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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想別的男人

  常千佛有入寢前讀一會醫書的習慣。只是今日心不寧,翻了兩頁作罷。俯身去滅床頭燈火,就見門前鋪了氈毯的尺闊地面上影略晃動一下。

  門開一線。

  穆典可只穿一身潔白中衣,抱個蕎麥芯大枕頭,從門縫擠進來。末了還扒門縫往外瞄了兩眼,小心翼翼將門攏上,做賊也似。

  常千佛便笑。

  他其實是有些心疼的。

  穆典可的身量女子當中屬高挑,但她這一向身子遭罪,瘦得厲害,看起來便小小的一個人兒,抱只枕頭,便將半個身子嚴嚴實實遮得看不見。

  枕上方冒出張巴掌臉,下巴尖尖,可憐可愛得惹人心疼。

  常千佛抬了下腿,欲挪到大床里面去,就看穆典可著急了,忙把他叫住了:“別動!一動你又要疼了,我去里頭。”

  她把蕎麥枕遞過給常千佛,自己則弓了腰,從他身上爬了過去,很小心地不讓自己壓到他。

  夏日衣衫薄,那飽滿一弧臀線和過細的腰身便塌下緊貼的的衣料下顯了出來,對比鮮明。

  原本覆在后背上的一瀑柔順青絲,也極是不安分地散了開來,在她耳側垂啊蕩啊,滑涼地撓常千佛手心和脖子里的癢。

  常千佛喉間緊了緊,想起白日里莫倉倉的抱怨,這天確實熱得不像話。

  穆典可渾然不覺,躺穩便偎了過來。

  “你還要再看會書嗎?”她問道。

  常千佛有苦在心里不能言:這會他要還能看得下去書,就真是個圣人了。

  “不看了。”常千佛稍往前探身,滅了案頭燈燭,躺下時特意把身子偏了偏,朝向穆典可,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語聲寵溺,“做噩夢了嗎?”

  穆典可搖搖頭。

  “睡不著。”她說道,又往他身邊擠一擠。怕手腳他重弄疼了他,只將一條纖細手臂搭在他腰上,虛虛一抱,臉兒微涼,貼住他熱燙的頸窩,“腦子里亂七八糟的,總想些從前事。挨著你就安心多了。”

  從前的事,大都不愉快,且不乏慘痛的。

  常千佛心疼了,把臉龐微側,緊貼穆典可的顱頂來回摩挲。大手有一下,沒一下,將她散開鋪亂了的青絲理順,一直撫去后腰上。

  “嗯,我也睡不著。”他的嗓音輕柔,半是商量,半是哄著的,“那我們兩個說說話?”

  “好啊。”穆典可動了動腦袋,回應他。

  其實不知從何說起。

  夜半來侵襲的,多是自己也不愿面對,更不足與人道的。

  兩人就這樣相互依偎沉默著,聽到彼此的心跳和呼吸,感受著隔衣傳來對方身體的溫熱。

  窗外有月,身畔有你,如是就很好。

  “我想到…金雁塵了。”穆典可忽然開口說道。

  常千佛叫她拱了一身火上來,這會正難受得緊,乍然里又聽她說起金雁塵,心里頭便有些酸味道。

  倒也不是真惱。

  橫豎穆典可與金雁塵的那許多年的糾纏是沒法子抹去了,他也不是小雞肚腸,非要揪著過去事不放。

  “嗯”他應一聲,嗓音又啞又沉,表示自己聽著。想想還是不高興,抬手在穆典可腰上輕掐了一把。

  “我想起他從前的時候,說要做個頂天立地的英雄漢,好男兒……從前和后來的路,我都陪他走過,知道心愿是真的,也知道為何他變成今天這個樣子。非是為他開脫,只是…有些難過。”

  穆典可是真難過了,否則也不會和常千佛來說這些。

  也不光是她難過。

  金門幸存的最后一絲血脈,最終還是選擇走上一條不歸路:拋卻父祖輩的榮光,站到了武林,乃至所有南朝子民的對立面。

  那些曾經效力在金門麾下,曾經在這個姓氏上寄托過一個清明理想的人,大概都會難過吧?

  “他在走這條路之前,一定想過要付出什么樣代價。”常千佛說道:“他做了決定,就無論什么結果都能接受。”

  “可是我真的很難接受。”

  穆典可有些哽咽:“作惡的人反而穿上了正義的外袍護身,報仇反而成了錯的。那我這十幾年,是為了什么?像一場大夢,醒來發現什么都是空的,什么也抓不到……我不曉得該何去何從。”

  常千佛擁緊穆典可,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

  “想不通的事,就先放一放。”他頗為耐心地勸慰,“人這一生,有很多時候都是無能為力的,因無力還會滋生懊惱,悔恨,痛苦。但人總是要向前走的,就只好不糾纏,不回看。等你走出足夠遠了,再回過頭去,發現它們大多數早已看不見了——那些曾將你深深困擾的,歲月早就給出了答案。”

  穆典可突然一笑。

  常千佛不禁問:“你笑什么?”

