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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威信大減

  穆典可把書從臉上拿下來,抬起頭,見云央渾身珠翠,一臉嬌俏俏怯生生地站在一棵花樹下。

  春寒已退,她退去厚厚的早春衣,穿了一件桑蠶絲織成的長裙。薄如蟬翼的蠶紗一層套著一層,最里層是淡紅,往外依次是桃紅,茜素紅,大紅,玫瑰紅……深深淺淺的紅,一層一層堆疊起來,非但不顯得俗氣,反而堆出一股極致的柔媚來。

  有一次徐攸南當著金雁塵的面數落穆典可:同樣都是女人,你就該學學人家云央,別總是那么硬邦邦的。年輕女孩子嘛,多穿點鮮艷的顏色,我看云央身上這個鵝蛋黃就挺好,多嬌嫩啊,又適合你。

  金雁塵破天荒地往云央身上瞅了一眼。

  云央柔柔地抬起眼皮,雙頰暈紅。然后,飛快地一低頭,恰似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穆典可頓時就明白了。

  徐攸南是一號讓穆典可厭惡之極又不得不佩服的神奇人物。

  讓穆典可佩服的,除了徐攸南那張長在臉上的笑臉皮,還有他那永遠都花費不完的精力。

  除了要掌管一個偌大的情報宮,徐攸南還要幫金雁塵出謀劃策,還要盯著明宮上下一幫人,看誰有異心,看誰有什么才能,是不是用對了位置。

  就這樣,他還騰出空來三五不時地招惹一下穆典可。

  更絕的是,他從金雁塵成年的那一天起,就從未停止過幫金雁塵拉皮條。屢遭呵斥,從不放棄。

  瞿涯在瞿玉兒之上還有個一個女兒,名喚作瞿滿兒。

  瞿滿兒五歲時被嫉恨瞿涯的另一位長老抓去為質。瞿涯為救愛女,單身赴會,差點丟了性命。但瞿滿兒還是沒有救回來。

  自那以后,瞿涯就將僅剩的唯一親人瞿玉兒牢牢給保護起來。瞿玉兒住無定所,一月數遷。所居之地石墻高壘,護衛森嚴。偶爾出來活動,也是再瞿涯的親自看護之下。

  奪宮成功以后,金雁塵求娶瞿玉兒,原以為是錦上添花,皆大歡喜之事。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瞿涯原竟然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原因很簡單,瞿涯只想招贅一個各方面都平平的女婿,愿意守著瞿玉兒在高墻深院里過一生。

  這一點,金雁塵顯然做不到。

  最后是瞿玉兒以死相逼,瞿涯這才勉強答應了這門親事。但前提是,瞿玉兒婚后的一切起居行動仍要由他來決定,不得隨意離開他構筑的保護圈。

  金雁塵與瞿玉兒大婚之后聚少離多。

  瞿涯幾度提出要為金雁塵納妾。

  瞿涯提出這樣的話純粹出于對金雁塵的愧疚,他對干涉金雁塵的后院半點興趣沒有。

  但擋不住徐攸南有熱情啊。

  瞿涯放棄后,便由徐攸南接替瞿涯將這項事業如火如荼地開展了下去。

  光穆典可所知道的,徐攸南前前后后試圖塞給金雁塵的女子就不下七八個,環肥燕瘦,各有千秋。

  金雁塵一概不理,后來卻主動納了一個歌姬,叫如娘的,寵得沒天沒邊。

  妾是納了,徐攸南不知道為什么又不高興了,變著法地想把那如娘給轟出明宮去。無奈金雁塵盛寵,走哪都將那如娘帶在身邊,徐攸南無從下手。

  時間一長,所有人都以為徐攸南放棄了。只有穆典可他那越來越和煦的笑容中看出徐攸南動了殺心了。

  沒等到徐攸南動手,金雁塵自己卻把如娘給殺了。

  當著穆典可的面殺的。

  穆典可一共見過如娘兩面,頭一面她還是個清秀靈動,笑得歡脫的女子。

  第二次卻不知道為什么,她大半夜地沖到穆典可的房里。披頭散發,鞋也不穿,一副喪魂失魄的樣子沖進來,沖著穆典可大叫:“都是騙子,你們全都是騙子!”

