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典可在趙媽媽的帶領下進了清平居。
只見院內假山湖石倒映成景,花木相接,石徑蜿蜒,引人入勝。
內院栽種著五六棵枝干勁虬的老梅樹,姿態奇秀,令人心折。梅樹上花開朵朵,或俯或仰,極盡妍態,果然是上好的佳品。
梅樹不遠處有一座觀景亭,采用攢尖屋頂,盤花柱子,式樣奇巧。兩側的抄手游廊彩繪著山水花鳥,畫棟精美,歷歷鋪展,美輪美奐。
房屋內用雕花的桃木嵌淡黃淡青雙色琉璃做了隔斷。書房里掛著名家真跡,書本琳瑯,桌上擺著一盆松石盆景,黃州硯,梅花箋,徽州墨,羊毫軟筆,一應皆是珍品。格調高雅,古色古香。
臥房里則布置得溫馨得宜,鋪著厚厚的藏青絨毯,因是深冬,帳幔布簾皆以暖橘色為主色,梳妝臺以紅松木材打造,涂以清漆,光可鑒人。
墻邊的琺瑯架上擺著各式瓷器,臨窗置了一個細口的羊脂白玉瓶,色澤瑩白溫潤,插著一束半開半放的臘梅,色調和暖,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
幾個小丫頭跟在穆典可身后,不斷地發出驚呼聲:“老爺對三小姐可真好啊。”
穆典可少時就爬雪山走沙漠,荒郊野地露宿過,渣土洞子也住過,對于食宿一向不怎么講究,卻偏偏要做個欣喜的樣子,裝出一幅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人模樣,左看右看,著實累緊。
好容易進了屋,迫不及待地將一眾下人打發了,泡了個澡,凍得透涼的身子這才暖和過來。
洗浴過后,穆典可換上一身家常的綠色棉服。許是有了色彩的緣故,容色不似先前那般冷冰,卻依舊清冷冷的,叫人靠近不得。
小葉是個有眼色的,處了一月有余,早已熟知穆典可的脾性,除了進門換茶,也不來擾她。
穆典可卷了本書倚在軟塌上,直到天色昏黑才起身出了暖閣。
小葉取了件厚厚的淡青色鴨絨披風來,幫她披在身上,主仆兩人撐著傘,冒雪往云嘯義居住的攬勝院去了。
云嘯義和云崢父子在書房等了多時,見穆典可走進來,示意小葉將門關嚴了,這才站起來,將東墻一面厚重的書櫥挪開一線,伸手探到書櫥背后,用力一按,原本渾然一體的石墻裂開了一條縫隙,緩緩向右側滑去。
墻背后是一個一丈見方的石室,一應陳設俱全,壁上掛了五六個照明的燈籠,正靜幽幽地燃燒著。
父子倆垂手恭立一旁,等穆典可走進去坐下,這才跟了進去。
早在三年前,金雁塵就給云嘯義下了命令,務必在來年三月之前,破除江南柳家的困龍陣法。
云嘯義之女云央精通五行之術,自告奮勇嫁入柳家,原以為事態進展順利,沒想到今年六月金雁塵派人來詢,才知道云央兩年間連困龍陣的門道都沒有摸著,頓時大怒。
眼看期限將至,云央誠惶誠恐,竟瞞著云嘯義說動云崢請來江湖殺手組織歃血盟前去刺殺柳家家主柳宿天,試圖用這個辦法逼得柳宿天啟動陣法,暴出困龍陣的破綻。
結果可想而知,歃血盟行動失敗,反遭滅頂之災,還差點牽連出云家莊。
金雁塵連夜召集幾位長老議事,議了再議,還是只能由穆典可親自前來。
于是短短兩個月內,穆典可一雙結滿重繭的手在藥水里反復浸泡,皮肉腐爛脫落,再生新肌,生生地換了一雙手。
又以七七四十九根鋼針打入體內,封筋鎖脈,更改脈象。
再由專門的嬤嬤教習儀態舉止,搖身從一個殺伐決斷的武林高手,變成了一個柔淑端莊的閨閣千金。
石門剛剛合上,云嘯義父子便一起跪了下去:“都是屬下辦事魯莽,驚擾姑娘。”
云家姐弟擅自行動,打草驚蛇,讓金雁塵十分惱怒。罰當然是要罰的,卻不是這個時候。
穆典可垂下眼簾,兩排濃密纖長的睫毛覆蓋下來,嚴嚴地將眼底神色遮住,看不出是喜是怒。
一滴豆大的汗珠從云嘯義額頭上滾落下來:
“都怪屬下教子無方。致使逆子膽大妄為,擅自行動,壞了六公子的大計。還請姑娘看在逆子一片忠心的份上,饒恕于他。所有的過錯,屬下愿一力承擔。”
穆典可道:“你如何承擔?”
聲音清冷冷的,如同初冬灑在屋瓦上的雪霰子,清晰動人,卻冰涼得不帶一絲溫感。
云嘯義低著頭,如墜深淵,卻不敢再開口請饒。
穆典可看了云崢一眼:“扶你父親起來吧。”
這便是不再追究的意思。云崢俯身拜下道:“多謝姑娘寬宏大量。”
穆典可又問:“你姐姐可好?”
云崢面色沉痛道:“大姐知道自己闖了禍,心中愧疚。加上未能完成六公子交待的任務,日夜焦慮,上個月不慎小產,至今仍在病中。”
穆典可道:“你且讓她放寬了心,就說此事六公子已另作安排,讓她安心養病即可。”
“姑娘的意思是,不讓大姐知道?”
云嘯義不解道:“姑娘要破陣,少不得要出入柳家,要是有央兒照應著,行事多少方便些。”
穆典可道:“柳宿天性情多疑,多一人牽扯進來,反而容易露了行跡。我的身份,除了你們父子,不要透露給任何人知道。”
“是。”
穆典可淡淡道:“我從川南到姑蘇的路上,幾度遭遇刺殺,看刺客的身手,來頭應當不小。這事你們心里有數嗎?”
云嘯義驚道:“還有此事?屬下委實不知,屬下立刻就派人去查。”
“查倒不必了。一個無權無勢的庶女,能礙著誰的眼?你家那位夫人,派人好好看著吧。我不想大事未成,就先跟自己人動手。”
這話說得相當明白了,云嘯義不可能聽不懂,當下又驚怒又后怕:“是,屬下有罪,屬下多謝姑娘不殺之恩。”
穆典可淡淡一笑,面上即浮現兩個淺淡的梨渦,昏光之下,朦朧動人。
“我來之前,六哥特意囑咐過:云氏一族于金家不單是下屬,更是袍澤,是親人。叫我萬不可生了怠慢,更不可因為一時失誤就怪罪于你們。
云公子和云小姐行事雖然冒進了些,卻是出自一片真意,情有可原。只記得以后萬不可如此。”
云崢抱拳沉聲道:“謹遵姑娘教誨。”
云嘯義更是感動得熱淚盈眶:“多謝姑娘,多謝六公子信重。”
說著又要拜下,被穆典可制止,聲音柔和如春風:“二位不必多禮,快快請起。”
云崢問道:“不知姑娘有何安排?”
穆典可道:“有事我會通知你們。往后你們該如何便如何,不要過分拘著。畢竟我現在的身份,你們是父,是兄,不要叫人看出了端倪。”
“是。”
“安排一下,我明日去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