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國要和親了。”常千佛說道,“容家六爺容耘的女兒容謙兒即將遠嫁北國,與三皇子拓跋祁完婚。”
穆典可正在撥算珠的手指停頓一下。拓跋祁……那可是個狠角色啊。
“可惜了。”她說道。
只是,方容家的女兒自有兩姓女子的風骨,用不著誰去憐憫。她們一向姿態高貴,走去哪里哪里自成風景。這個被家族挑選出來的,容相爺的堂妹,當也是個能在石縫里拔節,爛泥中生花的主。
穆典可低頭算完了最后兩頁帳,今天的功課才算是完成了。
抬頭見常千佛已經看完了信,正坐著出神,有些悵然的樣子。
她便不動聲色地將賬冊倒回去第一頁,用趙如是昨天講的算法,從頭算起。
這一遍算盤撥得慢,才算到一半,常千佛挪過來,從背后擁住了她,“生氣了?”
穆典可輕撥算珠,搖了搖頭,“皆說漢家一曲琵琶好,鳴鏑無聲五十年。可誰知這背后還有以一身事祖孫三代的悲苦,有‘一去紫臺連朔漠,獨留青冢向黃昏’的孤獨和凄涼。太平托紅粉,終非家國幸事,自然也絕非那女子之幸……我都曉得的。”
“我的可可,總是這般善解人意。”常千佛把臉埋在她發髻上,輕輕挨蹭著,細嗅馨香,“可我要生氣了,你都不肯吃醋。”
穆典可真是讓他氣笑了,這不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嗎。
“那你倒是跟我好好說道說道。”她把賬冊丟到一邊,擺出悍婦架勢,“這位容小姐要嫁人,為何特意寫信告知于你?縱然她將去國離鄉,心情悲愁,需要與人傾訴,但家中總有長輩吧?難道閨中就沒有一二好友?再不濟,還有容翊這個堂兄呢。你是已有妻室的男子,這樣做不妥吧?”
常千佛眉開眼笑地抱住穆典可,連聲應,“不妥,的確不妥!”
這是什么毛病!
“并非訴苦。”常千佛把信遞給穆典可看,“下月初三,送親隊伍會從洛陽城外經過,她想約我出城一見。”
又補了一句,“還有你。”
穆典可并不想看他的信,略忖了忖,道,“從建康去往平城,途經洛陽……這路線可有點繞呢。”她語氣涼涼的,“可見在人家姑娘心中,見你這一面甚是重要,卻為何要拉上我?”
“你看信啊。”常千佛又抖了抖手,就差把信紙撲到穆典可的臉上,“說是曾與你有過面談,言語投契,也甚喜歡你的性情。”
疑道:“你們什么時候見過?”
穆典可眉尖微蹙:要說方容兩家的男子她倒是見過不少,女眷實是聽得多,相識者少,至于說交談過還言語相投的……她想了想,還真有這么一個人。
抬手就朝常千佛胳膊狠狠拍了一下,“都賴你招蜂引蝶!”
現在看來,容謙兒確鑿無疑就是方顯探病時帶去的那個假侍女了。
當時她就看出來那女子身份不俗,只道是那一陣與方容沖突過頻,兩姓中有女子好奇,想來一探究竟罷了。
卻原來是常千佛惹出來的債。
那她可真是吃大虧了。
人家蒙著臉,大大方方地將她觀察了個透,她卻連對方長什么樣子都不知道。
常千佛一臉懵。穆典可這才將自己在固安堂養傷時,方顯帶著喬裝的容謙兒前來探病的事情與他說了。
“……說起來,這位容小姐談吐甚為不俗,又全無世家小姐的矯揉之氣,敏慧曠達,頗有幾分林下之風。”
說著生疑,“如此出眾女子,你當真全無一點心思?”
她身為女子,見著那般不俗的儀態談吐,尚且心為之折,常千佛可是血氣方剛男兒身啊。
常千佛一個頭兩個大,怎么又是這種問題?
“你可還記得,在酬四方的地下機關城中,我曾與你言:在遇到你之前,我對于自己將來要娶什么樣的妻子,其實是沒有什么期待的。娶誰,區別都不大。”
穆典可點點頭,她當然記得。
“大約兒時受父母親的影響,我一直覺得不能基于兩人相似的閱歷,見識,以及所處的相當環境的感情是不能長久的,夫妻相處之道,貴在平淡如水。我也一直都知道,我的婚事并不能全然由自己做主。”
常千佛說道,“常家堡不涉廟堂事,不與江湖斗,看似超然物外,但想要維持住這種處境,卻很難。從前你也問過我,穆月庭貌美,為何見之不動心?其實不論是穆月庭,還是容謙兒,都絕非我良配,因她們身份緣故。世人皆愛美好事物,見美貌驚艷,見才華折服,許是我天性寡情又善忘,過后便了無痕了。”
“那你…”穆典可臉頰生暈,“你說給我的那些話,也都是假的了?”
“對你當然是真的。”常千佛笑道,“遇你始知有前世之緣,天性不堪一擊。”
穆典可笑了,“你這張嘴,也不知道騙了多少小姑娘了。”
“就騙過一個,還差點失手了。”常千佛斂了笑,深情道,“多虧你出現,不然這一輩子,怕本章未完,繼續下章閱讀 都要以為誤自己是個冷性子了。”
穆典可在他灼灼注目下低了頭,含羞嗔道,“別把你兒子教壞了。”
常千佛便把頭湊過來,貼著她的肚子聽胎音。
才不足兩月的胎兒,哪里聽得到甚么動靜。
“也太沉得住氣了……”常千佛抱怨,“小子,我跟你說,你得給我長快些,快快長大出來,可坑苦你爹了——”
穆典可連忙伸手捂他的嘴。
常千佛給容謙兒回了信,定下三月初三,洛陽東城外送別。
他原是覺得容謙兒此舉欠妥,易被有心人做文章,傷其閨譽,打算拒絕的。但穆典可說了,妥當不妥當,等信送出去,人家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且不一定是專為他改道的呢。避而不見,反而傷了情分。
再說了,有容翊這個老謀深算的大家長坐鎮,容謙兒斷然不可能胡來。無論是送親路線的劃定,還是洛陽城外送別,方容兩家必有合理合據的安排,不會讓人挑出錯。
因為今日兩度提到容翊,還給予了相當高的評價,穆典可又被常千佛給臉色了。
她也真是冤。明明是常千佛要去見他的紅顏知己,她不過一時惻隱,憐惜那姑娘馬上就要遠嫁異國,從此余生茫茫,故人不可見,幫著說了兩句話,怎么火就燒到自己身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