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攸南會滾就不是徐攸南了。
盤了腿,笑瞇瞇地看著穆典可,一臉的溫文爾雅,人畜無害:“你看你,總是這么張牙舞爪,像我總惦記著害你似的。”
昭輝在旁邊聽得嘴角一抽。
真虧徐攸南能面不改色地說出來!他難道不是成天惦記著給穆典可找點麻煩,添點堵嗎?
金雁塵整日地尋穆典可的晦氣,有一大半就是他的功勞。
這話昭輝沒說,不敢說。
徐攸南的口舌太厲害了,一個不慎讓他逮著錯處,給自己招麻煩不說,還會連累穆典可。
徐攸南笑道:“十萬兩銀子,是不是貴了點?”
“嫌貴你自己飭一盒?”
徐攸南聽這語氣就知道穆典可在發作的邊緣了。見好就收,笑道:“仔細想想,也不算貴。”
徐攸南確實有心找方君與的麻煩。
穆典可初入西涼時,還是一個八歲多不到九歲的小姑娘,語言不通,舉目無依。是方君與收她做了小書僮,給了她一個安身立命之所。
落難時滴水粒米都是大恩,何況方君與待她很不錯。
穆典可護短。
護余離,護昭陽昭輝,更護方君與。她越回護,金雁塵就越看方君與不順眼。徐攸南只要稍微尋個錯處,金雁塵必是想也不想就處置了。
方君與一出事,穆典可肯定會站出來維護。依著金雁塵那個性子,又豈會輕易讓步?
妥妥的一場大干戈。
徐攸南的用意穆典可很明白,所以徐攸南拿那句“六公子不是很高興”試探她時,她的反應很強烈,甚至刻意露了殺氣。
但凡她在氣勢上稍微弱一點,徐攸南這個小人一準又要挑唆生事了。
穆典可只覺心煩得緊,見徐攸南吩咐昭輝去廚房給他取酒釀丸子,知道他是又打算賴這里蹭頓飯了,摔了筷子就站了起來。
徐攸南依然笑,神色里無半分尷尬:“這么快就不吃了?”
往日里穆典可必會說句“看著你,吃不下。”之類的話。
今天連這句話都懶得說了。
穆典可回房洗了個澡,故意磨蹭了很長時間才出來。
窗外晨光已熹微,徐攸南居然還沒走。捧了杯茶,閑閑地倚著窗子吹風:“有件事忘了告訴你。今天我要去見一個重要的線人,說不準什么時候回來。去滁州的事得延期了。”
穆典可昨天傍晚就讓余離通知了徐攸南今天要出發。
臨出發了他才跟自己說走不了?
走不了她連夜破個什么卷?!
穆典可蒙著被子一覺睡到中午,醒來這一股憋悶氣還沒完全散去。
瞿涯直到中午還沒過來取羊皮卷。倒是煙茗來了,說瞿涯一早有事外出,金雁塵發話了,讓穆典可親自送去。
穆典可一聽就火了:“要拿他自己來拿!我又不欠他的!巴巴地送去給他罵嗎?”
煙茗十分為難地回去了。沒敢把原話轉告給金雁塵,只說穆典可熬了一通宵,要留在清平居休息。
金雁塵自是不會來的。
兩人隔空較勁了一下午,最后還是金雁塵認了輸,派班德魯來清平居把羊皮卷和名單取走了。
班德魯是明宮第二席長老,為人忠義,憨厚正直。
在金雁塵還是個小小宮主的時候,班德魯就在他手下做事了。
金雁塵圖謀圣主之位,要早做布置。班德魯不問緣由,不問生死,步步緊隨,腥風血雨里來去,從無退縮。
正因為這份忠誠,金雁塵破格將各方面都不是特別出眾的班德魯提拔為明宮第二席長老。
思慮少者心思專。
成了第二席長老的班德魯不必再親自沖鋒陷陣,籌謀策劃的事有瞿涯和徐攸南頂著,他便沉下心思專心習武。這幾年大有所成。
一身內力深厚驚人,烈焰掌爐火純青,能隔空斃命。算是鎮住了明宮第二席的身份。
穆典可與班德魯并無多少交情。只因當年班德魯的侄子在金水灘遇襲,是穆典可帶著人前去增援,雖說去晚了,班德魯卻始終感念著她這份情義。
每當金雁塵與穆典可起沖突,其他人唯恐避之不及,只有班德魯敢上前為穆典可說上幾句話。
取完羊皮卷,班德魯又安慰了穆典可兩句。來來回回總不過是那幾句:“圣主心里苦。”“圣主很關心姑娘,只是不會表達。”
再不會表達的人,也不會用惡言惡語來表達關心吧?
穆典可心中不以為然,對班德魯的好意還是領情的。客客氣氣地同班德魯說完話,親自送了他出門。
黃昏向晚的天格外沉靜。太陽像個煮熟了的鴨蛋黃,散了溫度,靜靜地掛在天邊,灰藍的天空底色抹上一層淡淡的紅,看著就有一種遲暮的落寞。
亂成一綹綹的云霞里飄著一只碩大的風箏。樣子拙樸,用竹篾簡單一框,糊了一層半透明的紙。風箏上歪歪扭扭地寫了幾行字涂鴉,畫了幾朵小花跟一只鴨子,很明顯是小孩子的手筆。
閑來無事,穆典可索性逆著風,循著那風箏飄來的方向尋去,見云家莊的管家姚青牧帶著一個兩三歲的孩子在湖邊放風箏。
孩子樣子乖巧巧的,一雙大眼黑葡萄一般嵌在圓臉上,清澈干凈。仰頭一眨不眨地盯著天空中的風箏。
聽見姚青牧叫他,小男孩轉過身,學著姚青牧的樣子一鞠躬,小奶音十足可愛:“姚義見過姑娘。”
一彎腰,原本就飛得不穩的風箏一頭栽下來。
穆典可往前搶了兩步,拽住風箏線,用力扯了幾下,順著線那頭傳來的力道,慢慢調整好方向松手。
風箏借著東風飛遠。姚義手里的線梭飛快地轉起來。
孩子望著天空里天空里越飛越遠的風箏,格格地笑起來:“風箏飛高咯,風箏飛高咯。”
穆典可看著孩子雀躍的神情,心頭軟軟的,也笑起來。彎腰蹲下,從后握住孩子的胖乎乎的小手,耐心地教他收放風箏線,笑意溫軟,柔聲道:“要這樣……對,再輕一點……就是這樣!……小義兒真聰明!”
空中冷不丁地閃過一道白光。
風箏斷了線,脫離束縛朝云層飛了去,幾經翻滾,失去平衡,一頭朝地面沖下來。
不止是姚青牧爺孫,穆典可也呆住了。站在金雁塵身后的第五座上君譚秋千也呆住了。
堂堂明宮圣主,名滿江湖的金家六少,竟然拿他的金家刀,割了一個小孩子的風箏線?
姚青牧頗有眼色,呆愣了一下后迅速施禮,抱著孫子離開了。
金雁塵刀已還鞘,陰著一張臉站在拱門前,冷冷地看著穆典可。
穆典可一瞬間覺得自己快瘋了。
經過昨天一整夜熬夜破卷的疲憊,她現在連跟金雁塵吵架的力氣都沒有。提腳轉身就走。
“站住。”
穆典可站住了,回頭看著金雁塵,垮著肩,一副“要怎么樣隨便你”的樣子。
這一招對金雁塵一直很管用。
果不其然,金雁塵一張俊臉陰沉得像能滴出水來,咬牙半晌,沉聲喝道:“滾!”
穆典可求之不得地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