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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1章 帝黨狂歡

  李勣坐在殿內,剛升職的和柳奭和宇文節都含笑看著他。

  這不是示好,而是憐憫。

  此刻有官員在念著奏疏,內容都是彈劾李勣的。

  一句話:李勣教孫無方,以至于李敬業在千牛衛內飛揚跋扈,把同袍痛毆致殘,這等宰相豈能重用?

  老李,你不屬于朝堂,還是回家養老去吧。

  李治默然看著。

  李勣回來后,他漸漸尋找到了些平衡,但顯然有人看不下去了,出手要讓李勣滾蛋。

  李勣……看著很是溫潤。這是他的特點,喜怒不形于色。

  但攻擊越來越瘋狂。

  “李勣有不臣之心!”

  當這份奏疏被念出來時,李勣起身,免冠請罪。

  這等時候不能辯駁,就交由皇帝來處置。

  李治深吸一口氣,覺得皇帝忒難了些。

  長孫無忌看了柳奭一眼,淡淡的道:“柳相公、宇文相公看著想說話,為何不說?”

  柳奭和宇文節都是新晉的宰相,一個是皇后的舅舅,小圈子的積極靠攏者。而宇文節就不消說了,他就是小圈子的人。

  長孫無忌此刻發聲,就是要示威,讓大家知曉小圈子的勢力龐大。順帶還能讓新人亮個相。

  白鶴亮翅不行,那就來一招白虎掏心!

  宇文節微笑道:“英國公卻是該反省一番。”

  柳奭淡淡的道:“既然進了廟堂,就不是一人之事,不把家管好,不把子孫管教好,如何能為天子調理陰陽?子孫跋扈,受害人痛苦不堪,卻求助無門,老夫雖然新晉,卻也見不得這等事,要為那二人求一個公道!”

  這話大義凜然,連長孫無忌都暗自叫好。

  李治嘆息一聲,知曉王皇后一家子終究還是覺得世家門閥更可靠,而他這個皇帝就是風中之燭。

  罷了!

  李治剛想按照自己的預案出手。

  “陛下,有衛將軍楊奇的奏疏緊急送上。”

  所謂緊急送上,就是急奏,不經過中書門下,直接送到君臣這里。

  宇文節嘆道:“他的兒子斷了腿,這是悲憤之下的舉動吧,莫要怪責他才是。”

  奏疏不經過門下省和中書省,這就是越矩了。

  越矩,宰相們不爽就會暗中收拾你。

  侍中于志寧點頭,“無礙!”

  中書令高季輔淡淡的道:“無礙!”

  于是楊奇的過錯就被略過了。

  奏疏被送了來,于志寧執掌門下省,就接過看了一眼。

  “是什么?”

  柳奭含笑問道。

  這是小圈子對李勣的圍剿,他剛來就參與了此事,算是交了投名狀。

  于志寧呆滯。

  門下省沒意見,中書省高季輔就要了奏疏過來,只是看了一眼,也呆住了。

  李治心中好奇,“高卿,奏疏里說了什么?”

  高季輔抬頭,看了李勣一眼,眼神古怪,然后說道:“陛下,楊奇請罪,說他的兒子楊勝濤喝多了,污蔑了賈平安,還和李敬業爭執,被打乃是……咎由自取。”

  長孫無忌身體一震。

  楊奇瘋了?

  宇文節嘴角的微笑凝固了。

  這是為何?

  楊奇莫不是喝多了?

  而柳奭最是驚訝,“為何?他為何這般說?”

  不是說好的,楊王兩家出首釘死李敬業,大伙兒借勢弄李勣嗎?

  可楊奇突然反水,他們先前的那些話都反噬了過來。

  高季輔淡淡的道:“諸位都說英國公十惡不赦,縱孫行兇,可苦主卻說并非如此,難道諸位是苦主?否則怎地這般言辭鑿鑿?”

  啪啪啪……

  這些話就像是巴掌,打的柳奭等人臉上無光,備受煎熬。先前他們圍攻李勣,言辭鑿鑿的說李敬業是個禍害,李勣家教有問題。可一轉眼苦主說壓根沒這回事,是我家孩子嘴賤,被打是咎由自取……

  事主都不嗶嗶了,你們嗶嗶個啥?皇帝不急太監急,你們這是想干啥?

