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每個女孩子都做過那樣一個夢:在最好的年紀里,穿最美的衣裳,嫁最英俊的兒郎。
車載而往,結發同心。
她也曾不止一次地憧憬過那樣的場景。
然而真到了那一天,不是心中期許的那個人,自然也就不是那種心情。
第二天就要渡穎水,到達南岸的溫家了。
她穿著金絲銀線,刺繡繁復的大紅嫁衣,站在暮色曠野里,看著遠村江樹,天邊成群飛過的昏鴉,心中慘慘地疼,只覺從未見過如此凄涼一個黃昏。
想逃的念頭越來越強烈。
只是被理智壓下。
前面那么大一段日子她都沒逃,這時候就更不會逃了。上了花轎,就是認了命。再反悔,就是叫兩姓交惡,叫穆氏成為全天下人的笑柄。
這時候那人出現。
隔著兩射之地,冥色昏沉,她甚至都看不清他的臉,卻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那是她幻想了無數次,穿著大紅喜服,高車駟馬來迎接她的人。
他站在樹下,筆直高挺也像一棵樹,那樣醒目,又那么孤單。
她不由自主地抬腳跟他走。
那時候她腦子里已經想不到別的,一片空白。像是一個拴了線的木偶,線在他手里,牽著她走。費榮攔阻她,她就把費榮打暈了。
管什么將來以后呢,管能不能逃得掉呢。他來了,她就只想跟他走,天涯海角,任何地方。
可是她把他跟丟了。
漫山遍野尋不著那個人,卻遇著了蘇步言。
蘇步言一直都對她很有耐心,說千依百順也為過。一開始他也聽她哭訴,也說要幫她尋人,后來突然翻臉。
不知他這些年是積攢了多少怨氣。
求而不得的痛苦和對金雁塵輕而易舉獲取的嫉妒,放出了他心里的那頭野獸,他再也不是那個舉止翩翩,溫潤如玉的“南公子”。
她哭著喊著求他,讓他不要這么對自己。
后來她就連詛咒他的力氣都沒了,天地一片昏暗,萬念俱灰。
不知道是誰給她披上了衣服,誰的腦袋掉在了地上……一切她都不關心了,只懊悔當初為什么不能走快一點,為什么沒有追上那個人。
現在想想,真是蠢啊。
他從沒有愛過她,出現也不是為了拯救她,只是為把她帶向萬劫不復的深淵。
這些她她沒有和任何人說起過,不敢說。
溫珩殺了在場所有看見她逃走的人,連蘭珠兒也沒有放過。就是為讓她把這個秘密一直捂藏下去。
“我居然還是愛他。”
她捂住自己的臉,快兩年以后,第一次與人袒露痛苦心事,“我恨了那么多人:恨蘇步言,恨爹,恨我自己,恨自己為什么會是穆滄平的女兒……可是要怎么恨他?他什么都沒有了,爹殺死了他的親人,你剝奪了他的愛……都是我們因為穆家,這是報應!”
穆典可抱著哭得坐不穩的穆月庭,任她嚎啕。
“會過去的。”她說道。
會釋懷,會淡忘,愛不起了只好放下。
“以前,我覺得他待你絕情,說拋開就拋開…才曉得他是真的疼你。便是不娶,也從沒想過要毀了你。”135中文 不娶,就不給她希望。
不娶,就千方百計地讓她死心。
沒有想過用她來羞辱穆滄平、
也許就像穆月庭說的,金雁塵是真心疼她的吧,可這樣的愛,她要不起。
這天晚上,姐妹倆都沒有睡意,偎坐床頭說了一整夜的話。
說從前一起學跳的舞,一起采桑養的蠶寶寶,為一個燈籠吵架……或快樂或傷心的事情。
還說現在喜歡的男子。
溫珩到底是漸走進了穆月庭的心里。
縱使深愛過的人不易忘記,但在穆月庭痛哭著說出那些曾讓她深深屈辱和絕望的往事時,穆典可就知道,她終是將金雁塵放下了。
第二天兩姐妹睡到晌午過才起床來。
洗漱完來頭進院用飯,溫珩已經向穆滄平辭別過了,等著穆月庭來,叮囑些事情便啟程回潁川了。
今日初六,距穆典可的婚期還有二十天多天。
溫珩是一家之主,不能離開太久,況且也沒有女婿在翁家住這么多天的道理。
但他答應了大婚當日一定會親自前去常家堡賀喜。
“他是特意送月庭回娘家的呢。”
穆典可轉著手里流光溢彩的糖小羊,舔了一口,沁甜,“我現在又覺得溫珩這個人很不錯了,世故是世故了點,但專情有擔當,上哪找——你干嘛搶我糖?”
穆典可心想她現在可真是慘。
家里有個一吵架就問她吃誰家米的哥哥,買個糖人吃,還被小氣吧啦的金主奪走不讓吃了。
她一臉懵地去追那個莫名其妙生氣的男人,才想起曾經他還因為自己夸溫珩“雅量風致”吃過飛醋。
想什么呢,那可是她姐夫!
況且他又不是不知道,她向來不喜這類城府深嚴又多計較的男子。不過是因為溫珩待穆月庭好,她才對他有了改觀。
真要說風度雅量,溫珩可不如容翊,容翊拋的繡球她都沒接呢。
當然,這話打死她都不敢說的。
“我又沒有說錯,他本來就對月庭好嘛。我說老男人過盡千帆,分得好壞,會疼人。但是月庭就說了,你這么年輕,也一樣對我也很好啊…說起來,我運氣還是比她好那么一丟丟。”
要說穆典可現在拍馬屁的功夫,那可真是日新月異。
常千佛心中受用,仍繃著,“只有一丟丟嗎?”
“謙謙君子,卑以自牧。”穆典可一本正經道:“懂得謙虛,福氣才能長久。這一丟丟,可是窮盡世間好物跟我換,我都不愿意換的呢。”
“小騙子!”常千佛笑道:“你算哪門子君子,你是小女子。”
小女子就小女子唄。
反正被常千佛搶走的糖人又回到了她手上。
“我忘了告訴你了。”常千佛笑道,“還記得清水鎮上那個做糖人的小哥嗎?當初說了要請他喝酒的,送了喜帖,他回信說在路上了,不日就到。到時你就有口福了。”
“沒罵你是騙子嗎?”穆典可笑。
他那時滿嘴占便宜的渾話,說什么已經跟她過了聘,成婚在即。結果這都過了兩年多了,才剛剛請人吃酒。
“我猜以前罵過,現在肯定不會。”常千佛抓著穆典可的手,十指相扣,低眉時溫柔,“我守到云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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