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穆典可擔心的,屋里兩人不僅打不起來,小一炷香功夫了,連句話都沒說。
最后還是廖十七忍不住了。
“喂!”她嘭嘭敲著桌子,先把氣勢釀足了:“要生氣也是我生氣,你生什么氣呀?我可沒有對不住你的地方。”
穆子衿抬眼,神色復雜地看著廖十七。
廖十七心虛地咽了一下口水,眼睛瞟去了別處,“那也算我們兩個扯平了,我還給你賣石器呢,給你洗衣服,掃院子呢,我還……總之,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你不要再纏著我了。”
穆子衿不說話。
雖然廖十七現在看來對他的“纏著”很反感,但他要是說自己這一趟不是專程來找她的,她恐怕會更生氣。
“你真打算…就這么算了?”
“不然你還想怎樣?”廖十七拍桌而起,先發制人,“我告訴你,你就是告官我也不怕的!你又沒有證據,你你、你不怕被人笑話,就到處說去啊。”
穆子衿嘴角扯動幾下,冷硬面容上鮮少出現不自控的表情。
——實在不知怎么應她這話。
“那天,你說我有很多毛病:古板,無趣,跟頭牛過都比跟我強……還說,誰嫁了我誰就要倒霉,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廖十七反應過來,“哈,你裝睡?!”
穆子衿就又不說話了。
廖十七氣鼓鼓地扭向一邊,瞪眼看墻壁。
這個人還是這么討厭,一言不合就不肯說話了。
從前她看看他那張臉就不生氣了,現在——廖十七咽了咽口水:更好看了!但她不看了行不行?
廖十七兩腳一收,打算站來走人了。
再待下去,這個人指不定以為自己還跟從前以前,多稀罕他,多愿意跟他呆一塊呢。
結果人還沒動,對面穆子衿先站起來了。
居然就這么走了……
氣死她了!明明是她先不要他的好不好?
晚上穆典可和廖十七睡一屋。
“十七啊,我不幫我二哥說話。”穆典可先表明立場,“不過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們兩個到底發生什么事了?我二哥怎么會把你氣成這樣?”
“沒什么事啊。”廖十七悶悶地摳著枕頭。
她還在想穆子衿一句話不說就走掉的事——他生什么氣呀?該生氣的人明明是她。
她就只有一件事對不起他,但是他有好多好呢。
“就是,不想跟他呆在一塊了呀。”廖十七說道,“他這個人,除了長得好一點,也沒有多好。他也不喜歡我……就讓他跟他的穆嵐過一輩子去好了。”
癥結果然在這里。
“你們…因為穆嵐吵架了?”
“不是,我沒有跟他吵。”廖十七道:“穆嵐的墳被水淹了,他著急得不得了。我生病了,在隔壁王大娘家住了好幾天,他都不管我,也不來接我。他都記得穆嵐死的那天去她墳前燒紙,我過生辰提醒他好幾回,他都不愿意送我東西,很便宜的……我也不是要和穆嵐比,可是他都能對一個死人那么好了,為什么就不能對我好一點?”
廖十七是一個多么樂觀開朗又勇敢的姑娘,能說出這么心灰意冷的話,可見平日里積攢了多少失望。
穆典可有些心疼她。
“算了,我不想想起這些事了。”廖十七嘟噥道,“老娘不喜歡他了。”
穆典可腦中馬上蹦出石器鋪子那面墻上氣勢磅礴的一行大字。
——“老娘走了,再也不見!”
又忍不住想笑。
“對,不待見他了。”她應和道,“我們十七多好啊,人又美,心又善,脾氣又好!他沒眼光沒福氣,該哭的人是他。”
“對對!”廖十七又高興起來,原來她有這么多優點啊,“讓他去哭去吧!”
