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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萬兩善款

  唐寧有些意外。

  她壓根就沒把這當作一樁買賣。明宮抓到了她的行藏,跟她要一味致人幻覺的藥,就算是明索,她也不能不給。

  穆典可卻打算付她銀子?

  看出唐寧的疑惑,穆典可笑道:“唐小姐放心,你的行藏,不會從明宮泄露出去。”

  唐寧是個難得的人才,唐意濃不會輕易放過。雖說她現在是逃了出來,將來會不會被找回去,會不會執掌唐門,一切皆不可知。不宜結怨。

  萬兩銀子對明宮來說不算什么,卻能輕松將這場威脅事件,變成一樁平和的買賣,消除一個潛在的敵人。何樂而不為?

  穆典可既然這么說了,唐寧也就不再客氣。

  她是個專才,卻不是梅隴雪那種諸事不通的專才。相反,在唐意濃的著重培養下,她對人情世故有超乎年齡的練達。討價還價這種事自然也不在話下:“‘朱顏笑’是唐門不外傳的秘藥。”

  穆典可笑了:“再隱秘的藥,也總有個價吧。只要唐小姐不誆我做冤大頭。”

  哪有什么不外傳的藥。只要出得起價錢,她能從唐寧手里拿到,穆滄平就能從唐門拿到。

  唐寧伸出了一只手。

  一只手五根手指頭。唐寧既然開了價,就不會是五兩,五十兩這么簡單。

  “五萬兩?”

  唐寧點頭道:“不能再少了。”

  穆典可笑道:“不算貴。請問唐小姐,銀兩要如何交訖?”

  五萬兩銀子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大搖大擺地抬進怡幼院,顯然是不妥的。

  唐寧道:“我要現銀。今天就送去怡幼院。”

  穆典可微怔:“以捐贈的名義?”

  “就是捐贈。我不賣藥。”

  穆典可著實有些意外,看了唐寧片刻,神情有些沉默。

  唐寧道:“四小姐若覺得為難,這五萬兩銀子我可以削減一萬兩。條件是,四小姐捐贈善款時不能提到我。”

  徐攸南告訴穆典可,唐寧就躲在常家堡的怡幼院時,穆典可著實吃了一大驚。

  誰能想到,終日與毒藥暗器打交道的唐門天才,會跑到孤兒院里做一個教書先生。每天早早起床,打掃庭院,教孩子們讀書念字,給他們納鞋底,用多出來的糧食給孩子們熬麥芽糖吃。

  現在看來,徐攸南所言不假。唐寧的心,的確和怡幼院那群孩子綁到了一起。

  穆典可笑道:“明日為限吧,十萬兩銀子。多出的五萬兩,權當我替唐小姐盡一份心。”

  唐寧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也深知像穆典可這樣的人,不可能有無緣無故的善意。因此對穆典可的示好很冷淡:“那就明天。”

  走到門口又回過頭來,道:“我以為你會問我為什么要離開唐門。”

  她這么說了,自然希望有人問。穆典可說道:“為什么?”

  唐寧道:“因為厭倦了。厭倦了殺人,厭倦做那些沒意義的事。”

  穆典可沒有說話。

  唐寧接著道:“我從小就被人稱作天才,被高高碰起的同時也終日擔憂。我怕自己會摔下去,怕自己不是他們想要的天才。所以我比別人更努力,更勤奮。也許,我本來就不是什么天才,只是比旁人付出得更多一些罷了。四小姐你也是從小被人捧著長大的天才,你能明白這種感受嗎?”

  穆典可不明白。她的童年時光是明媚燦爛的,五花馬,石榴裙,過得自在而恣意。至于神童不神童的,她從未放在過心上,自然不會有唐寧這種擔憂。

  唐寧接著道:“我剛學會走路的時候,就跟毒藥暗器打交道了。為了證明自己真的是個天才,我不停地又研制出新的毒藥,與師兄師姐們斗法。看著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在自己手中變成枯骨,從中獲得滿足與成就感。從前不知道……是件這么惡心的事。

  我親眼見過瀕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被救活,見到那些弱小的生命被尊重,被敬畏。也看到穿得臟兮兮的孩子,因為一個饅頭,把我當成最親近信任的人……我從知事起,很少會因為什么事感動。從前的生活榮耀,體面,并非過得多么不快樂……但總覺得,不該那樣活著……不知道這樣的感覺,四小姐有沒有過?”

  穆典可靜默片刻,說道:“如果唐小姐此刻仍身在唐門,當不會有這番感慨。”

  唐寧想了想,說道:“那倒也是。”

  轉身走了出去。

  穆典可倚著窗子,看見唐寧不撐傘也不帶斗笠,一身粗布衣裳,走在滿大街盛開如蓮葉的油紙傘,綢布傘之間,有一種有別于江南綿綿纏纏味道的硬朗。

  唐寧在對街的雜物鋪子前停下,買了一只木盆,還有一把掃帚。站在門口與老板說了很久的話,應該是在還價。

  然后她拎著那只盆,那把掃帚,進了怡幼院的大門。

  一個穿著俗艷的女子從怡幼院里走出來,臉上涂著厚厚的脂粉,臂挽輕紗,看著像清樓舞坊里的女子。

  唐寧笑著與那女子搭話,看兩人說話的態度,當是十分熟絡。兩人駐足膠談一會,那女子登上一輛輕紗轎輦,匆匆匯進煙雨下的人流。

  穆典可從前頂瞧不起那些又欠場賣效的女子,現在卻覺得自己未必比那些人高貴了多少。

  也許這個女子此行前來,不過是帶了三兩個饅頭,捐了些針頭線腦。也許她此時正急著趕往又欠場賣效,也許下一刻就在某個粗鄙的恩客那里掙著皮人內錢。

  但她的靈魂,卻比自己,比這世上大多數人,要自由干凈得多。

  煙雨綢綢繆繆地下著,濕了屋瓦,濕了街邊的柳。青石板上積著一洼一洼的水,一踩上去就是一朵花,濺上裙角,帶著這時節江南特有的清涼濕意。

  穆典可踩著水走過長街,轉到另外一條街上,進了一家名叫不可器的古玩鋪子。

  因是下雨天,鋪子里生意冷清,老板籠著袖子,靠著柜臺邊打盹。一個十六七歲的小伙計搭著凳子,在抹櫥柜上的積灰。

  也不知道他是抹了多少遍,那排櫥柜明顯有些年月了,看起來確實光亮潔凈。

  小伙計從凳子上跳了下來,笑著招呼道:“客官頭一回來吧?想看點什么隨便看,需要為您解說嗎?”

  “我要一個秦以前的燒陶瓶子,細口,肚身半尺,最好帶刻花。”

  那小伙計眼中精芒一閃,笑道:“不巧了,小店秦時以前的陶器不少,偏偏沒有客官說的這個樣子。倒是有幾件漢時的,工藝比之秦之前要精巧得多,客官可有興趣?”

  “是什么花式的?”

  “兩件,一件人面兇獸的,一件祭五谷的。”

  “沒有其他的?”

  “下月或到。客官是長居姑蘇還是客行?”

  “客居。方才那兩件,拿與我看看吧。”

  “客官請隨我來。”

  轉過三道櫥柜,穆典可伸手去取一只盤著人面兇獸圖案的陶罐,手指一松,一只蠟封的字卷的掉進了陶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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