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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9章 我去尋懂王

  賈平安剛到值房外,就聽到里面有動靜。

  “還敢不敢胡說八道了?”

  這聲音怎地有些氣急敗壞的意思呢?

  “阿翁,大屁股真的好。我先前還問了許敬宗,他說每日看著美人就精神抖擻,每日掛念著美人就不會覺著老……阿翁,你看你成日就掛念著別人,那何不如掛念美人。”

  砰砰砰砰砰砰!

  一陣暴打。

  李敬業這娃真的是頭鐵,為了自己祖父的身體操碎了心。

  “英國公。”

  賈平安輕聲說著。

  門開了,李敬業若無其事的出來,“兄長請進。”

  李勣看著很糟糕,右手竟然在微微抖動,可見被反震力傷害不淺。

  賈平安冒出一個念頭:難道李敬業的抗擊打能力就是這么煉出來的?

  隨后坐下,賈平安問了南詔之事。

  “就算是沒有銅錢,大唐用布匹也使得,可那里靠近吐蕃,若是大唐能把六詔人馬集結起來,那就能從另一個方向牽制吐蕃。”

  原來李勣不是看中什么銅礦,而是瞄著吐蕃的菊花去了。

  賈平安不禁汗顏!

  “那朝中為何反對?”

  李勣看了他一眼,“你難道不知?”

  賈平安笑道:“說是太遠了些,不好掌控。”

  李勣點頭,“可此事若是做成了,以后數十年就能源源不斷的襲擾吐蕃。”

  這便是長期戰略,老李果然是不凡。

  “那銅礦怕是假的吧?”

  李敬業突然說了一句。

  李勣緩緩看著他,眼中全是欣慰之色。

  我的崽,你竟然變聰明了。

  “你是如何想的?”

  就像是每一個父祖那樣,李勣恨不能把李敬業的腦子剖開,看看他是否從此刻起腦回路就正常了。

  李敬業理直氣壯的道:“若是有銅礦,南詔那些人還不得自家開礦,自家掙錢?”

  這也行?

  這個邏輯思路堪稱是毫無破綻。

  李勣頻頻點頭,很是欣慰。

  但賈師傅卻知曉李敬業錯了。

  南詔那邊局勢復雜,在后世的歷史記載中,其它五詔都和吐蕃眉來眼去的,唯有南詔靠攏大唐。雙方就利用這兩股勢力來隔空爭斗。

  云南那地方的銅礦不少,所以此次南詔使者說尋到了銅礦應當是真的。

  但他們透露此事的動機卻不純。

  老李瞄著吐蕃去的戰略想法沒錯,宰相們覺得那地方是個泥潭也沒錯,這一點后來就被證明了,大唐征伐南詔死傷慘重,堪稱是雪上加霜。

  賈平安和李敬業出去。

  “兄長,先前阿翁看著有些陰郁。”

  李敬業雖然沒心沒肺,但對祖父卻很有感情。

  老李竟然會陰郁,那便是今日被褚遂良等人一番‘英國公老邁,不堪重用’的話給激怒了。

  此事要想解決,唯有從使者那里著手。

  “我去尋懂王,你自去。”

  “什么懂王?”

  “呃!就是個人。”

  賈平安去了鴻臚寺的駐地。

  “朱少卿可在?”

  一個小吏說道:“朱少卿和南詔使者在談話。”

  好機會!

  賈平安目光轉動,見一間屋子外有人把手,就知曉談話的地方就在那里。

  “就說有事,請朱少卿一見。”

  小吏淡淡的道:“抱歉了武陽伯,和使者談話要緊,誰來了朱少卿都沒法分身。”

  賈平安提高了嗓門,“朱少卿。”

  什么使者不使者的,當初他和朱韜見外藩使者時可是隨意的很。

  小吏變色,“武陽伯請便!”

  這是逐客令,再不走就趕人了。

  門打開了,小吏惶然,“朱少卿,我沒能阻攔武陽伯。”

  “你不必說,我知道。”

  懂王出來了,微笑道:“武陽伯何以教我?”

  外交是一個很專業的職業,懂行的人惺惺相惜的那種感覺外人很難揣測。

  賈平安看了里面一眼,低聲道:“先前我聽聞朝中為了南詔銅礦之事發生爭執,正好我知道些事……”

  你想屁吃!

  一同出來的幾個官吏看了賈平安一眼,覺得這人真是異想天開。

  “是何事?”

