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居于崇兀手中一把闊斧已經挾風劈到了眼前。
僅余的穆門殺手十人也看準時機,一同自背后發難。
穆典可腹背受敵。
她剛剛以一式“穿山刀”穿透了慕容迪的胸膛,尚來不及收式,身前身后強敵便同時至。勢起倉促,進退逼仄,根本不容她抽出劍來應敵。
穆典可眉目沉凝,絲毫沒有危難當前的緊張慌亂之態,手腕數下翻轉,原本一往無前的穿山刀意驟然改,由橫而縱,氣浪翻動,向上掀了去。
她在兩歲那年,被金震岳以黃金萬兩珠千斛為金雁塵聘下以后,就如穆滄平所說,成為了半個長安金家人。
金家人毫無保留待她,無論是吃穿用度,還是宴飲出游,處事接物,她與金家的兩個女孩兒金如練和金霓裳都并無不同。
而在習武讀書這一塊,她得到的待遇更是超過了所有的表兄弟。
由金震岳親自教授,她與金雁塵同學同練。
及至后來,她和金雁塵在大漠中重逢,雖不如從前親密無間,舊時的習慣卻保留了下來。兩人常在對方遭遇瓶頸之時,與之切磋對打,彼此解惑,互為助長。
也正是在這種反復的磋磨與錘煉中,兩人悟出了金家刀式的銜接轉換之法。
當日在柳家,兩人聯手大戰柳宿天時,金雁塵便用這一技巧,改斷流刀的刀勢為穿山刀,出其不意,重創了柳宿天。
同樣的手法穆典可也會。
她在殺掉慕容迪之前就已預料到之后會面臨怎樣的困境。所以她沒有趁勢高歌,繼續采用穆家劍打擊穆門中人的銳氣,而是選擇了她熟悉的金家刀。
穿山刀成了掀山刀。
劍走刀式,從慕容迪的心口出發,從發頂出,接上了居于崇兀的短斧。
“鏘”“鏘”兩聲,金鐵之音,余音刺耳。
穆典可氣力不敵,手中長劍叫居于崇兀一路下壓,遽然貼向地面。
就在這一瞬間,她的身體呈左高右低之勢,順勢翻轉過來。劍尖落地一點,藉這一點支撐之力,身體斜向倒拔了起來。兩足巧施力,一足鏟向居于崇兀頭頂百會穴,一足點其章門穴,去勢甚疾。
有諺曰:百會倒在地,尾閭不還鄉。章門被擊中,十人九人亡。
居于崇兀身為習武之人,自然知道這個說法。他為謀財而來,與穆典可并無仇怨,犯不著同她兩敗俱傷。
當下舍棄大好局面,撤斧后退。
前方壓力一松,穆典可便有了喘息之機。手腕一翻,長劍劃過青石板,如燕翅掠水,輕一借力,人已飄往兩尺外。
然則穆門中人哪會如此輕易罷手。
這些人都是由穆滄平親自選拔,一手調教出來的,不論武功心智,皆屬上乘。先前之所以受穆典可單向碾壓,皆因一開始穆典可便借陣法之力連連取勝,重挫了穆門一方的士氣,之后又頻亮穆家劍,使人惶然驚懼,無力冷靜思考的緣故。
如今強援已到,穆門殺手們沒了后顧之憂,布局擺陣便不再如之前畏縮猶豫,復從容大膽起來。
相比居于崇兀,他們與穆典可交手次數更多,更加熟悉她的作戰風格。心知這一番前后夾擊未必困得住她,審觀局勢,在穆典可與居于崇兀劍斧相接時就做出了預先判斷,分出過半人手向左包抄,正好截住穆典可的退路。
因是守株待兔,準備充分,這一輪攻勢也格外猛烈,刀劍齊至,分攻穆典可眼喉腹足,俱是要害之處。
穆典可叫這六人一纏,去勢受阻,很快就叫居于崇兀亦持斧追上。
子時的夜,蟲噤鳥息,萬籟俱寂。
由是人的感官也格外地敏銳。
在極靜極靜在遠方,仿佛有一片樹葉從枝頭掉落,飄墜向大地時,轉出了一個小小的旋渦,帶起一絲細小的氣流激蕩聲。那聲音由遠及近,掠過草木尖梢,越行越快,帶起了一長路風響。
穆典可受過嚴苛的殺手訓練,耳力敏于常人,先眾人一步聽到了異動聲。于左支右絀間,一顆心忽然就踏實了,專心與攔截在前方的穆門殺手對戰,卻將一整個后背暴露給了居于崇兀。
出劍招式也變了。不如先前那般勇悍,變得極度地空靈與飄忽。
眾殺手已成驚弓之鳥,深恐有詐。并未趁穆典可攻勢轉弱之時發起暴攻,反而向后退了一步,十分謹慎地應對。
緊接著,其他的人也聽到了風聲。
極細極小的風聲,在夜色中如電飆竄,潛行而至。
武學之道如烹飪。宰大羊容易,烹小鮮難;易顯于著,而難精于微。
若這風聲澎湃浩蕩,來勢洶洶,或許還不足以為懼。偏它來得這樣快,卻將行跡斂藏得這樣好,便叫人深覺可怖了。
隨著風聲迫至,一道極高極大的人影出現在陣中。
那原本細微一點聲響突然放大,如雷怒隱隱,在天地間轟然回蕩。夜風長卷,漫天漫地都是,直刮得周圍景物一蕩,便是那從遠處透來的一層稀薄燈光也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一痕細長的刀光,倏忽出現在穆典可背后,攔住了從天而降的巨斧。然后轟地一聲,如干柴躁油上落上了火星,從那薄銳的刀鋒處,蓬地生出一團烈烈如火的白焰,迅速向外圍擴張,頃刻燃成連天之勢。
刀氣大盛。
眾人俱被那耀眼的刀光灼得睜不開眼,影影綽綽地,看見一道身長腿長的人影,從昏燈照耀的盡頭,一步,兩步,只用了三步,便自六七丈外的明暗交接處跨到了穆典可身后,雙手握刀,奮力一揚。
長刀與闊斧在空中激烈碰撞,看不清招式對接時的變化。只聽得“咣”“哐”兩聲激越重響,間雜在細碎的金鐵聲中響起。居于崇兀隨后手臂不穩,高壯如小塔的身軀于空中劇晃一下,失穩跌落。
刀斧交錯而走,斧氣衰頹,刀行愈銳。那人身手勁捷,反轉腰身,手臂一弓,改劈為削,兩式變換暢如流水,一氣呵成。
居于崇兀閃避不及,被砍斷左手,倉惶敗走。
直到那截血淋淋的斷腕掉落地上,眾殺手這才反應過來來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