  李治心中歡喜,但卻有些不解,心想這是為何?

  楊奇莫不是突然決定要效忠朕了?

  而李勣也是滿頭霧水,不知楊奇發什么瘋。

  但此次卻是反轉了局勢,順帶打壓了一下新晉的兩個宰相,李治覺得收獲滿滿。

  隨后散去。

  有人等在外面,見長孫無忌等人出來,就說道:“相公,先前楊奇去了道德坊賈家。”

  “賈平安!”

  瞬間柳奭和宇文節雙拳緊握。

  今日他們二人履新,自然要亮個相。

  所謂亮相,就是出個頭,讓別人知曉你的政治理念,以及性格等等。

  他們意氣風發,大義凜然,可最后卻是在唱一場獨角戲。

  沒人鼓掌,沒人觀看的獨角戲。

  丑態百出啊!

  而罪魁禍首竟然就是那個賈平安。

  柳奭目光微動,看了宇文節一眼,心想這事兒不是說板上釘釘了嗎?

  宇文節也是懵的。

  被坑慘了啊!

  李勣微微整理了一下衣冠,說道:“小賈……君子也!義之所在,義無反顧!”

  他不知道賈平安是如何操作的,竟然能讓楊家反水,但想來其中的困難不少,風險不小。

  敬業能有這等兄弟,何其幸運!

  “哈哈哈哈!”

  永遠溫潤的李勣竟然放聲大笑。

  眾人回到自己的地方后,消息已經開始來了。

  “楊勝河本來是要去左驍衛,卻被弄去了左武衛。”

  “左武衛是梁建方的地方,那個不要臉的老東西,老夫明白了。”柳奭捂額,“賈平安是去尋了梁建方,不對,楊勝河為何去了左武衛?”

  “說是高侃的舉薦。”

  柳奭呻吟一聲,“他竟然籌謀如斯……”

  輸的不冤!

  “那個少年,被人污蔑不動聲色,輿論嘩然也不為所動,就在等著,一出手就讓楊家再無退路,要么玉石俱焚,要么……就得低頭。”

  宇文節苦笑道:“老夫這才知曉陛下為何把百騎丟給了他,唐旭也得靠邊站。這手段縝密,關鍵是……夠狠!”

  “可李勣卻毫發無傷。”柳奭當然希望李勣滾蛋,那樣左仆射就空了出來,他也能去競爭一番。

  宇文節卻還在想著賈平安。

  “這等少年,為何沒能拉攏過來?”

  這時有人進來稟告,“二位相公,英國公上了奏疏,說是千牛備身王修污蔑賈平安,當嚴懲。”

  宇文節苦笑,“老夫明白了。賈平安弄掉了楊家,王家頃刻間就成了眾矢之的。賈平安不動手,這便是聚攏人心,讓那些人動手,如此自然同仇敵愾,他們這是……”

  柳奭眼中多了驚色,“這是在抱團!”

  要對付小圈子這等龐大的勢力,弄什么君子不黨,那是自尋死路。

  所以賈平安在收拾了楊家后,王家已然是唾手可得的戰利品,他卻視而不見。

  這便是讓自己人站出來:誰是自己人,站出來,咱們聚在旗下,讓對手看看!

  這是一次由少年主導的反小圈子行動,從李勣動手開始,就震動了朝堂。

  李治看著奏疏,嘴角掛著笑意,“朕當再看看。看看這風云聚會,能有多大的風!能吹動什么!”

  旋即奏疏紛紛進了門下省。

  “相公,有彈劾王家的奏疏。”

  “相公,有彈劾王家的奏疏。”

  “相公……”

  奏疏一份份的送來,于志寧看著頭痛,“送去中書,讓高季輔為難去。”

  高季輔接了這些奏疏,看了一眼,就全數送進宮去。

  李治看著這些奏疏,眸色深沉。

  高季輔低聲道:“陛下,可公之于眾,如此,可鼓舞士氣。”

  小圈子看似牛筆,可卻激怒了許多人。往日大伙兒不敢冒頭,但積怨卻越來越深。于是賈平安一聲吆喝,帶了個頭,竟然引得許多人紛紛跟隨出手。

  李治微笑道:“朕知道了。”

  他沒說答應還是不答應,等高季輔走后,他翻閱著這些奏疏,漸漸的,竟然眼中含淚。

  “從朕登基至今,頭頂恍如有座大山壓著,不敢動彈,不能動彈……”

  王忠良想到了皇帝的艱難,不禁跟著哽咽。

  “那些人氣焰囂張,無人敢站出來與他們為敵,朕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得意洋洋。”

  他恨啊!