  “銅礦之事。”

  朱韜點頭,“如此請武陽伯也來說說。”

  幾個官吏一臉驚訝,“朱少卿,這是我鴻臚寺之事。”

  這些人維護部門利益的姿態無可挑剔,可懂王卻是個外交狂熱份子,就喜歡和專家研究這些事兒。

  “你等不必說,我知道。”

  懂王蠻橫的打斷了麾下官吏的抱怨,請了賈平安進去。

  里面坐著一個穿著大唐服飾的年輕男子。

  “這位是邏盛炎,南詔首領細奴邏之子。”

  邏盛炎起身拱手。

  “這位是武陽伯賈平安。”

  賈平安拱手。

  隨即坐下。

  上次賈平安和朱韜聯手坑了新羅和倭國人,堪稱是配合完美。

  所以此次朱韜頗為期待,他使個眼色,示意賈平安上。

  邏盛炎看著很是從容,可見深得細奴邏的喜愛。

  對付這等人,最好的法子……

  “大唐聽聞其它五詔和吐蕃人眉來眼去,對南詔多有侵犯,陛下對此很是不滿。”

  這一番話簡潔有力,一下就讓邏盛炎打起了精神。

  朱韜看看麾下官吏,暗示他們學著些。

  “多謝大唐陛下的關愛。”邏盛炎對賈平安不由的多了好感,“其它五詔經常襲擾南詔,可南詔為了大局,常常選擇了息事寧人。時日久了,那些人竟然覺著南詔可欺,竟敢起兵來攻打。”

  要對他表示關切,讓他感受到關愛!

  賈平安的目光中多了同情之色,“可惜大唐遠離南詔,否則陛下一聲令下,大軍朝發夕至,滅此朝食不過是易如反掌。”

  這話看似同情,可一開始就把大唐出兵相助的可能性斷掉了。

  這手法運用的堪稱是嫻熟。

  這人真以為我們想要援兵?果然是個蠢的。邏盛炎一臉遺憾,“若是如此,那真是讓人遺憾。若是大唐能出兵……哎!”

  不對啊!

  賈平安一看他的模樣就知曉此事怕是有些蹊蹺。

  若是他此來是求援兵,那就說明南詔的局勢岌岌可危了。可他看似遺憾,卻不見焦急……

  我且試探一番。

  賈平安突然說道:“我才將想起,大唐在西南也有不少軍隊,若是……”

  他一邊說,一邊裝作是不經意的看著對面。

  邏盛炎的眼皮子跳了一下,嘴唇緊抿。

  這是緊張之意。

  他緊張什么?

  緊張大唐派出軍隊去南詔。

  小子,演技不錯啊!

  賈平安笑道:“若是南詔需要,大唐可出兵。”

  你說這話也不怕被收拾?

  那幾個官吏都看了朱韜一眼。

  出兵與否不是鴻臚寺能決斷的,更非賈平安所能干涉。

  此刻他說什么出兵,回頭朝中反對,他自己倒霉也就罷了,我鴻臚寺何辜,也跟著被處置。

  朱韜在看著邏盛炎。

  他發現邏盛炎的眼中有些焦躁。

  這人竟然不耐煩了?

  “大唐既然在西南兵力不多,南詔咬牙也能自己堅持。”

  他竟然拒絕了?

  那幾個官吏心中一緊,接著就是怒火。

  好你個小子,求援兵為假,這是想要資源吧?

  小賈果然是外交人才,若是能跟著我磨礪幾年,定然能成為鴻臚寺的后起之秀。

  朱韜不禁微微頷首。

  賈平安又堅持了一番,邏盛炎竟然冒汗了。

  “那銅礦在何處?”

  賈平安突然來了個話題大轉折。

  邏盛炎下意識的道:“就在南詔。”

  落實一件事了。

  “吐蕃可有舉動?”

  我怎么就說出來了?

  邏盛炎有些懊惱,“吐蕃時常蠱惑其它五詔襲擾南詔。”

  朱韜嘴角微微翹起,心想這便是最有價值的消息!

  吐蕃蠱惑其它五詔,說明他們并沒有從西南發動進攻的能力,只能讓那五詔來牽制住南詔,從而保住自己的菊花。

  賈平安微笑道:“貴使遠來,可在天臺山上轉轉。”

  邏盛炎此刻心中有些亂,起身道:“武陽伯好似對南詔有敵意。”

  這是失落之后的無能之怒!

