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典可洗完頭發出來,徐攸南已經走了。
昭陽拿來一條干毛巾,穆典可接過來,盤腿坐在軟墊上擦頭發。
小葉在一旁翻一本游記,正好翻到青海湖一頁,睜大眼,嘖嘖驚嘆道:“這是真的嗎?這個叫做青海湖的湖泊真的有這么神奇,還有能變幻不同的顏色?”
穆典可淡淡笑道:“我也沒見過,不過聽見過的人說,是這樣的。”
小葉滿目艷羨道:“我好想去看看青海湖是不是真像書中說的這么美。不過我們姑蘇的湖泊也很漂亮。碧落湖,還有蒹葭湖的風景都好美。一到了春天,好多人去湖上劃船。蒹葭湖邊種著梅花,要到冬天才好看,碧落湖的岸上栽著柳樹,這個時候柳條都抽芽了,正是好看的時候。”
想起什么似的“咦”了一聲,道:“姑娘跟李閣主比武就是在碧落湖邊上呢,姑娘覺得那里風景美不美?”
穆典可想了想道:“挺美的。”
她是去比武的,一路防著那些隱藏在人群里的刺客殺手,哪有心思去管周圍景色好看不好看。
小葉得了個敷衍的回答,便不吵她了,轉頭繼續翻看著游記。
穆典可歪頭拿毛巾揉著濕發,見小葉聚精會神地盯著書,神情雀躍的樣子,有片刻的失神,心中想:這大概才是年輕女孩子該有的樣子吧?
尋常女子想到碧落湖,大概也和小葉一樣,先想到是乘船游湖,是湖岸風光。她考慮的,則是湖面上的風向,風速,以及那些泊在飲劍臺附近的大船上可能潛伏的危險。
同是劃船,意味卻差得遠了。
她知道自己是個很悶的人,既不溫柔,也沒什么情趣。是以常常會心中感到納悶,常千佛究竟看上她哪一點了?
她渾身上下能作為女子優點,討男子歡心的,恐怕只剩下這張臉了。
然而這也說不通。
常千佛這種身份的人,什么樣的美貌女子沒見過?
前幾天徐攸南還特意跑來告訴她,穆滄平一直有跟常家堡結親的意思,屢次三番向常千佛示好,都叫常千佛裝聾作啞地給敷衍過去了。
穆典可還記得徐攸南當時的腔調。他歪著身子,擺了一個自以為風雅得不得了的姿勢,笑悠悠道:“照我看嘛,常千佛這個年輕人當真是極不錯的,人才品性,是一點毛病都挑不出來……”
欲揚先抑,曲折多變,是徐攸南一貫的說話風格。穆典可低頭專心地刻書簽,等著他的下文。
徐攸南一頓,果然不負所望:“就是這眼神嘛……忒差了點!”
穆典可當時就想一把雕刀飛過去,割了他那條不安生的舌頭。
穆滄平會相中常千佛做自己的女婿,穆典可心里多少有些意外,更多的卻是不痛快。
至于為什么不痛快,她心里隱約是明白的,只是羞于承認。
她強壓下心里那一點刺毛毛的感覺。細細盤點徐攸南向她傳達的信息。
穆滄平想把穆月庭嫁給常千佛,且在常千佛沒有回應的情況下,屢次三番示好?
這事真是處處都透著古怪。要不是她對徐攸南足夠了解,一準以為他又在瞎編胡謅了。
穆滄平這些年留著穆月庭不嫁不許,除了要利用穆月庭籠絡住那些傾慕于她的青年才俊,還存了挑揀的心思。
盟主嫁女,女兒又是名揚天下的仙子。那么這個能被他于千萬人中挑出來的女婿無論是從家世背景,還是從個人才干上來說,都須得是佼佼中的佼佼,且將來能夠成為他江湖地位永固的助力。
常家堡勢力大不假,卻一向獨立于世外。無視南朝北國以及其他任何國度的招攬,也不接受任何江湖門派的攀附拉攏。
態度之堅決,人所共知。
常家堡的那位老爺子,包括常千佛本人,也絕不是穆滄平可以隨意拿捏,提線操縱的人。
那么穆滄平會選擇常千佛就只有一個理由:他看中的并不是常家堡的勢力,而是常千佛這個人,以及常千佛能帶給穆月庭的另外一種截然不同的生活。
常家堡是這滾滾亂世里一個神奇的存在。任外面掀起多大的驚濤駭浪,刮起多少血雨腥風,常家堡內永遠都是和風細雨,一派寧靜。
這一點,從那些自常家堡里走出來的人身上那種雍容寧和的氣度就能看出來。
穆滄平肯舍棄嫁女聯姻帶來的巨大好處,一心想把將穆月庭送去常家堡,只能說,他是真的疼愛這個女兒。
思及此,穆典可心里有些悶,干毛巾掉落地上也不知。恍恍惚惚地坐了一會,起身到門外透氣。
雖說春已深,一早一晚空氣還是涼。穆典可深吸了幾口氣,寒意浸入肺腑,心頭方舒暢了些。
門外搭了一長溜花架子,花葉并不濃郁。長長的藤條在桃木架子上穿繞盤纏著,疏疏幾條垂下來,從藤條縫隙里灑下的陽光落在條椅青磚上,斑斑駁駁,寫意里帶了幾分和暖。
穆典可抬頭望天,天色晴,日頭是越發地升得高了。
清平居內院皆是一班女眷,她也用不著避諱,遂將一頭長發在花架子下攤開,躺在條椅下曬著太陽。
三月的微風熏人,陽光灑照臉上,略微有點灼意,卻很舒服。
她下意識地抬手在眼睛上搭了個涼棚。
這是她兒時慣常做的動作,只不過這些年叫大漠里的風沙打磨得皮肉糙了,也沒那么嬌氣了。這個習慣也就丟了。
穆典可瞇眼看著頭頂水藍色的天,許久才意識到藍天下還有一道被陽光鍍了金的粗重的手掌線,暗笑自己矯情。大漠上的灼灼日頭,刺骨冰粒都消受了,還怕這江南三月咸鴨蛋黃一般的暖日頭?
正打算將涼棚撤了,忽地心中警鈴大作:有人來了!
作為千羽精心培養出來的首徒,穆典可有著異乎常人的敏銳與直覺。
來人的武功應該不弱,刻意隱藏了自己的腳步聲。否則早在他進院之前,她就能夠聽出來。
此人距離她應該至少有五丈,但一直沒有靠近。
應當是盯著她看了許久了,但不知道為何,她并沒有感覺到殺意。
穆典可猛地翻身坐起來。
金雁塵一身黑衣,邁著長腿向她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