  “他們以為這個大唐就是他們的,任由他們處置,任由他們逍遙……可今日……今日!”

  李治的聲音尖利,“今日當讓他們看看,大唐不乏忠心耿耿的臣子,不乏敢于和他們為敵的臣子,朕……無懼!”

  消息傳到了后宮。

  “什么?許多人彈劾王家?”

  蕭淑妃急匆匆的起來,“快去,就說我病了,被王家的污蔑氣病了,請陛下做主。”

  等人去后,她得意的道:“那賈平安竟然有這般能干,不錯……你等說說,若是能把他拉攏過來,如何?”

  身邊的心腹們面面相覷。

  “那人在百騎,怕是不好拉吧。”

  “什么不好拉!”蕭淑妃眼睛一瞪,“他的身后并無根基,若是我愿為他撐腰,難道他會拒絕?這等好事,別人求之不來,他不是傻子,定然會答應。”

  幾個心腹很頭痛。

  姜紅衣細眉微挑,“淑妃,那少年怕是狡黠,不行就設套,讓他再無后退的余地。”

  “什么套?”孫怡身材魁梧,是蕭淑妃麾下第一打手,在和皇后的爭斗中,立下戰功無數。

  姜紅衣擺擺手,幾個宮女退出去。

  然后她才說道:“等賈平安下次進來,淑妃就驚呼,說他越矩調戲……他若是想出去,就說要喊叫,隨后他進退兩難,心神失守之下,再令他寫下效忠書,如此……他以后便是咱們的人了。”

  “好主意!”孫怡一拍姜紅衣的肩膀,姜紅衣慘哼一聲,“你別動手動腳的。”

  孫怡笑道:“習慣了,習慣了。”

  “主意不錯。”蕭淑妃嘆息一聲,“可效忠書不可取,那是陛下的百騎參軍,若是寫下效忠書,我可敢拿出來威脅他?若是拿出來,那便是玉石俱焚。他只是瓦礫,我這等珠玉如何能去觸碰?罷了。”

  晚些消息傳來,王家慌了。

  其實在楊家低頭反水后,王家就慌得一批。

  等李勣帶頭上了奏疏,王家如熱鍋上的螞蟻,焦慮不安。

  隨后王家請罪。

  這個事兒就算是圓滿結束了。

  可大伙兒卻發現……

  “小賈呢?”唐旭覺得奇怪。

  這個崗位標兵竟然沒打招呼就脫崗了。

  “馬郎慢走。”

  馬慶虎帶著兩個隨從從青樓里出來,順帶打個嗝。

  大白天就去青樓的,基本上都是那等無所事事的富貴人。

  馬慶虎就是富貴閑人。

  家中有錢,家中有權,不趁著享受還等什么?

  至于做官,等玩幾年后,自然能門蔭入仕,如此急什么?

  這便是如今的官宦子弟,就算是他們一無是處,依舊比普通人高出無數倍,一生也會比普通人瀟灑無數倍。

  這便是投胎技術帶來的好處。

  想著那個女妓的熱情,馬慶虎覺得還是野花香,明日再來。

  他走在平康坊里,懶洋洋的看著周圍。

  兩個隨從牽著馬跟在身后。

  “馬慶虎!”

  前方有人堵路。

  馬慶虎仔細一看,眼中就多了陰郁,“賈平安!”

  賈平安就一人,負手而立。

  “是你攛掇的楊勝濤和王修!”

  馬慶虎打個哈哈,“你說什么,某聽不懂。”

  某不承認,死無對證!

  所以在楊王兩家低頭后,馬慶虎絲毫不慌。

  “你想如何?”

  兩個隨從上前,馬慶虎有恃無恐。

  賈平安雙手從身后收回來,右手霍然是一根棍子。

  他疾步而來。

  “動手!”馬慶虎往后退去,兩個隨從迎了上來。

  棍子橫掃,一個隨從剛避開,賈平安飛起一腳。

  另一個隨從大喝一聲,卻是從邊上找到了長棍子,獰笑著過來。

  一個寬厚的身影一瘸一拐的從人群中出來,攔在了隨從的正面。

  “死!”

