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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嬌

  莫以禪很快就到了。

  常千佛一行與歆卬等人的廝殺,雖說是江湖之斗,然而畢竟發生在皇城。天子腳下出了這么大的人命案,捅出去也不好收場。

  莫以禪是見慣大風大浪的,得訊先驚后怕,知常千佛平安無恙后,立時冷靜下來,著手部署善后事宜。

  他讓自己的長子莫垣在堂中安排,使常千佛下榻的載菁院附近少有人行;自己帶上心腹將常千佛幾人從灑金街秘密接回,不作聲張地送進了載菁院。

  院中灑掃服伺一干仆人皆由莫垣親自選定,嘴嚴可靠。為防再發生類此事件,固安堂一半的暗衛都被調來了載菁院,嚴陣以守,對外卻不顯。

  同時一切固安堂的車馬出現在灑金街附近的痕跡都被抹去。

  此事逃了主兇歆卬,常家堡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無論是將來對天師道門動手,還是天家查案最終查到了常千佛頭上,只要無實質證據,朝廷面子上過得去,自然無謂尋常家堡的麻煩。

  隨后趕到的是負責京城巡防的禁衛軍。

  灑金街上的戰斗來得突然,前后持續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在這種狂風暴雨天氣,禁衛軍能如此迅速地得到消息并作出反應,非是其運作得力的原因,純是因為方容兩家的插手。

  中尉田遇從和順那里領了容翊的口信,親自率兵趕到現場。此時戰斗已歇,大街上一片狼藉,一個活人沒逮著,只揀了十幾具穿著虎驍營兵服的尸體。

  在歆卬的計劃里,讓穿著甲衣的教眾在大街上持弩殺人,被路人看見,之后回到觀禮隱匿起來;加上殺人之器是容家督造的鐵鳳鐵,穆典可又是在應容翊的邀約后返回途中遇害;這口黑鍋,方容兩家鐵定是背上了。

  然而行動失手,人死了,留下尸體,是不是虎驍營的人,一驗身份即明。

  為了避嫌,方容兩家從頭到尾沒派一人出面,平靜得好似對這場針對自己的陰謀一無所覺。

  只是當天,容府內便開始排查奸細,跟隨了容翊多年的一個老仆被秘密處置。

  歆卬一個小小教派道君,膽敢觸犯到方容頭上,朝中必然有人支持,也得查。當然這都是后來的事了。

  穆典可這一番心血消耗甚劇,經常千佛親自下針用藥,體癥方才平穩下來。

  醒轉已是酉時分。

  窗外依舊暴雨潑連,常千佛在臨窗新擺的一張書案前,就著薄微天光寫信。

  他右臂上中了一箭,纏裹了一層厚厚紗布,使不得力,用左手托著手腕,一筆一劃慢寫。

  想來是信中所書事甚密,不宜旁人代勞。

  穆典可想起遇襲前兩人在車里的對話,心中又陰陰地蒙了一層霾——看來營救瞿玉兒之事真的是遇到了很大的阻礙。

  倒不知他給誰寫信。

  “千佛——”她張嘴,方覺自聲如蚊吶。灑金街一場惡戰,實令她重重傷了元氣。

  常千佛一直留意穆典可的動靜,立刻就聽到了,棄筆奔來。

  “覺著如何?可有哪里難受的?”他伸手摸穆典可的額頭,又探她的腕頸兩脈,皆無異常,心下略安,遂喚人送藥進來。

  穆典可剛醒,人還暈沉著,就見一碗濃褐湯藥到了跟前,臉都皺了,“不想吃藥。”

  她才病了一場,身子酸乏,腦袋也脹,嬌氣得不行:“不吃行不行?”

  “不行。”常千佛表完態度,聲音又立馬溫柔起來,好聲哄勸:“你病了,吃藥才能好得快。”

  穆典可少有任性,小嘴呶呶的,把眉蹙著:“……一會吃。”

  常千佛能拿她有什么辦法。

  定眼瞧去,那小眼神巴巴的,似要乞人憐呢。他心都軟化,又不能妥協得太明顯,遂故作嚴肅道:“那等會兒一定要吃,可不許賴。”

  穆典可把頭連點。

  常千佛轉身將湯藥遞回侍女手上,囑咐:“先拿去溫上,一刻后送進來。”

  侍女抿嘴笑,應聲“是”,出去后還不忘細心地把房門掩上。

  “她是不是在笑我?”穆典可病中遲鈍,這會才意識到常千佛身后站了一人,扭臉把自己捂在軟枕里,又拿手蓋上:“丟死人了。”

  不光在下人面前丟了臉。她剛一錯眼,看見擺放在墻角一只大的定州紅瓷瓶,紅艷艷的,思緒不知怎地,三兩下彎繞,就跳去大雨里對常千佛說的要拉他拜天地的話上去,當時說得氣概豪壯,現在想起卻羞赧。

  “哪能呢。”常千佛臉色沒繃多久就破了功,笑說道:“我猜她是笑話我,耳根子軟,還懼內,好沒得原則。”

  穆典可叫他逗笑了,把臉從枕頭里抬起來,往邊上爬了爬,抬手輕撫他包了一層白布的右手臂,問:“疼不疼?”

  常千佛單手將穆典可抱了起來,環在懷里,笑道:“疼則疼,換了一個美貌娘子,不虧。”

  穆典可臉頰紅紅的,不再像往日那般駁他。終歸,她今日自個兒都松了口了。

  劫后余生,又別多一份依戀情懷。兩人相偎許久,她又問:“彈琴助我們的那人知道是誰了嗎?”

  常千佛搖頭:“此人無意顯身,切風鐵一破即離開了。我已讓莫叔派人去尋了。”

  他心中存有疑惑多時,順著便問了:“琴響之前你是否聽到了些別的什么?為何突然掉淚?”

  穆典可頗是驚訝:“我聽到有人唱歌——你沒聽到么?”

  果然如此!常千佛又問:“唱了什么?可有什么特征?”

  “《終風》呀。”穆典可說道:“是個男子。聽聲音,年歲已長,當是內力深厚之人。”

  常千佛心下已明,沉吟道:“梵聲教的秘技希音訣有定向傳聲之能。且當時琴聲鋪天蓋地,讓人辨不著方向,應當是梵聲教的另一門看家絕學——‘梵象’。

  精通此二技,年歲已長,又有理由出手的——當時歆卬大呼梵聲教前掌門田菊笙之名,讓其不要多管閑事——不出意外,應當就是他了。”

  穆典可聽出音來:“梵聲教的田掌門…他為什么幫我?”

  常千佛瞧穆典可,是真不知。只是這話不知從何說為宜:“……據說,田老前輩愛慕金八小姐甚甚,曾屢次上門求親,不果。至今仍孑然一身,不曾婚娶。”

  穆典可張了張嘴。當真聞所未聞。

  想來也是,涉及到她的生身母親,又是男女情事,自然不會有人到她面前說道。若不是她問起,常千佛也不會提。

  “難怪他的聲音聽起來那么悲傷。”穆典可耳邊好似仍縈留老人蒼涼而悲郁的歌聲,喟然嘆息,“他之所悲非為自己,是替我娘不值——終究遇人不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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