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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二章 誰教你這么穿的

  對于建康士族名流們飲酒服石,狎女為樂的風氣,金雁塵早有耳聞。

  他并未打算沾惹到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里面。

  然而在寧筠風以酒友的名義引著他四下結交朝臣的日子里,他發現,事情遠不如他想的那樣簡單。

  想要結交這個團體,為我所用,僅僅靠財帛引誘,或是武力威懾都是不夠的。你需要和他們成為同一類人,融于期間,方能與之建立深厚的交情。

  ——哪怕這交情只停留在酒肉層面,也總比赤果果的利益交換多了一層遮羞布,在心理上更容易為人所接受。

  這也是為什么蘇氏門第清貴,卻培養出了蘇景軒這樣的聲色犬馬之徒。方容兩姓除了有容翊這樣左右逢源的領軍人物,有方嚴那等能征善戰的將軍,就有方之霖那樣的清談無為、醉生夢死之人,有方勉容湘那樣的紈绔膏粱子弟。

  一個人、一個家族,若太過于潔身自好,獨立于常規之外,固然能贏得人們贊譽之聲,卻永遠與引導風向的權力層存在一層微妙的隔膜。

  一旦失勢,則萬劫不復。那是孤臣的做法。

  建康的四大姓氏不會這么做。金雁塵要籠絡朝臣,他也不能這么做。

  這些門道,他不是不通,也不是做不來。當年在長樂宮,為了生存活命,為了向上爬,為了保全穆典可,他向佐佐木卑躬屈膝,做了太多有違本心的事情。

  包括派蕭楚玉廣為搜羅美色,向佐佐木進貢。

  那些青春美貌女子,有的是貪圖榮華、自愿獻身,有的卻是被迫,是買來的、騙來的、搶來的。他為了讓蕭楚玉做好事,對他私下采用的種種見不得光的手段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從無過問。

  那些女子最后無一例外沒有好下場。

  他的人生,就像一場永無止境的因果輪回。他在吞悲咽痛的時候,已經分不清楚,哪些惡業是別人造下強行施加給他的,又有哪些是他自己親手種的。

  寧玉急于拉攏江湖勢力,想將自己捆綁在他的陣營。送寶刀,贈金銀,如今又打算塞給他一個姓寧的女子。

  金雁塵在那侍酒婢女的手甫一沾上壺柄的時候就發現了問題。

  壺柄置機關,一壺兩樣酒,這種用爛了的伎倆怎么可能瞞得過他的眼睛。

  或許寧筠風根本沒有想要瞞他,只是想用這種方式試探他,看他究竟愿不愿意上船。

  畢竟把控不住的刀,越鋒利越容易自傷,誰都不放心。

  于是他喝下了。他這具身體,刀劍砍過、毒藥浸蝕過、水里火里都去過,不如這些養尊處優的健康子弟嬌貴。區區一杯顫聲嬌或許會讓他難受,但還不至于讓他失了定力。

  只是在他摟著那個濃妝艷抹的寧姓女子,一口親下去的時候,腦海里浮現的卻是另外一張臉。

  那一刻他失落地想,所將此事說與穆典可知道,她會是什么樣的反應呢?肯定是想也不想地一巴掌煽過來。

  多么可悲啊,他現在連想一想她,都成了一種玷污。

  身后艙板發出有節奏的叩擊聲,緩三快二,事成了。

  瞿涯辦事,他從來沒有什么不放心的。

  沿著秦淮河兩岸,遍地都是秦樓楚館,想找個身量與他相似一點的嫖客,不難。艙道里燈光又昏暗,就算寧筠風派人跟來窺探,也發現不了異樣。

  他原不必如此小心翼翼,然而如同寧玉需要他一樣,他也需要寧玉這個盟友。

  他要對抗的,不僅僅是以穆滄平為首的大半個江湖,還有整個劉姓朝廷。孤軍奮戰殊為不智。

  一個堅剛自律,無欲無求的人是可怕的。所以他貪財、也好色,如此才能讓寧玉安心,覺得他是一個可以看透,可以掌握的人。

  有弱點的人,總是讓人更放心一些。

  “六公子。”身后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一聲低呼清盈宛轉,如水珠滴落玉盤上,干凈、剔透,與方才在艙中的柔媚鶯啼又是兩樣味道。

  是那個叫做寧葦霜的女子。

  “滾!”他冷冷吐字道。

  熟悉金雁塵的人都知道,這已是一種相當危險的信號。

  可是寧葦霜不知道。

  她步履輕盈地往前跨了一步,張開手,試圖從背后抱住金雁塵。

  然而下一刻,她的身子便懸空了。她的脖子被金雁塵掐住,直直地提了起來。風情不再,像一只伸長了脖子,拼命撲騰的黑鵝。

  金雁塵這才看清了寧葦霜的裝扮。她已重新沐浴過了,洗去了滿臉脂粉,換下那件輕薄的紅色綢裙。她穿的,是一件窄袖大擺的黑色布裙,長發披下,在腦后淺淺一束。

  金雁塵怔住。

  往事凌厲而來,擋也擋不住。在川阿山那座巨大的黑色石殿前,眉目冷清的女子被他掐著脖子,眼角眉梢俱是疲憊,連反抗的心思都無一點。

  她平靜地望著他,問他:“為何你總覺得,除了你以外,其他的人都是沒有心的,是不會痛的?”1

  金雁塵猛地甩開手,背轉過去。手柱舷板,望著十里秦淮上的幢幢燈影,深深喘息。

  心如同被置于一張巨大的石磨上,一刻不停地反復碾壓。

  為何他總覺得其他人沒有心?因為他不知道還有哪種痛比他更痛。

  “誰教你這么穿的?”他弓著背,身體僵硬得像一座雕塑,寒聲問道。

  寧葦霜坐在地上,雙手捂著脖子,眼中尚殘留從生死邊緣逃脫的恐懼。

  她望著金雁塵背立的高大背影,下意識地蹬腿往后縮。卻擔心動靜太大,驚動金雁塵,刺激他提前動手,退了一截后終是不敢動了。

  這個男人,在微笑溫存的時候,能把人的心魂都攝了去。冷酷起來,卻能一瞬間把人拋向地獄。

  寧葦霜想,這究竟是一個怎樣可怕的人?

  她在驚魂定下之后,突然想明白一件事——是這一件她隨手翻出來碰運氣的黑衣裳救了她。

  金雁塵問,是誰教她這么穿的?

  就是說,這一身衣服,對他來說是有深意的。

這么冷酷的一個人,竟還有人曾走進去過他的心里么?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一世諾》,微信關注“優讀文學”,聊人生,尋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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