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典可也愣了一下。
手心黏黏的觸感讓她極是不自在。更是在看到金雁塵的反應后,她意識到自己的舉動太不恰當,一時也慌了,飛快退遠。
兩人大眼瞪小眼地看著。
還是穆典可率先反應過來,大叫了聲:“不許吐!”
金雁塵無聲笑了。
她打小就是這樣,一心虛,態度就分外囂張。
天性埋藏許多年,一夕回來,她仿佛還是那個小四兒,是那個古靈精怪讓他打從心眼里歡喜著的小丫頭。
金雁塵嘴巴努動了下,穆典可不輸陣勢,往前搶了一步,指著他身后櫻桃樹洶洶道:“我還有一葫蘆藥,你要是吐了,我就讓你全都和著樹葉子吞下去。”
她又補了一句:“給你吃青櫻桃。”
“看把你給能耐的!”金雁塵嗤笑一聲,抿嘴析出櫻桃肉,和著藥丸子一塊吞下去,吐出果核,嫌棄道:“你洗手了嗎?”
穆典可得償所愿,嘴角翹起來,才不理會他的嘲笑,小跑著一路追上去:“好吃嗎?我們現在去殺祖朋……”
她千方百計想讓金雁塵吃下這藥丸子很久了。
此藥名為榮心丹,旺氣養血不說,對醫治內傷更是有奇效。
滅柳一戰,金雁塵替她擋了陣眼的沖擊,傷疾至今未愈。尋常倒是不顯,有阿西木的藥慢慢養著,也不會有什么大礙。
今晚卻是一場不死不休的惡戰!
兩人循著陣氣,在西南一隅的一座小院子找到祖朋。
已逾八十高齡的老人滿頭銀發,雞皮臉上溝壑道道,正握著鐵筆在地上勾畫方圓。
行動間矯健自如,但穆典可卻從他的身影里看出了日薄西山的氣象。
“祖朋活不長了。”她小聲說道。
正如譚周說的,懷技如懷寶,一旦示于人前,第二次就沒有那么好用了。她在布陣的時候,不是沒有提防過穆滄平會啟用廬陵祖氏來對付她。
但祖朋親自上陣,還是讓她深感意外。
馭陣本是一件很傷神的事,若遇高手斗陣,對心力的損耗更是大。當初滅柳,她覆解針封便與柳宿天陣中斗法,雖獲全勝之功,但當天晚上就發起了高燒。全仗著年輕力健,底子厚實,才給挺過來。
祖朋不是習武之人,且年歲已高,如若安心頤養天年,能再有個三五年、甚至十年的壽延也未可知,但是過了今晚,只怕大限之期不遠。
穆滄平當真好本事。
穆典可觀察了一陣,拉著金雁塵躲開了。
此時五煞陣的陣氣已全然升起。陣中森森然,烏云罩頂,陰風不息,加之人影幢幢,移行飄忽,當真有一種行走陰司地曹的感覺。
除了對原陣法進行奪取控制外,祖朋還利用穆典可調息養傷的時間,在“五煞”陣的陣形之上的又套上了八卦陣的陣意。借原有陣勢的“天煞”“地煞”之形,稍加改動,布成八陣圖中的“天覆”“地載”二陣,形意融合,重重盤纏,牢不可摧。
且隨著五煞陣氣的不斷擴張和稀釋,以及“天覆陣”“地載陣”兩大陣的不斷完善,新陣大有反客為主,制約原陣的架勢。
意味著,祖朋將原有的“五煞陣”改頭換面,變成了一個新陣。穆典可對原陣深諳熟悉的優勢也變得無足重輕。
辛苦一月,反為他人作了嫁衣。
穆典可悶悶地蹲在地上畫圖。
金雁塵看出她的低落,道:“即使沒有你這個陣法被奪,我們的處境也很被動。穆門雖只剩下二十個人,但戰力不容小覷。劉顓更是下了血本。王玄帶來的這一批人馬精且眾,怕是傾整個皇室之力,也再湊不出第二批。”
他默了一會:“即便真刀真槍地硬打,我們的勝面也不大。”
穆典可一筆落盡,猛地抬頭看向金雁塵。
她實是沒想到,局勢已經糟糕到這個地步。然而金雁塵神色嚴肅,不像為了寬慰她而故意夸大其詞的樣子。
穆典可怔然:劉顓這是,打算畢其功于一役?
“如果打贏了呢?”
這些年,他們打了多少沒有勝算的硬仗,最后還不是打了下來。
“跟以前不一樣。”金雁塵看出她的心思,說道:“即使僥幸打贏,咱們這么多年積存下來的實力也差不多打光了,短期內…不再具備與穆門抗衡的能力。”
他沒有說這個短期是多短,也許五年,也許十年。
穆典可也沉默了。
“祖朋,很難殺,對嗎?”金雁塵問道。
他知道穆典可還留有其它后手。
當穆典可來跟他說,要去鄰院布一個疑陣,以試探穆門深淺的時候,他就知道,她還是維持著一貫的謹慎,并不需要他提醒,她都會想著提防廬陵的祖家。她筆下畫的陣圖,不是一個進攻圖,而是她布陣時留下的破綻,她打算棄陣毀陣了。
“很難殺。”穆典可低聲說道。
如金雁塵看到的,她的確是打算棄陣,與對方真刀真槍地硬拼了。
畢竟實力太懸殊。
敵眾我寡,而云央和啟桑等人又要保護因為陣氣擴張而被被迫入陣的明宮眾徒,根本騰不出手來相助她一臂之力。
只憑她與金雁塵,想要繞開附近的護陣兵和皇室殺手,在新布的“天覆地載”陣中,殺掉這個陣中有如主宰一般存在的祖朋……幾乎不可能!
但現在,她又覺得可能了。
何謂破釜沉舟?當一個人被逼到了絕境,無路可退的時候,他會擁有前所未有的能量,無所畏懼,無堅不摧。連老天都要給他讓路。
“但不是不能殺。”她沉聲說道,忽然揚眉,斬釘截鐵道:“必須殺祖朋晟!再用他的陣困殺王玄!明宮的生力不能耗在這里。”
他們已經等了十年了。
這一生,能有幾個十年?又有幾人,能擁有那般強悍的心性與意志,敢于再去忍受一個絕望恐怖如斯的十年。
她不愿意!她相信金雁塵同樣也不想。
可是金雁塵沒有說話,很久很久,他一直沉默著。
不知是因為這夜色太暗,還是他的眼眸本來就這么深邃,她在他眼里看到一片深凝的痛楚,蒼涼涼的,讓人骨縫血液里都感覺到悲傷。
他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頭,很輕很柔,久違的動作,熟悉又陌生。
“很久以前,我和你說,要一輩子做你的天,護你安穩,不令你傷心……可是我……”
他哽住了,喉頭艱難滾動著:“我并沒有那樣的能力!”
“……對不起,小四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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