  “我笑有個人,有時候幼稚得可像個小孩。可是給我講大道理的時候,又變成一個老頭子。”

  “嫌棄我了?”常千佛話里帶著笑音,手上不滿地她腰上掐一掐。

  “才沒有。”穆典可扭身躲,又往他懷里拱一拱,“老頭子我也喜歡,老小孩也喜歡。總之是你,什么樣都好。”

  常千佛最愛聽她嗲音說話,嗓音里特有的清冷硬質被沖淡了,又軟又黏,就如同往耳朵里灌酥蜜一樣,流去心里都是甜的。

  他低頭咬她鼻尖:“小馬屁精。喜歡我,在我懷里想別的男人?還是想到睡不著了才跑來我這里。”

  穆典可這時候格外乖覺:“哪有,只想你。”把張小臉仰起,黏糖似的貼上去,耳鬢廝磨,還不忘了在那假意繃著的面唇上勤點啄。

  “怎么又生氣了?……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哪有那么傻,心虛還跟你說,唔——”

  其實也還是傻。

  不然怎么總是被反主為客了,被折騰一身酸軟,才覺悟自己又上當了。

  但,誰叫她樂意呢?

  接下來京中大事頻頻,皆水到渠成,在意料之中。

  穆典可也明白,如今大勢下,她無論做什么,都無異螳臂當車,撼動不了穆滄平的計劃。

  金雁塵再沒有消息。

  連一向最愛煩擾她的徐攸南也沒遞個信來。

  穆典可想,他們現在應該是出發前往青州了,從此她在洛陽,迢迢千里無音信,彼此生死也都是不相干的了。

  她在載菁院里養病,每天要喝大碗的苦藥,照料傷得更重的常千佛。

  洪水過后,有起疫的苗頭,莫以禪越發忙,已抽不出時間留意京中這些事情了,莫垣也出城了,便是莫倉倉一天好幾遍地過來,帶來外面風云跌宕的消息。

  韓犖鈞在城西遭到了圍堵。

  韓犖鈞在城南遭到了圍堵。

  不管圍堵多少次,都是韓犖鈞順利脫逃收場。

  這當中,當然少不了喬裝混跡在普通百姓里的武林人士的功勞。

  這些人也不知從哪得的消息,竟對禁衛軍的行動了如指掌。一到抓人時,滿街都是亂竄的行人車馬,禁衛軍一通忙活,有時連個嫌犯影子都看不到。

  反倒誤抓了許多本分良民。

  次數多了,原本在京城百姓心中頗有威望的禁衛軍不僅引起民眾的憤怒,還快成了全城的笑柄。

  這些江湖人又像滑不留手的泥鰍,生完亂就縮起來,任憑禁衛軍滿城滿街地搜人,愣是尋不著他們的蹤跡。

  這樣一想,江湖對京城的勢力滲透就很恐怖了。

  在建康城中一團鬧亂時,刀閣閣主南蓬葉一行到達了城外。

  次日,李慕白北來渡江。

  同日,秦川率擎蒼派徒眾與錢塘三大派在城門匯合。

  這些各自稱雄一方,在江湖頗有影響力的宗師都選擇了不進京,在城外的山谷或密林里分散扎營。

  江湖人慣風餐露宿,翻山越嶺如履平地。即使劉顓調動城外的永定軍這些人進行圍剿,他們大不了往山林里一鉆,隨便又從哪里地方鉆出來了。永定軍也不可能圍山,一旦兵力分散,普通士兵根本不是這些江湖高手的對手。

  朝廷驅不走他們,他們卻能在一個時辰內悄無聲息地潛入皇城,隨穆滄平一道殺進宮去。

  劉顓此時是真有些慌了。

  在天子劉顓眼里,韓犖鈞這樣一個從死牢里放出,后來又落草江湖的落魄客,是如螻蟻一般的存在,殺與不殺都無甚區別。

  太皇太后不依不饒,他便順了祖母的意思,無須為小事動干戈,在世人口中落個不孝的名聲。

  哪曾想,就是這樣一個他壓根看不上的小人物,竟能掀起如此大的風浪,讓半個江湖的人,都氣勢洶洶地上京來向他“請愿”來了。

  ——毋寧說,是反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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