此可見,神器之威!
鯤鵬舟載著宗門內剩余的弟子,由掌門領頭,向博溫老祖他們極速靠近。
白光在鯤鵬舟周圍灼燒出一條灰蒙蒙的地帶,神器自帶神力,鯤鵬虛影一路護持,看起來并沒有太大的損害。
博溫老祖命全部弟子做好準備,待鯤鵬舟接近后,便飛身上船,他要帶領整個門派,乘神器之勢,直奔通天塔破開的界門而去,掙出一條生路。
很快,全部弟子上了靈舟。
大鵬一日乘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鯤鵬舟迎著白光,神力與規則碰撞,沖出一條灰蒙蒙的地帶,直向“窟窿”而去。
此情此景,在程門和風麟眼中,簡直是神來之筆,聯系前后北溟派的所作所為,不得不令人嘆服。
這算計,這手段,若非是以一界的安危做賭,他們必定為其拍手叫好。
北溟派有了生路,其他有神器的四大門派也有效仿的余地,可是,其他人呢,他們又該如何?
風麟苦笑一聲。
程門卻沉下臉色,突然出手,阻擋鯤鵬舟的去路。
“此舟尚有空余之地,為何不乘載其他人,一齊逃生?”
“我等無此權利,亦無此義務!”博溫老祖開口,鯤鵬舟的神力有限,他不愿在路上多做糾纏。
“爾等鬧出此事,若此界覆滅,即便到了天界,亦有因果纏身!”
“此事因我而起,自由我一人承擔,閣下再不松手,你我只能同歸于盡!”
程門不再阻撓,鯤鵬舟宛若離弦之箭,向著此界唯一出口沖去。
幾乎一瞬間,鯤鵬舟便通過通天塔尖,沖出了紫光界,迎面而來的,是無盡的黑暗,以及黑暗中裹挾著的時空亂流。
甫一出紫光界,博溫老祖便感覺無盡的惡意跟在身后,如同鎖鏈一般,將其束縛,與此同時,心生感應,他大限將至。
背負一個世界的因果,死亡對他來說,已經是最好的歸宿。
然而,眼下他還有更重要的事,在他的算計中,通天塔應早已建造好通天之路,他們只需老老實實,踏上便可。
然而,通天塔還在,通天之路卻不知為何,擱淺了。
鯤鵬舟經過白光時,已經出現損壞,支撐不了他們在時空亂流中待太久,情況十分危急。
博溫老祖睜眼,瞬間感覺老了十幾歲,他緩緩抬頭,看向不遠處的通天塔。
人生落幕,他還能堅持。
只見他朝身后的箬梧老祖說了什么,便消失在原地,箬梧老祖雙拳緊握,最后還是松開了,只能別過頭,看向無垠的黑暗。
通天塔內,已經沒有塔靈,就連那個假程雪,也不在此地,博溫老祖眉頭一皺,搖了搖頭,他的時間不多了。
舍身成靈,激發通天塔最后的能量,為門派鋪就通天之路,這便是他最終的歸宿,也是他最后的堅持。
身后的鯤鵬舟上,全部北溟派弟子肅容,朝他行禮,有些小弟子,眼里泛起淚花……
“疆域之北,溟河之水,仙居于其上兮,飄渺無蹤,道始于其下兮,形神未聞……”
舟上傳來數萬人的吟唱。
是北溟派傳誦已久的歌謠,博溫老祖被師尊領入宗門時,便聽得他師尊吟唱,說是大道之音,他不以為意,如今再聽,道音煌煌,若水湯湯……
天邊突然躥來一顆流星,似乎也在為老祖送別,明亮的尾簇劃過天際,為眾人帶來一瞬間的光明。
小弟子淚眼朦朧,口中的吟唱也帶上了哭腔,然后,戛然而止。
那顆流星,沖他們來了!
“流星”越來越近,眾人循聲望去,呼吸一滯。
這是天神嗎?
只見一人,冰肌玉骨,神姿仙態,身披星光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