  李敬業揮拳,無視了棍子。

  隨從飛了出去。

  “敬業!”賈平安一棍子抽翻了對手,大笑道:“可好了?”

  走路依舊有問題的李敬業點頭,“好了。”

  二人齊齊看向在退后的馬慶虎。

  賈平安追了上去,馬慶虎轉身就跑。

  “救命!”

  他一邊跑一邊呼救,邊上有坊卒想出來,卻被同伴給拉住了。

  “為何不動手?”

  同伴搖頭,“那是賈參軍。”

  “咱們是坊卒啊!”這人挺有正義感的。

  同伴罵道:“這是私人恩怨,賈平安此刻在這里堵住馬慶虎,就是要打給大伙兒看的。你以為自己是誰?別人的事兒你也想去做個主……”

  那邊賈平安一腳踹倒了馬慶虎,然后一頓暴打。

  最后他把馬慶虎提溜起來,手一松,隨即一擊下勾拳。

  馬慶虎雙眼翻白,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夠狠!

  眾人不禁脊背發寒。

  等馬慶虎被抬回家時,馬家憤怒了。

  但旋即傳來消息,蕭淑妃被氣病了。

  馬慶虎散播蕭淑妃和賈平安的謠言,是此事的罪魁禍首。

  蕭淑妃怒了。

  一夜之后,李治走路都想扶墻。

  隨后皇帝也怒了。

  王家在壓力之下請罪,隨后家主被削爵降職,整個家族愁云慘淡。

  李敬業再度來到了千牛衛。

  “敬業!”

  “敬業你的傷可好了?”

  “那楊勝濤不地道,咱們都被他蒙蔽了。”

  同袍的熱情讓李敬業有些不適應,而來自于蔣巍的熱情更是讓他覺得莫名其妙。

  “先歇息數日再說。”

  蔣巍直接給他放假了。

  爽歪歪啊!

  為啥?

  李敬業有些懵。

  值房里,面對心腹的疑惑,蔣巍苦笑道:“那賈平安往日和老帥們看似交好,可那些老帥何等人?某以為那只是欣賞,不至于能為了賈平安去火中取栗。誰知道……高侃出手了,梁建方也出手了,此二人出手,軍方就站在了賈平安這一邊,而某……”

  他坐蠟了。

  “有人說某投靠了那些人。”蔣巍這幾日坐立不安,覺得離倒霉不遠了。

  “校尉,要自救啊!”

  “某知道。”

  蔣巍迅速出動了。

  他先去求見梁建方,可梁建方壓根沒見他。

  “墻頭草!”這是梁建方的評價。

  高侃同樣沒見他。

  “因私廢公!”

  高侃的評價更是打擊人。

  但二位軍方大佬的評價一點兒都不錯。

  千牛備身污蔑百騎參軍,還把宮中的蕭淑妃拉扯進來,這等時候你蔣巍不是緊急封口,而是責打李敬業,這分明就是為了私利。

  關鍵是在后續的博弈中,蔣巍沉默了。

  也就是說,在小圈子和對手博弈的時候,他選擇了觀望。

  蔣巍隨后請罪。

  李治淡淡的道:“賈平安面對污蔑和威脅不為所動,盡心謀劃。”

  這話看似和蔣巍無關,可句句相關。

  賈平安立場堅定,手段了得,和他相比,你蔣巍就是一根墻頭草,朕要你何用?

  隨即蔣巍就被打發去了遼東。

  消息傳來時是在一個早上。

  賈平安剛準備帶著人去禁苑巡查。

  “蔣巍走了。”

  賈平安微微瞇眼看著外面,對這個結局并不意外。

  蔣巍不知道皇帝對小圈子的恨意,關鍵是他以為小圈子會長盛不衰,一直把持朝政,所以屁股坐歪了,堪稱是反面典型。

  而賈平安就成了正面典型,紅的不能再紅了。

  “參軍,你弄倒了蔣巍!”

  雷洪的目光中多了崇敬。

  包東也是如此。

  這位少年參軍在此次事件中表現的格外的堅韌,雷霆一擊,逼迫楊家就范,隨后瀟灑脫身,讓收拾王家成為了帝黨的一次大聚會,大狂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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