  金雁塵追進來,二話不說一刀砍了下去。

  如娘雙眼瞪得老大,將要出口的一大段話卡在喉嚨里,咕嚕嚕上下蠕動,發出難聽的聲音。

  金雁塵冷著臉出門,對這個曾經寵極愛極的枕邊人,甚至連多看一眼都不愿意了。

  那時候穆典可就知道,金雁塵再也不是長安城里的那個溫暖少年了。他被金家血仇,以及多年的忍痛屈辱鍛造得如鋼如鐵,心中已再無一絲柔軟。

  如娘死了,徐攸南高興了,又全副熱情地開始了他漫漫艱辛的拉皮條之路。

  穆典可完全不明白徐攸南究竟是抱著一種什么樣的心態在做這件事,又或者說,他到底圖什么?

  徐攸南挑給金雁塵的女子,個頂個都是人間極品,篩選過程之復雜,堪比皇帝選妃。不用說,在他沙里淘金一般嚴格的甄選中,云央雀屏中選了。

  而且和那些懵懵懂懂的女子不一樣,云央是甘之如飴,欣然不已。

  因為金雁塵的刻意隱藏,云央一直以為穆典可只是他為了掩藏身份認下的一個義妹。對穆典可的態度,小心里帶了點討好。

  飲劍臺一戰之后,穆典可的真實身份暴出來,云央看她的眼神明顯走了樣,再怎么小心掩飾,那一抹濃濃的敵意也藏不住。

  那不是對她姓氏的敵意,穆典可看得很明白,那是一個女人對另一個女人發自內心的嫉妒。

  穆典可覺得云央很可憐,有點像當年的自己,蠢到可笑。

  這些年,金雁塵大概就只對瞿玉兒一人用過真心吧。

  他把瞿玉兒藏得好好的,護得牢牢的,讓他的對手們抓不到他的軟肋。

  除了明宮少部分身在高位者,其他人對于金雁塵究竟有沒有成婚都不甚清楚。

  而自己作為他青梅竹馬的未婚妻,自然就成了攔在瞿玉兒前面一塊最好的擋箭牌。

  擋箭牌就該有擋箭牌的樣子。為了取信那些江湖客,她讓金雁塵牽著她的手去了鼎豐樓,低眉順眼地坐著吃他剝的核桃,由他幫自己擦沾了渣滓的嘴角……一切恍如從前,一切又都不一樣了。

  至少從前,金雁塵不會把她當一塊擋箭牌來用。

  云央彎腰,聲音嬌嬌柔柔,又不無恭敬遞:“姑娘。”

  穆典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自從徐攸南當著金雁塵的面批判過自己硬邦邦后,云央就一天比一天柔了,楊柳腰拂得讓穆典可都懷疑她是不是被人抽了骨頭。

  這一聲姑娘,囀如鶯蹄,綿如春水,她一個女子聽得骨頭都酥了。

  當初秦蛾眉那么討厭云央,不是沒道理的。

  云央真的是把做女人所有的優勢都發揮到了極致。秦蛾眉既要提防她跟自己搶兒子,又要被她一身媚骨襯得自己古板無趣,能看她順眼才怪。

  穆典可從躺椅上坐了起來,抬手拂了拂滿身的梨花瓣,問道:“你找我有事?”

  云央的神情倒像是有些不安,道:“屬下特意來回稟姑娘一聲,家父已派人將家母接回莊中。母親思及往日重重,既感激姑娘恩德,又心生羞愧,只是如今沉疴在床,只能讓云央代為請罪。”

  穆典可靜靜聽著,眼皮掀了掀,意思就是接著說。

  生死場上打滾了這么多年,她要連云央這點小小心思都看不出來,這些年就算是白混了。

  這話頭,這眼神,一聽一看就不對勁。

  事反常,必有妖!

  果然云央轉了轉眸,剪水雙瞳里水光一漾,便閃出一星子淚花來:“母親重病在身,錦兒又遠行,云央有心為姑娘效力,又實在不忍心拋下病母一人孤孤單單……實在兩難……云央慚愧,論文,文不及姑娘之萬一;論武,武不能獨當一面。唯一慶幸,便是姑娘身邊能人眾多,想來不至因為云央一人,誤了姑娘的大事。“

  一番話情真意切,在情在理,若不是穆典可見識過云央的手段,幾乎就要信以為真了。

  至于云央為什么要留下,穆典可就是用腳趾頭想一想也能想得到。

  現在正是金雁塵情緒最脆弱的時候。自己這個名義上的未婚妻又不在身邊。簡直就是趁虛而入的最好時機。

  穆典可想,是不是她這半年多的日子過得太舒服了,手段也溫和了許多,以至于威信大不如前。

  不管怎么說,在外人眼里,她還是金雁塵訂了親過了聘,就只差一頂轎子娶進門的未婚妻。云央就敢這么堂而皇之地跟她搶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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