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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二章 心寒

  程明龍還真找不出這么一個人來。

  程明龍并非絕頂聰明的大才,但勝在做事精細,為人兢業踏實,在西藥庫干的年頭也久了,經驗足,資望重,一時想找個人出來取代他,將方方面面的事都協調順當,還真不容易。

  常千佛拍了拍程明龍的肩,道:“眼下多事之秋,懷仁堂需要您,我也需要您。還請程老頂住流言,只要本心無愧,沒有什么難關是渡不過去的。”

  程明龍大受感動,正要應言,便聽蘇鴻遇高聲叫道:“不可!”

  常千佛轉過頭,只見蘇鴻遇滿臉義憤,起而摔筆道:“西藥庫一連三個管事都出了問題,程掌事究竟是不是清白的,還有待詳查。即便他自身立得端,手下之人犯錯,他也難逃失察之責。釀就如此大禍,雖則無罪,等同有罪。”

  程明龍老淚縱橫,哽咽道:“蘇大人說得對,我…我有罪。”

  常千佛道:“三個管事接連出事是實,但皆因受人脅迫,事發突然,毫無先兆。程老一時未察,也情有可原。他的失職之過,瘟疫過后,常家堡自會論處,不勞蘇大人費心。”

  蘇鴻遇叫常千佛當面頂回,頗是氣惱,道:“你這人如何不識好歹!讓這樣一個身上背負嫌疑的人管著治瘟用的藥材,你將全城瘟患的性命置于何地?以后還有誰敢吃你們懷仁堂的藥?”

  常千佛的眸子倏地冷了下去。

  蘇鴻遇叫常千佛的眼神看得心里發毛,然官威不可失,強壯膽氣喝道:“你這是什么眼神?天光朗朗,你還想對朝廷命官動手不成?”

  他說這話是為提醒方顯,然而方顯像沒聽懂一樣,依舊好整以暇地安坐著,絲毫沒有出面解圍的意思。

  “蘇大人信不過我,又何必將全城瘟患的安危壓在我身上,給我扣這么大頂帽子?”

  常千佛冷冷道:“常家堡是醫家,治病救人,是盡本分。但這不代表我們就要無尊嚴、無底線地被吆來喝去,被謾罵指責,被認為這是理所應當。

  滁州城發瘟疫一個月了,懷仁堂的大夫感染瘟疫病亡者八人,勞累猝死一人,重癥臥床不起的二十三人,還不算上輕傷、暈倒、從病床上爬起來繼續救人的。這還是懷仁堂起火前,我所知道的數目,到了今天,這個數目只會多不會少。”

  說到后來,他情緒激動,眼圈泛紅,聲調也高了起來,厲聲道:“他們這些人,冒著性命危險,沒日沒夜地苦干,就是為了在藥材里下毒?為了給全城的人下毒嗎?!”

  一席話說得滿廳的當家掌事們心酸不已,廳里廳外不少人低頭抹淚。

  一些女大夫和年紀稍小的學徒甚至忍不住委屈地哭起來。

  常千佛抬起頭,目光越過蘇鴻遇,看向門外執棍操鐵的憤怒民眾,穩了穩聲調,又說道:“懷仁堂收受的病患,有許多是連藥錢都拿不出來的。吃不起藥,我們出藥;吃不上飯,我們出糧;出錢出藥、出勞力,出了這么多人命,救活了你們,你們說一聲好。

  可一旦出了什么事,有哪一個是站在我們身后,愿意與我們共同對抗背后的黑手,共同渡過難關的?

  不管真相,不問是非,要打、要砸,昨日你們口中菩薩天降的大夫今天就全部成了面目猙獰的惡人。所謂的感激和恩情,全都一筆勾銷。

  沒有人記得他們救過多少人,也不關心他們多久沒睡覺了,多少天沒見過自己的孩子,沒好好吃過一頓飯了,還撐不撐得住?

  圣人說,醫人首要醫心。

  我以為醫心最難。要醫人之惡,之愚,之貪,之狂躁無能。

  我為我懷仁堂的大夫們醫活了一群不知道什么樣的人感到不值。這藥,愛吃不吃。”

  常千佛的語氣始終很平靜,然而字句里展現的態度卻是強硬,與一貫的做派大相徑庭。

  方顯垂著眼皮,默然不語。

  蘇鴻遇被常千佛最后那一句“愛吃不吃”回敬得臉上掛不住,面色青一陣白一陣,怒道:“你是大夫!大夫的職責就是就是救死扶傷,救助天下受苦受難者!你這說的什么混賬話!什么愛吃不吃?”

  常千佛神色冷淡道:“我救,蘇大人說我置全城病患于不顧。不救,大人說我有失大夫之職。敢問蘇大人,我究竟應該怎么做。”

  蘇鴻遇搶道:“你休要斷章取義,偷換概念!我何曾說你不該救,我是說你賞罰不明,用人不當”

  “要不我讓賢,蘇家人你來替我當這個家?”

  蘇鴻遇氣結,指著常千佛渾身直哆嗦。眼看得兩人鬧僵,局面收拾不了,方顯站起來,雙手搭上蘇鴻遇的肩,拉他入座,道:“兩位都是為平瘟計,主張不同,爭執兩句也是難免,蘇大人何必跟一個口沒遮攔的小輩計較。”

  蘇鴻遇道:“我跟他計較?你不聽聽他說的什么話。”

  “好了好了,蘇大人請坐。”

  方顯是武人,就是受了傷,也是有工夫在身的人,氣力之大豈是蘇鴻遇能夠對抗的。當下方顯雙手扶在蘇鴻遇肩上,便面上一團親熱和氣,卻是硬生生地按著蘇鴻遇的肩膀把他摁回到座位上,說道:“此事恐怕還不止是個簡單的投毒案。剛才說到滁州民變,我記得,這個案子當時是蘇大人您親自經手處理的吧?”

  方顯這個圓場打得可謂巧妙。

  幾天前的全城暴動,蘇鴻遇到現在想起來還心有余悸,此事差點成為他為官生涯中一個抹不凈的污點。

  今天的投毒案又跟那樁事扯上關系,蘇鴻遇自要徹查到底的。

  而常千佛也必然無心再與蘇鴻遇糾纏。

  投毒之事,王子翁是幫兇,并非主謀。主謀之人也不是為了下毒,而是為了把水攪渾,讓民眾對懷仁堂失去信心,同拓拔祁將常千佛困在一片山、滿城散布常千佛的死訊是一個道理。

  煽動民亂的元兇還沒有抓到,也沒有確鑿的證據證明是誰干的,但大家心里都清楚,那背后翻云覆雨,操縱民變的人定是徐攸南無疑了。

  明宮長老徐攸南,穆典可的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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