賬房這幾天送來的賬本越來越厚。穆典可整日在議事廳里理賬抄脈案,外面鬧得天翻地覆,絲毫沒影響到她。
鐵護衛在議事廳外面設了卡哨,除了提防陳家人來鬧事,過來過往的人都有盤查,不放一個是非之人進去議事廳。
是以這一場鬧劇從開場到落幕,身為最大主角的“紅顏禍水”穆典可竟全然不知。
陳敬喜肯定不是常千佛逼死的,但常千佛為色所惑這個罪名是徹底坐實了。
要知道鐵護衛在常家堡的地位何其尊貴。這支隊伍由良慶和毓敏親自操練,常紀海定期檢閱,意志強悍,擅長戰斗,可以說是常家堡立足在這亂世里的底氣所在。
這樣一把輕易不出鞘的鋒利寶刀,常千佛竟拿來給自己的心上人當門衛。
理由僅僅是怕她聽到外頭的風言風語傷了心。
蔣越等人雖然被常千佛尊為長輩,但說到底也是下屬。常千佛給面子,他們是叔叔,不給就什么都不是,這種事情上面實在不好干涉。
唯一能指望的凌涪又全然不當回事,只說常千佛每天忙著平瘟,焦頭爛額,犯不著拿這點小事讓他煩心。
這哪里是小事情!
那位穆四現如今就住在議事廳里,郎有情,妾有意,又都是血氣方剛的盛年,一個不好,弄出個小公子可怎么辦?
凌涪正舉著茶盞喝茶,聞言嗆得大咳起來“咳咳咳咳,老蔣,心思活泛了啊。”
蔣越也知道自己一把年紀了,說這話確實不得體。可這不著急了嗎?遭凌涪當眾打趣,當下漲紅一張老臉,自己找了個臺階下了“公子爺這一天天忙的,早出晚歸的,想來是我想多了。你說沒事,那就沒事”
可這心里總不踏實,感覺,要出事。
朱陳兩家的風波平息后,水火焱送來的賬本就少了。
穆典可理完賬,抄謄完脈案,尚有閑暇,決定將尚未布陣完成的七煞陣法再推演一邊。
她托趙平從外面運了兩車細沙來,以三尺寬的厚木板為界,四面圍擋,在門外空地上砌了一個簡易沙坑。
趙平和安緹如在院里鋪沙,穆典可便坐在回廊下,懷里抱著一把算盤,噼噼啪啪地撥算珠。
手指翻飛,眼花繚亂。
廖十七從后面湊上來,伸長脖子看了一陣,實在看不出個所以然。
轉頭咬了口青李子,像只磨牙的小老鼠,吱吱吱地吃得香甜,問道:“小年,你是不是會武功?”
“會的。”穆典可淡淡應道。
“那就難怪了。”廖十七道:“一般人撥算盤哪有你這么快啊,就是腦子跟得上,手也跟不上。你武功一定很好吧?才能達到這種隨心所欲,無招勝有招的地步。”
她點點頭:“嗯,就像小藍那樣。”
穆典可忍不住笑了。又是小藍,哪天廖十七不提小藍了,她反要不習慣了。
如她所想,常家堡雖然醫道精深,但于養蠱一術并非專長。穆典可提出讓精通蠱術的廖十七幫手培育食青蟲后,常千佛不加猶豫便采納了。
廖十七到懷仁堂做工,為的就是掙夠盤纏去尋找一個叫做小藍的人。常千佛不僅許以豐厚的酬金,還答應瘟疫過后幫助找人。廖十七豈有不允之理,當天就興高采烈地跟了過來。
多半時間,廖十七都是托腮坐在門口,對著那兩罐食青蟲蠱苦思。
想累了,便跑來同穆典可說話。
湘西大山里走出來的女子,就如同那一方山水一般,渾身上下都冒著靈氣。嗓子清甜清甜的,話是多了些,卻并不惹人厭煩。
穆典可一邊做事一邊聽她說話。
說故鄉的山水,說沿途的見聞,說得最多的,是那個叫小藍的男子。
小藍長得可好看了,小藍的手可巧了,小藍武功也好,小藍不愛說話 每到這時,廖十七那雙清凌凌的大眼睛里,便像是映入了初升之陽的光輝,滿眼都跳躍著碎金子一樣的光芒。明亮,閃耀,那是一個女子在說起自己心愛的男子時才會有的神采。
她從瞿玉兒,從云央眼中,都看見過這樣的神采。
穆典可把算盤擱在膝蓋上,回頭看著滿面放光的廖十七,笑說道:“看來那個小藍,真的是個很了不得的人。那他為什么離開了你們寨子呢?”
廖十七嘆了口氣,道:“這件事說來就話長了。其實小藍不是我們寨子里的人,他也不是我男人,他還沒答應跟我成親呢。不過我想,只要他一直住在寨子,我天天對他好,我那么喜歡他,他肯定也會喜歡我的吧?
可是半年前,有個女子來找小藍,跟她吵了一架。后來那個女子走了,第二天小藍也走了。
小藍說他要出去找人,我問他要去找誰,他也不說。只說他要去一個很危險的地方,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
廖十七清凌凌的眼睛上蒙了一層霾,嗓音也有些暗:“小年,你說小藍會不會真的已經死了?”
穆典可想了想,問道:“那你還要繼續找他嗎?”
廖十七立馬坐直了身子,將黯然情緒收起,抖擻道:
“當然要找了,我逃出來的時候就決定了,找不到小藍我絕不回去。就算他死了,只剩下一堆骨頭,我也要把他的骨頭帶回去埋了。”
穆典可笑了:“既然無論是死是活你都要找他,那就等找到了再說,想那么多做什么?”
廖十七又開心起來,笑嘻嘻道:“小年,別看你不愛說話,還挺會勸人的。”
這時候趙平和安緹如已將細沙在院中攤開鋪平成一個十尺見方的的沙坑。穆典可起身折了根柳枝,飛身到沙坑上方,以柳枝為筆,揮筆疾走。沙坑上漸漸浮現一幅凌亂的畫圖,線條斷續,或彎彎扭扭,或筆直凌厲,夾雜著一些古怪符號,遍地散落。
一筆書完,穆典可落定在沙坑邊,凝目細看了一會,彎腰將左腳邊一塊抹平,重新寫畫。
低頭撥了會算珠,又提起柳枝添畫幾筆。
廖十七追上來,和趙平安緹如兩人一起站在坑邊看穆典可寫畫。然而三人都不通陣法,看了半天,竟是一點門道都沒琢磨出來。
就在這時,常千佛回來了。
幾人都是有眼色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有默契地散了。
常千佛含笑走過來,見穆典可蹲在沙坑邊,專心地盯著眼前的圖案看,綠色的裙擺拖了地也不知。眉頭輕輕蹙著,煙鎖愁聚的樣子讓他瞧了心疼,很想伸手將她那兩彎含煙眉拂平了。
他走過去,輕輕從后面擁住了她,問道:“哪里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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