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攸南說的是一把,苦菜花提來的是一桶,興致勃勃地往腳下的荷花池里倒。
水池中央,裝有一架碩大無朋的水車。梅隴雪正趴在橫桿上,雙腳交替,飛快地踩著腳下踏板。
那卻不是普通的水車,是經過改良的噴水車。經人力踩踏,大風箱里的機關齒輪運作起來,帶動木輪飛速旋轉,將池子里的水揚出去。
木輪邊緣又設有特殊構造的齒片,故而池水在飛出去之前便被打成了碎小的水滴子,逆風而去,如霧如霰,覆蓋極廣。
靈藥谷的藥田邊上便裝有大量的這種噴水車,每到抽苗關鍵時候,林家人甭管男女老少,一起上陣,沿著繞田水渠一圈擺開,踩水澆苗。
若遇起風天氣,雨水可隨風飄出一二十丈,比人力澆灌要便捷得多了。
莫倉倉曾隨常千佛上靈藥谷做客,不幸被抓過幾天壯丁,一天下來,累得那倆腿都不是自己的了,過后的幾個月里,完全是談水變色。
卻看那小姑娘,腿短是短了點,動起來跟倆旋轉的轱轆似的,叫人眼花繚亂的。關鍵是她踩了這半天了,臉也不紅,氣也不喘,大有余勇可賈。
這簡直讓莫倉倉嘆為觀止。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臉蛋圓圓,帶點小嬰兒肥的小丫頭簡直越看越可愛,莫倉倉熱情搭話。
若他所料不差,這看似純白無害的小姑娘怕是江湖上排得上號的高手。
苦菜花倒完鹽,轉過頭來脆聲說道:“叔叔,她才十三歲。而且她的師父是天字宮宮主千羽,她師姐是我們圣姑娘。”
莫倉倉一愣,隱約是聽明白了。
苦菜花不給她說話的機會,抓起一條槳板開始攪池水:“你也莫要裝無辜,你總盯著阿雪的腿看也不是一遍兩遍了。”
斜梅隴雪一眼,一副“讓你不聽勸”的模樣,嗔道:“我說叫你別穿這么短的裙子吧?豈不知江湖險惡,最多人面獸心。”
莫倉倉:……
這都些什么亂七八糟的!
想他莫倉倉行走江湖,什么時候在嘴上吃過虧,可是對著嬌花一朵,嘴皮子又溜又損的小姑娘,他能怎么辦?
是能打她一頓,還是回損過去?都不光彩!
莫倉倉連連擺手:“你贏了,你厲害。”嘖嘖搖頭嘆息:“現在的小姑娘啊,這都誰教的?”
“我是她師父,我教的。”徐攸南笑瞇瞇說道。
莫倉倉差點讓口水嗆著:沒毛病!真是什么樣的師父帶什么樣的徒弟!
荷花池子的水不是普通的水,往里兌了大量蒸煮出來的藥汁,呈黃褐色,泛著沉渣,專用來滅殺隨譚周身體血液濺出的蟲卵用。
池水被梅隴雪一頓猛踩飆飛出數丈,方圓數丈的天空便下起一場褐雨,譚周被一群狼犬驅趕著,往哪里跑都躲不過。
那藥水既然能滅殺蟲卵,藥性就不會溫和,沾上傷口,即刺激得皮肉一陣收縮,再化進幾桶鹽,那滋味可想而知。
譚周再沒有力氣叫罵了,跑得都越來越慢了。
“差不多了吧?”縱然譚周是懷仁堂縱火一事的元兇,莫倉倉瞧著也有些不忍,道:“別真讓他死了。等蟲卵吸食心血,長成蟲蠱,這點子藥水可就控制不住了。”
徐攸南不是沒有分寸,估摸著譚周這一口氣確實快撐到頭了,轉頭往身后一望,開著月門的石砌高墻上投著一道頎長的影,卻是金雁塵早就到了。
他這才起了身,向不遠處高槐下的暗影拱手:“那咱就動手了,楊當家?”
莫倉倉一驚,順著徐攸南的目光看去,只見身后兩丈一棵枝葉繁茂的大槐樹下,寂然無聲地站著兩個人。
男的是楊平。女子身量纖長,看不清面容,但他猜也該猜到了。
莫倉倉心中驀地一陣酸楚,倏然站起來:“嫂子,你怎么來了?你可”
他眼中一濕,喉嚨里就哽住了。厲媛腹中那個尚未出世的孩子,注定生下來就沒有父親。
“我要親眼看到”厲媛聲凄辭厲,帶了濃濃的恨意:“我要讓孩子也看到,你們給他阿爹報仇了。”
這話一出,不止莫倉倉,懷仁堂的眾多護衛也學徒也都濕了眼眶。
楊平潸然淚下,揮了揮手:“徐長老,動手吧,大局為重。”
不止徐攸南恨譚周,厲媛恨,楊平更恨。依著他的想法,該讓惡犬將譚周身上的肉一塊一塊地撕咬下來,淌干最后一滴血方才能解恨。
可是譚周是蠱人,他的血液里充斥著成千上萬的尸花蟲卵。他不能,為了報一個人的仇,讓活著的更多人跟著陪葬。
徐攸南合掌擊三聲,一口徑長一丈、高約兩丈的青銅鐘鼎被吊升到了場地上方。
鐘鼎下腰位置,綴有一圈肥大厚實的圓耳,穿耳一共八道鋼索,分別連接在東南西北,東南、西南,東北、西北八個方位的八座土壘高臺上。
每一臺上設有一個石磨陣。磨有大小,大徑八尺,小徑四尺,三磨一組,高低錯落地豎立在一腰粗的鐵樺木打造的軸承架上。
架上有卡,磨上有槽,使鋼索不致脫落。
借助石磨盤搭建成的省力裝置,懷仁堂的護衛們并不需要過分費力,便能通過收放鋼索,迅速調整空中鐘鼎的位置。
大鼎甫一升起,譚周便預感到自己的命運。奄奄一息之際,忽然爆發出巨大的能量,撒腿向著外圍狂奔起來。
苦菜花舉起掛在胸前的鐵哨子,使勁吹響,一眾狼犬訓練有素,聽到指令,迅速沖上去將譚周撲倒,咬住他的頭發和四肢往回拖行。
譚周逃出無望,崩潰大叫:“徐攸南徐攸南你個陰損挨刀的,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你不得好死!”
徐攸南籠袖微微一笑,沒有應言。
活都沒法好活,還指望什么好死。
譚周一面奮力掙扎,一面伸脖探看。終于,他看到了那個手握長刀,煢煢站立在一片花影后的高大人影。
可是金雁塵站得太遠了,尸花蠱在人體內三進三出后,即中尸毒而亡,便是他此刻自盡,也沒有希望能拉上金雁塵一道。
何況有徐攸南那條老狗在,他根本不會讓自己尋死成功。
譚周絕望至極,眼睜睜地看著那個黑窟窟的大鼎出現在自己頭頂上方,陰影投罩下來,越放越大,他仰頭發出一聲慘烈的哀嚎,恨意挫進了骨:“徐攸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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