  賈平安淡淡的道:“賈某守的是大唐的利益,南詔若是大唐的朋友,那么自然能感受到大唐的善意。”

  邏盛炎再度失去了分寸,“南詔為大唐擋住了吐蕃人,只是要些兵器錢糧罷了,為何不給?”

  小王子的脾氣發作了?

  朱韜心中暗喜,心想我就等著你發脾氣才好說話。

  他板著臉,“南詔那邊如何大唐不得而知,就算是要給兵器錢糧也得朝中商議。如此貴使且去歇息,我這里自然會把今日的話稟告朝中。”

  邏盛炎拱手,“我一路疲憊,失了分寸。”

  邏盛炎先前一直很淡定,甚至是矜持,可此刻卻低頭認錯……

  眾人的目光轉向了賈平安。

  就是他的一番話,讓邏盛炎進退失據!

  邏盛炎被帶去歇息,朱韜笑道:“如今你等可知我對武陽伯為何頗為看重了嗎?”

  一個官員起身,“武陽伯一番話看似不經意,可仔細一想,他先是說了陛下對其它五詔的不滿,邏盛炎聽了定然覺著貼心,心神放松。隨即說了大唐不便出兵的緣由……那時武陽伯就在觀察邏盛炎了吧?”

  賈平安點頭。

  官員笑道:“果然,我在側旁觀,發現武陽伯在觀察邏盛炎的神色,于是我也仔細看了看,發現邏盛炎竟然嘴角放松……”

  外交是一門極為細致、細微的行業,一個表情,一個口頭禪都能成為研究的對象。

  “這說明南詔壓根就不想大唐干涉六詔之事!”以后南詔就仗著大唐的支持,最終在玄宗時一統六詔,成就南詔國,大唐的西南從此就多了一個大敵。這也是外交失敗的典型案例!

  “這說明一件事。”賈平安篤定的道:“在南詔的眼中,先借助大唐穩住局勢,等時機成熟之后,就出兵一統六詔。”

  這個判斷讓眾人陷入了沉思之中。

  “所以武陽伯就再度提及了出兵之事,確定了南詔求援只是個借口。”官員贊道:“邏盛炎心神失守,隨即武陽伯一問銅礦之事,他便下意識的說了出來。如此,南詔利用銅礦誘使大唐出兵的判斷可以休矣!”

  朱韜愜意的道:“原先朝中和鴻臚寺的判斷是南詔想用銅礦的消息來誘使大唐出兵,如今看來卻不是。那么他的目的就一目了然,是以此為由要兵器錢糧。”

  多虧了賈平安!

  賈平安起身告辭,眾人一改先前的怠慢,起身相送。

  隨即朱韜進宮。

  “竟然不是誘使大唐出兵?”

  這個判斷讓李治不禁冷笑,“看來南詔心思不純,空口白牙就想拿了大唐的好處。”

  “朱卿辛苦了。”李治對朱韜此人還是很滿意的,此事后就更滿意了。

  “陛下,此事乃是武陽伯問出來的,臣不敢居功。”

  陛下,把武陽伯弄來鴻臚寺吧,我親自帶他!

  朱韜眼巴巴的看著李治。

  竟然是他?

  李治想到了當初賈平安坑了新羅使者的事兒,就擺擺手。

  朱韜卻梗著脖子道;“陛下,武陽伯乃是外交之才,當來鴻臚寺。”

  李治不禁笑了,“此事朕自然會斟酌。再有,今日之事暫且守密,不可外說。”

  再啰嗦就是逼迫帝王。

  懂王遺憾告退,但卻不知道皇帝為何要封鎖這個消息。

  李治看著他出去,嘆道:“賈平安當初設計讓倭國疏離了新羅,朕當時覺著乃是手段。可上次去漠北時,他能安撫同羅部,這看似手段,但卻離不開對那些部族心思的洞察。其后勸了突厥部族舉族歸附,這便是外交手段……看來朕往日卻是小看了他。”

  王忠良諂笑道:“再多的才,也只是陛下的臣子,任由陛下差遣。”

  李治看了他一眼,“你懂什么?”

  原先他覺得賈平安就是一把刀,他能用,也能毀掉的一把刀。

  可如今看來這個年輕人不只是刀,為官做事的能力也不差。

  刀和臣子的待遇自然是不同的。

  看來,朕要重新審視一番這個年輕人了。

  但他有自己的手段!