最后那句話咬著牙說出來,重重擲到地上,痛快極了。
她翻了個身,黑暗里眨著一雙圓圓的水眸,和穆典可兩個面對著面說話,
“你是去找常公子的吧?我跟阿壯也要去滇南,他要去找他的小堂叔。我們可以一起走太好了。”百度 穆典可有些不確信,“可是我二哥也跟我一起……”
“不要緊。”廖十七大度一揮手,“他反正一整天說不了幾句話,我就把當塊石頭好了,大不了我不看他。”
一共才四個人,抬頭不見低頭見,這可太難了。
跟廖十七在一起,穆典可也會不自覺地變得孩子氣,熱心出主意,“那我給你找塊布,你把眼睛蒙起來。”
“干嘛要蒙我的眼睛啊?”廖十七不高興了,“你看,他是你親哥哥,你還是偏心他。你為什么不他的臉包起來呢?”
說完她咯咯地笑了,想到了穆子衿頭臉被裹成粽子的情形。
穆典可也覺得好笑。
兩人興高采烈地討論起明天去哪買布,怎么包,怎么打結的事來。
“小四,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廖十七忽然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
“什么秘密?什么秘密說說。”穆典可被勾起了好奇心,從被窩里拱了出來。
“你再近一點,把耳朵伸過來,我跟你說。”廖十七說著也往床邊爬了爬。
兩人挨湊得一點距離都沒有了,穆典可傾耳聽,然后就聽到一句震得她神魄久不能歸位的話。
“我告訴你,我把小藍給睡啦!”
睡啦…是什么意思?
穆典可驚疑不定地回頭,看著廖十七興奮又解氣的表情,口舌也不利索了,“怎……怎么睡?怎么——睡的?”
“男人和女人睡覺,還能怎么睡?”
廖十七也很驚訝,“小四,你居然連這都不知道?常公子沒有教過你嗎?”
她比劃著,“就是兩個人抱在一起,在一張床上,要脫衣服的那種。”
看穆典可這個被嚇慘的樣子,肯定是不知道了。
廖十七覺得這種事情也實在難以三言兩語說清楚,從床上爬了起來。
“你等著。”
她在床頭柜上一陣窸窸窣窣摸找,終于找著了火石,點上油燈,從包袱里拖出一本畫冊來。
“你看,就是這樣的。”
廖十七跑來穆典可床上,兩人并頭坐著,把畫冊往腿上一攤,熟練地翻頁給她看,“剛開始是這樣……后來就這樣,還有這樣……”
穆典可的臉紅燙如火燒。
廖十七兀自說得起勁,“……特別有意思,就是剛開始的時候特別疼……小四,我把這書送你吧。”
“不…不用。”穆典可連忙擺手。
這要讓常千佛看見了還得了?
“不客氣的。”廖十七以為穆典可同她推讓,硬將書塞到她了手上,“我都看完了。這個書很不好買的,好多都印得亂七八糟的,我跑了好多地方才找到這本,你看,紙多好啊,畫得還像。”
作為一個聽的人,穆典可都已經感到無地自容了。
到目前為止,廖十七只回答了她第一個問題,第二個“怎么睡的”還沒有回答——穆子衿武功高強,怎么就會讓廖十七給……“睡了”?
不過現在她一點都不想知道了。
廖十七盤腿坐在床上,晶瑩剔透的小臉映著燈火,興奮不減,“你都沒有看見小藍那個臉,哈,他肯定都要氣死了——誰讓他總氣我的!我給他干活,都沒有要工錢,當然要撈夠本了再走啊,不能便宜了他!”
穆典可不知道穆子衿當時是什么臉色,但她猜自己現在的臉色一定很精彩。
她張了張嘴,又張了下,沒說出話來。
撈本,還有這么個撈法的?
她現在總算可以肯定,穆子衿乍見廖十七時臉上那一點可疑的暈色并非自己的錯覺。
還有那天,她在穆子衿的鋪子吃面,說起廖十七,穆子衿耳臉驟泛紅潮,她還以為他發燒了……
她真是太遲鈍了!
不過話說回來,誰想得到廖十七會來這么一出石破天驚之舉。
——如此灑脫!簡直豪邁!
穆典可感覺她以后都沒有辦法正視自己那位儼如青松,傲如霜竹的兄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