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紀海剛離開,常家堡就迎來了一批北來的客人。貴客!
北帝拓跋燕的同母弟弟——裕親王拓跋熊親率北國太醫院的一位副提點使,一位院判,醫術高明的大夫六人,以及享有盛譽的民間大夫三人,不遠千里跨國來,要去同建康太醫署的御醫們“探討醫術”。
卻不知怎地,繞來了洛陽。
大將軍方顯三月送親咸福公主到平城,待北國太子與公主完婚之后南返,正好與使團同行。此番北國使團造訪常家堡,他也在列。
洛陽城以刺史杜咸為首的一眾官員陪同。
陣仗不可謂不大。
方顯雖私下里被穆典可欺負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但擺到明面上,他是堂堂大將軍,位列一品,穆典布衣身,須得向其行大禮。
可惜這次方顯未能有這揚眉吐氣,一雪前恥的機會。
穆典可有孕六月,大腹已顯,并未隨常千佛出迎。
方顯與同使團登岸時,穆典可正坐在半畝堂的聽學室里撥算珠,完成趙如是留給她的功課。
要說這趙老先生這嚴苛之名真不是白得的。
他也不管穆典可是不是主母,也不諒她孕中憊懶,說好了一個時辰,一個時辰的講學便滿滿當當。該教的,他這個做先生的毫不含糊;該學該會的,穆典可自然一點馬虎眼打不得。
下學后還另有功課。
穆典可稍有不認真對待,便被老先生鷹眼瞅出端倪,訓斥起來一點情面都不留。
好在她于數算一事上頗有天賦,課業繁重些,也能應付。
且自從與杜寒江玩過一回竹牌,輸了大把銀子給他后,這位便宜“大師兄”對她態度親善不少,逢有疑難不通之處,還會主動上來指點。
穆典可又請常奇安排了幾回牌局,拿捏分寸小輸兩回——似杜寒江這樣過分強大而難免自負之人,作為他的小師妹,不好一上來鋒芒太露,但也不能表現得太弱反被他看不起。
當中度的拿捏實是比算賬難多了。
有回玩得盡興,兩人還同留鳴沙堂用了飯。如此常來常往,杜寒江很快便能同穆典可坐在一塊抱怨師父的不近人情了,順便將她繁重的功課分去一部分,做完后還能列出要點來叫她速記,教她如何應對趙如是各種古怪刁鉆的查驗。
杜寒江回常家堡已有日,六月底就要離開洛陽還并州了。
不過他告訴穆典可,二師弟梁毓添會在他離開前一天回到常家堡。江南賬務繁巨,照慣例,梁毓添會一直在半畝堂待到八月中才回錢塘。屆時他會囑托梁毓添照顧穆典可的功課。
二師弟走后,還有三師弟,四師弟……總之不會讓小師妹太耗心血,損及腹中小公子。
穆典可倒也不是非要偷這個懶,但杜寒江一片好意,卻之不恭。
況趙如是手下弟子個個是能人,打理著常家堡江南江北的各個大賬房,交道厚些總沒錯。
交情從何來?便是這一取一予之中。
從前她性子冷僻,有些道理縱使明白也不愿意去做。固然也些心腹手下,都是在一場場廝殺中,并肩戰斗、生死扶攜中得到的。可靠,但少。
如今她為常家堡主母打理,情形又不同:大多數人,她并不需要他們對自己多忠誠,為難時刻能拼命。但要在平時,她想做,或隨時要做什么事的時候,能順利推行下去,而不會受到太多的阻礙。
這當中的人情關系卻是不能一蹴而就的。
這是外祖母曾柔曾經教過她的道理。
后來在明宮數年,徐攸南其實也一直在身體力行地教會她這些。
也不知道是不是懷了孩子的緣故,心腸越來越柔軟了,也多情善感了。
近幾月,總有些契機讓她想起來徐攸南這個人。想到的,也不盡再是那些讓她心冷腸硬的壞處,多了一些對他對她的好。
——他遠游歸來,給她帶了好看的衣裳跟頭繩,明明她一直在長,那衣裳卻總合身;她難過得睡不著的時候,去叩他的門,多晚,他都會披衣起來陪她聊天說故事;買了糖果,倒模鑄成各種各樣她喜歡的小動物的樣子;教她為人處世的道理……
心情是悵然的。
徐攸南這些年其實過得很苦。他也不會再有一個好的人生了。
最終,他同金雁塵,他們兩個,用一種割裂的方式,成全了她對光明的向往,卻自己留在了黑暗中。
她偶爾念及他們,竟不知許什么樣的心愿:祈故人歲歲安?抑或歲歲喜樂?
都不能夠,都不可及。
午睡起沒多久,李重山來了,和穆典可說了西藥東堂的詹老大夫家孫女要出嫁的事情。
常家堡人口眾多,每年里都會有婚姻嫁娶事,細瑣堂幫著操辦打理,也都是做熟了的。
眼下穆典可有孕在身,堡中一切內務皆是凌涪在代為打理,很多事情并不會報到穆典可這里。
但有關婚喪嫁娶,或是一些重要的人事變動,常紀海囑咐過,是一定要讓穆典可過耳的。
當然,僅是過耳。這些事,倒用不上她親自插手的。
借這個契機,穆典可向李重山詳詢了詹老大夫家的情形。
她新進門便有了身孕,是以常千佛并沒有急于托付中饋。但常家堡里的人頭她總是要慢慢熟起來的。
李重山管著堡中細瑣事務,對各家情形了解,答得十分詳盡。
詹老大夫名叫詹衡,一生致力研究藥理,各堂至今推崇的幾劑醫治心厥癥的丹丸秘方就是出自老人家之手,是資望很高的名醫。
三個兒子傳承家學,均頗有成就:二兒子詹啟明總領著建康固安堂的東西兩處熟藥所;老三詹啟華坐鎮錢塘藥廬;老大詹啟榮留在常家堡里侍奉雙親,憑一身好本事,不足四十歲便躋身大拿汲汲的藥草堂。
詹啟榮膝下有兩女:大女兒詹雨,二女兒詹露,俱承父業,習藥理。
此次要出嫁的便是二女兒詹露。
詹露的夫家,是長安藍田縣一戶姓展的讀書人家。詹露成婚后,會在長安城南的從儉堂里做事。
“一生所學,可得施展。”穆典可笑道,“想來是開明人家。”
李重山笑道,“原是親戚。婆母便是詹夫人的親姐姐,疼外甥女。”
穆典可想,大約人世間的悲喜落腳也如人擇地棲息,是挑風水的。
從前不快樂,舉目所見皆是癡男怨女,離恨夫妻;如今身邊的姻緣,倒大都圓滿順遂,少有不如意的。
“那真是有福氣的姑娘。”穆典可端著主母架子,腔調老成地說,“可惜我身子不便,恐紅事犯沖,要托李堂主轉達一聲恭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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