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攸南不是個溫情到趕人還會提前打招呼的人,他找輕岫,定是有別的意圖:想要輕岫臥底,或者其它。
但無論是什么,他親自找輕岫談話,內容應當是不可外宣的隱密才是。
為何輕岫會說與煙茗知道?
穆典可眼神微冷,道:“是輕岫讓你來求我的?”
煙茗見穆典可神色突變,有些緊張,連連搖頭:“不,不是,輕岫她昨天出去一趟,回來就一直哭,我問了她好久,她才肯說的。她…她也不知道姑娘今日要回來。”
不知道么?
穆典可心中冷笑。看輕岫這副做派,只怕是知道的,所以才會歪曲徐攸南的意思,在煙茗面前做足了可憐,好讓她心不忍來央求自己。
憑自己和徐攸南多年不睦的關系,一旦插手,即便后來發現她說了謊,也會為了爭一口氣,堅持管到底。
她還真以為除了她自己,其她人都是傻的?
穆典可淡淡道:“各人有各人的命。徐攸南自主行事,連圣主都不干涉他,我也不便插手。”
煙茗快哭了:“姑娘,輕岫家里沒人了。只有一個哥哥,還患有癆病,全靠她寄銀子養著。她要是被趕走,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條了。”
穆典可看著這個不長進的丫頭,不由扶額:“煙茗,你覺得徐攸南很閑嗎……”
話出口把自己噎了一下。
“對,他是很閑!但他作為一個長老,再閑也不會閑到去操心驅逐哪個丫頭的事。輕岫的話,你就從沒有懷疑過嗎?”
煙茗愣住,神情恍恍的:“輕岫她……不會騙我的啊。”
可是穆典可也不會騙她。難道,輕岫真的說了謊,為什么呢?
穆典可無奈道:“煙茗,輕岫自來心思與你不同。你視她如親姐妹,那你可有仔細回顧過,每遇利害事,她有意無意同你說過的話,還有做過的事,是否過多巧合?”
茗煙心眼實在,但并不傻,只不過被姐妹情分蔽了眼,不愿意深想。此刻被穆典可一點撥,回想往日種種,便立時敞亮通透了,小臉當時就白了。
對自幼失親,渴望親情的煙茗來說,這種打擊實在太大了點。
可既然是毒刺,越早拔出越好。
穆典可說道:“輕岫為自己籌謀并沒有錯,但算計你待她的真心與情誼卻不應當。哪怕她直接開口讓你來求我,我都會高看她一眼。”
轉身握著香包走了。
茗煙在原地呆立很久,呆到路邊草葉上的露水都蒸干了,這才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輕岫利用她到穆典可面前說話是第一次,到金雁塵面前卻是好幾回了。
金雁塵脾氣不好,她甚至因此受過罰。有一次更深露重,跪到半夜,輕岫悄悄拿了熱湯和甜點來給她吃,她感動得都哭了,暗自決定一定要對輕岫好。
現在把前因后果都想清,真相原來這么諷刺。
煙茗腳下踩空地回到院里。
輕岫正倚著一棵垂絲海棠傷神,看樣子應是又哭過一場。眼圈兒泛紅,玉面闌干,不勝嬌憐之態。
看煙茗走過來,輕岫說道:“我看你針線籃里的香包不在了,你可是去見過姑娘了?……聽說姑娘回來了,我還以為,她不回來了。”
茗煙心中想著穆典可的話,神思不屬,敷衍地“嗯”了一聲。
輕岫低頭抹淚,傷感道:“姑娘可真是命苦。她平時看著冷淡,其實對我們這些下人,很有情分在的,上回我闖了那么大的禍事……我又忘了不能說了……姑娘跟你說過什么沒有?”
若無穆典可提醒,煙茗可能還留意不到,現在帶著疑思聽輕岫的話,竟是字字句句有所引向。
她要問的,應當不是穆典可說了什么,而是自己有無向穆典可為她求過情吧?
她嘴上說著穆典可待她有情分,可是穆典可受了這么重的傷,又離奇消失了這么久回來,她竟連一句關切問候的話也無。
想到這里,煙茗不覺心寒。心意懶下來,也不愿多說,只道:“姑娘身子不大舒服,沒說上什么話就走了。”
輕岫心中有些失望,面上卻掩飾得小心:“我今兒就要走了,總要去和姑娘道個別。煙茗,你同我一起去可好?”
煙茗道:“今兒圣主交代下許多事……”
正支支吾吾不繼謊,就聽屋里金雁塵大聲叫:“煙茗!”
語氣十分不善。
往日茗煙聽了這聲音,定是心肝膽俱顫,哆嗦一下才敢邁步的,今日卻如同聽到天籟之音,大聲應了聲,一溜跑進去。
輕岫望著茗煙迫不及待逃走的背影,眼神慢慢變得幽暗。
穆典可與煙茗分別后,回到房中泡了個熱水澡,只穿白色中衣坐在床上,慢慢將頭發揉干。
聽到外面有動靜,是昭陽和昭輝回來了。
一時也來不及下床去箱籠里尋衣服穿,順手將疊放在床頭的銀色袍子又拿起來,套在身上出去了。
兩個執刑宮弟子攙著昭陽和昭輝走進來。
兩人在水牢呆了多日,衣服又臟又皺,散發著一種難聞的怪味。頭發倒算攏得整齊,卻也泛著黏膩的油光,全無平時干凈清爽的模樣。
穆典可心頭微酸,正待要開口。就見昭陽怔怔瞧著自個兒的臉,眼圈兒迅速紅了,哽咽喚了聲:“姑娘。”
原來是她臉上的巴掌印更顯了,半邊臉高腫,已然生成了淤紫色。
昭輝卻是將目光停駐穆典可身上,上上下下地逡巡。
穆典可低頭一看,這才反應自己穿了常千佛的衣服出來。
那衣服是銀白色,是常千佛慣穿的顏色。又整整大了一圈,套在她身上空蕩又滑稽,實在好認得很。
穆典可有些尷尬,卻也不好同二人解釋,只說道:“回來就好,哭什么呢?”
昭陽是個體貼的,不愿添她不虞,垂頭抹淚,收了傷心色。
昭輝卻是冷著一張臉,老大不高興的樣子。
“方公子把事情原委都告訴我們了。我和昭陽還說,姑娘此番若真的下定決心隨常公子去了,得個好歸宿,我們兩個就算是死了也值了……”
竟好生失望的樣子,言語帶了忿意:“圣主他這般待你,有什么好可留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