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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逼捐

  穆典可從側門出,沒有遇上皇宮正門外跪著的披麻戴孝的隊伍。是第二天才從施疊泉口中得知昨天夜里出了大事。

  ——孝昌侯盧毅的亡妻柳青蕪的墳墓被人掘了。

  坊間傳,當晚御史大夫寧鶴年去城郊會見一個舉報朝中大員私鑄兵器的線人,回程中途徑盧家墓地,見其內有濃煙冒出,察覺事情不妙,進墓地一看,才發現柳青蕪的墳墓被人挖開,連尸骨帶棺木被一把火燒成了渣。

  扭打中寧鶴年為賊人重傷,至今昏迷不醒。幸得仆從孔武,驅散賊眾,又記住一伙人口音和身體特征,才助官府及時將其抓捕歸案。

  為什么說是“坊間傳”呢,施疊泉呵呵一笑,說道,“少夫人有所不知,這寧鶴年自打少年時起就對孝昌侯夫人癡心一片,至今未娶。昨兒七月七,正是那孝昌侯夫人柳青蕪的忌日,你說他大晚上的不睡覺,跑去荒郊野嶺見什么線人,這話可信么?”

  不得不說,施疊泉的消息是真靈通。

  寧鶴年性情怯弱,縱然對柳青蕪深愛入骨,囿于柳青蕪初時與容翊相戀,后未曾走出情傷即嫁入孝昌侯府,始終未得機會宣之于口。

  京中知此事者并不多。

  她也是湊巧長了一張與柳青蕪相似的臉,在滁州那場圍剿戰中,得寧鶴年從背后為她擋了一戟才意識到這位素不相識的軍官大約是柳青蕪的愛慕者。

  “背后主使之人查出來了嗎?”她問道。

  施疊泉搖頭,“尚不知。但孝昌侯府一口咬定是劉妍所為,昨天夜里就抬了武皇帝御賜的忠義牌匾,夜叩宮門告御狀了。”

  嘖嘖嘆,“沖冠一怒為紅顏啊。”

  許是與柳青蕪容貌相似的緣故,穆典可對這位薄命紅顏頗多好奇,聞聽其身后遭人掘墓毀尸的慘事,不由唏噓。

  柳青蕪這一生可說是既幸又不幸。

  幸的是,不論過去多少年,有三個男人始終將她深愛著,愿豁出性命去護她;不幸是,她愛的那一個,生前辜負了她,在她死后也要累帶她不安寧。

  不管此事是不是劉妍指使,總歸與容翊脫不開干系。

  一個沒落侯府死去了多年的媳婦,能因什么事與人結下大恨深仇,非要將其挫骨揚灰才能解恨。

  晚一點時候,固安堂派了人來,是曾在灑金街上與穆典可和常千佛并肩作戰的那個叫作車嬴的護衛。

  車嬴帶來莫以禪的親筆信。

  信中說,昨日天使登門,言道劉顓欲起新樓為太皇太后亡靈祈福,暗示固安堂籌捐白銀三百萬兩。

  銀錢數目如此巨大,莫以禪哪得擅自作主,遂塞了銀子,好言將來使打發。本以為能拖延些時日,等待洛陽的決定,哪想今日戶曹便親自過問起固安堂的賬目,點了兵浩浩蕩蕩上門。

  一上午,整個藥堂內不得出,外不得入,更不要說正常問診了。

  分明是逼捐。

  穆典可雖然詫異于劉顓吃相如此難看,但對于他獅子大張口的勒索行徑倒沒有太意外。

  上無道則國運衰。

  這幾年來各地方頻發天災,受災嚴重的地方,老百姓甚至都被逼得賣兒賣女了,哪有多余的錢財捐稅。更不要說朝野上下、貪瀆盛行,層層盤剝下來,進入國庫的就不剩多少了。

  刨去前朝后宮正常的花銷用度,還要拿出銀子平亂。兵馬一動,要糧要餉,光國庫那點收成,根本就是捉襟見肘。

  單看朝廷這幾年向常家堡和江南一帶富賈們伸手要錢的次數之多、名目之繁,就知道劉顓的日子也不好過。

  竇氏在世時,尚能約制劉顓不至于太過分。竇氏一死,他可不會放過常家堡這塊肉骨頭。

  對老太皇太后竇氏,穆典可觀感很復雜。

  當年劉勤籌劃滅金家,竇氏肯定是知情的,一多半有參與。

  但不可否認這是一個有著遠見卓識,極具智慧的老太太。

  若非有竇氏支持,容翊的變法根本不可能堅持達四年之久;朝政可能崩壞得更快。

  正是出于這些現實考量,她才在嫁進常家堡之初,應下了與常紀海的八年之約:八年之后,再向竇氏尋仇。

  眼看著期限將至,竇氏卻先一步薨了。

  她說不上憾恨與輕松,哪樣感受更多一些。

  竇氏本姓常,是竇家的養女,在襁褓中被生母過繼給命中無女的親姊,也就是后來風光無限的國夫人。

  為不使竇氏過早知曉自己的身份,與養父母有隔閡,其時還是一位小小千總之妻的竇夫人對外假稱自己有孕產女。及至后來竇氏入宮,鳳格初顯,其身世就更加成為不能外宣的秘密。

  竇氏本家是長安常,與常奇屬同一支。嚴格算起來,和常千佛是平輩。

  因著這層說遠不遠、說近不近的關系,竇氏一直表現出對常家堡極大親近與友善。有血緣使然,也有利益驅使。

  而對常家來說,與竇氏交好,有利無害。朝中有人,各堂各藥莊地方上運轉會免去許多阻礙。故只要不是要求太過分,常家堡該出錢時出錢,竇氏也一向將分寸拿捏得很好。

  這就是為什么常千佛一平民身,敢在酬四方中毆打方顯,挾持劉妍,最后還能夠全身而退。

  不管竇氏對常千佛的偏愛是否出于真心,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這一條她起碼做到了。

  劉顓卻是一條填不飽,喂不熟的狼。

  穆典可深知:只要是這回滿足了劉顓,滿足得太容易,必然過不多久,他還會再次張口,且索要得更多。

  眼下情況不明,她貿然現身,只會將局面攪弄得更加復雜。

  遂寫信讓車嬴帶回,讓莫以禪先應下兩百萬兩捐款,一面托歆白歌進宮打聽劉顓驟然間需要這么大筆銀錢的原因。

  莫以禪長年駐京,與各路官員交道甚熟,不至于遇一點事就光了手腳。

  事已至此,銀子肯定是要出的,端看怎么個出法,出多少。主母既定了調,他心里也就有了數,交涉下,圍守官兵終于在天黑前撤走了。

  搬空了固安堂三大間賬房。

  帳沒有問題。但會不會查出什么問題,就不好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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