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攸南跟云央說什么金雁塵知道她的委屈,會替她教訓穆典可的話,根本就是睜著眼睛說瞎話。
金雁塵忙了一下午,歇口氣的時間都沒有,哪有功夫操心這種小事。
飲劍臺一戰,李慕白給穆典可正了名。鼎豐樓設宴,金采墨又當眾認下金雁塵。
明宮的爾薩和瑪爾喀沁兄妹,是當年金家慘案中幸存下來的金六公子和穆四小姐,這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了。除了指責三姓滅門金家,表兄妹對舊事絕口不提。
越是不提,江湖中人就越是好奇。就越發揣測的起勁。
三姓哪有滅金的實力呢,背后主使是不是另有其人?四小姐有家不回,逃亡漠北,是千里尋夫,還是另有隱情?
一時間眾所紛紜,各種版本的流言不脛而走。
果然如徐攸南所說。有些事實如果說出來沒人敢信,那就讓他們自己去猜。人們總是自負于自己的判斷,而拒絕接受他人強加過來的太過震撼的消息。
猜著猜著,云家莊的大門口就熱鬧起來。
最先來的一批是昔日金家的故朋舊友。接著是金震岳的那些門生跟食客,還有曾受過金門恩惠的一部分人。還有一小部分真正的江湖正義之士,也紛紛上門來詢問究竟了。
對于這些可以爭取,即使不能爭取也能化敵為友的江湖人,金雁塵自然是極盡禮遇。到訪者都是他和瞿涯親自出面接待,既不失了風范,又禮敬有加,晚上還特意設了一桌宴席,好生款待,賓主盡歡,方才各自散了。
喝了酒的金雁塵,面容不像平日看起來那般陰冷肅殺,醺然之態里帶了點倦意,昏光一打,輪廓分明的臉上跳著朦朦朧朧的光影,于堅硬之中生出幾分柔和,像個卸了鎧甲,踏月歸家去的天國將軍。
圍在柱根下竊竊私語的小丫鬟們紛紛站起來行禮:“六公子”“六公子”。
低頭時過半紅了臉。
不知道是不是云嘯義刻意為之,云家莊里風氣散漫,丫鬟婆子大多愛嚼舌根。
愛嚼舌有愛嚼舌的好處,云家莊偌大一個莊子,哪個院子里發生了什么,不用下人來回報,金雁塵就能知道個七七八八。
還有些從前的,比如常千佛給云嘯義瞧病時特意在門口等了穆典可一遭,崇德堂的黎小姐到清平居送過幾個石頭娃娃……只要金雁塵想聽,沒有什么是不能知道的。
喝了十五六壇酒,金雁塵頭有些昏漲,手指按在太陽穴輕輕揉著。煙茗沖了一杯醒酒茶過來,道:“圣主,喝口茶吧。”
煙茗從前是穆典可跟前的丫鬟。據說是穆典可有一回出任務,順手從幾個馬賊手中救下來的。
當時還叫草頭的煙茗因為家里窮,已經被輾轉賣了好幾道了,遇見穆典可后就死賴上她了,大概是覺著跟穆典可能學本事,能討口飯吃吧。總之穆典可走到哪,煙茗就跟到哪。
穆典可被煙茗纏不過,只好帶她回了明宮。
后來金雁塵與穆典可起沖突,小丫頭煙茗死死地護在穆典可前面。金雁塵瞧著這丫頭有幾分骨氣,也是幾分存心氣穆典可的意思,便將煙茗帶到自己院里,給自己做了個使喚丫頭。
煙茗不是那種聰明機靈丫頭,但遇大事,卻能很快地拿主意,心眼又實在,金雁塵對她很是滿意。
從煙茗手里接過茶,金雁塵三兩口喝完,又把杯子遞還回去,問道:“七姑姑睡了嗎?”
煙茗道:“圣主走后,夫人還是一直哭,輕岫剛剛才勸住,吃了藥睡下了。”
金雁塵心頭略舒。
他從前同金采墨并不親厚,甚至連話都說得很少。在他印象里,金采墨很少回金家,即使回來也不會久住。金雁塵幾乎沒有在她臉上看見過什么笑容。
他對于金采墨最深刻的記憶,就是有一次家宴上,金憐音不知道說了句什么話,金采墨突然就發脾氣摔了筷子。打翻的湯湯水水污了金憐音一身。一貫好風度的穆滄平當場就翻了臉。
最后以金采墨哭著跑出去,家宴不歡而散而告終。
除此之外,就真的沒有什么別的印象了。
然而血緣這種東西,是帶有很神奇強大力量的,即使隔著千山萬水,數十年不見,只要見了面就能立刻喚醒。
昔日親人俱不在,只剩下金雁塵和金采墨兩個人,強烈的孤獨感和相依為命的感覺,造成的姑侄間的親厚,是金雁塵以前沒有想到過的,恐怕也是金采墨從未想過的。
金采墨對于家中侄兒侄女都不大愛理會,最疼金雁塵的是五姑姑金知格。
金雁塵到現在還記得金知格每回一見他就抱住亂親的情形。后來金雁塵都長到很高了,金知格這個習慣還是改不了。
二嬸嬸便笑她:“我們家小六都長成小男子漢了,阿五還是這德行,別惹得小六的小媳婦不高興了呀。”
二嬸嬸是姑蘇人,吳儂軟語說起來軟軟糯糯的,格外好聽。金知格也捏起嗓子學她:“我就是喜歡我們家小六的呀。他那小媳婦要不高興,我就把小六帶到開封藏起來,讓她找不著去哭鼻子去。”
三嬸嬸也來幫腔:“哎喲,阿五不得了了,敢把我們家小六的心尖尖惹哭,看他不跟你急。”
金憐音笑著解圍:“幾位嫂嫂盡管把心放到肚子里,小四兒那丫頭才不會不高興,她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稀罕她六表哥呢。”
金憐音最喜歡小七。
回回金雁塵上洛陽接穆典可,金憐音都會提前收拾出一大包吃的玩的,讓他捎給小七。
一回兩回穆典可還覺得沒什么,次數多了,就有點往心里去了。又怕她母親說她小氣,就照樣學樣地也整理出一個包裹,上車后塞給金雁塵,有點神氣又有點討好地說:“這是我給你的,跟我娘給七表哥那個一模一樣哦。”
金雁塵便笑,伸手捏她的鼻子:“你這個小鬼精靈,六表哥還沒那么小心眼。”
穆典可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氣:“可是我還沒有長大,心眼還很小啊。我娘不對你好,我就不是很高興。”
金雁塵忍不住低頭在她臉上啄一下,笑逐顏開:“有小四兒對我好就夠了。”
懷里的小小人兒紅了臉,憋了半天才小聲道:“六表哥,他們都說,要等我長大了跟你成了親,你才可以親我的。”
一想到穆典可,金雁塵心中便煩躁。想起進門前聽到那些個小丫頭圍在一起,竊竊議論起的話,抬頭看向煙茗道:“聽說姑娘今天罰了云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