  “記得武媚那邊在操持賈平安的親事,朕這里出幾件玉器,讓她妥善賞賜。”

  王忠良去了。

  李治走出宮殿,微微瞇眼看著天空。

  “南詔……小小的地方,竟然也敢和朕玩弄手段嗎?誰給他們的膽子!”

  第二日的朝會。

  褚遂良看著李勣微微一笑,“英國公昨日可想清楚了?”

  昨日李勣在南詔之事上和他們意見相左,褚遂良頓時就引領著那些人展開了圍攻,一番話讓人舉著老李已經不堪重用了。

  這便是軟刀子殺人。

  李勣老糊涂了,經常出些餿主意,誤國誤民……

  真要形成這樣的輿論態勢,老李哪還有臉面為官?

  李勣看了他一眼,起身道:“陛下,臣昨日歸去仔細琢磨了許久,以為南詔之事不可輕視。”

  就這?

  褚遂良的嘴角微微翹起。

  “朕也以為如此!”

  皇帝為何贊同了他?

  褚遂良不解。

  “臣以為南詔那邊銅礦當為真。”

  褚遂良馬上駁斥道:“可南詔勢力紛雜,去采礦弄不好就會引發不測,到時候西南糜爛,你英國公去安撫嗎?”

  “褚相可知南詔的心思嗎?”

  李勣含笑問道。

  “不外乎就是想借著銅礦之事來誘使大唐出兵罷了。”

  這是宰相們的判斷。

  小賈昨日可是送來了消息……李勣冷冷的道:“大唐出兵,南詔難道能自安?他們難道就不擔心大唐順手把南詔給滅了?”

  這事兒老東西們干得出來,連長孫無忌都認真考慮了這個選項。

  這是一個朝氣蓬勃的大唐,不管臣子們之間有什么紛爭,當涉及到外部問題時,動輒滅國的議題最受歡迎。

  “那他們為何求援?”褚遂良冷笑。

  “大唐在西南的兵力不足!”李勣說道:“所以使者知曉自己開口求援必然會被拒絕,可他們隨即就能退而求其次,要兵器錢糧。”

  李治幽幽的道:“大唐拒絕了出兵的請求,那么再拒絕這些就顯得不近人情。這手段卻是不錯。”

  這……

  褚遂良一怔,“此事可有驗證?”

  “讓朱韜來。”

  少頃朱韜來了,一番話說的褚遂良心中一冷。

  老夫昨日以此批駁李勣,此刻……

  李勣溫潤君子,想來最多是譏諷吧?

  褚遂良心中一松。

  李勣起身,緩緩側身看著他,“朝中同僚政見不同常有,解釋了就是,說清楚了就是。可褚相卻動輒以同僚老邁不堪為由,一心想把老夫擠出政事堂。”

  這是撕破臉了。

  李勣一番話,直接把褚遂良的心思揭破。

  小圈子要搞李勣,這是人盡皆知的事兒。但搞就搞了,大伙兒在暗中交手就是,誰會說出來?

  李勣!

  他眼神凌厲,恍如利劍般的盯著褚遂良,“敢問褚相,昨日你說老夫老邁不堪,那今日你又如何?”

  你說我李勣老邁昏聵,可今日驗證了老夫的判斷沒錯,那錯了的你是什么?

  “陛下,臣以為褚相老邁多病,當回家休養。”

  長孫無忌眼中利芒閃過,看了李勣一眼。

  李勣冷笑,卻寸步不讓。

  怎地,就許你等對老夫喊打喊殺,老夫就不能反擊?

  “陛下,老臣身體強健。”褚遂良起身,為了證明自己的身體強健,還舉手原定轉了一圈。

  “陛下,褚相從長安騎馬來此,精神奕奕,可見身體康健。”

  “昨日臣還和褚相打賭,說是過幾日尋個地方打馬毬。”

  瞬間支持褚遂良的聲音占據了主流。

  李勣拱手,“陛下,臣以為當派出使者去南詔,仔細查探。”

  大伙兒不是在互相捅刀子嗎?你李勣怎么轉向了?

  李治頷首,“英國公此言甚是,此事便交給你去斟酌。”

  你們還在玩小圈子的時候,我李勣想的卻是國事。

  這一個轉彎轉的太漂亮了。

  褚遂良神色悵然,知曉自己此次算是丟人了。

  “臣妄言了。”褚遂良請罪。

  晚些等宰相們出去,沈丘悄然出來。

  “昨日你給英國公說了此事,他如何反應?”

  沈丘說道:“英國公有些高興。”

  李治點頭,良久才幽幽的道:“他是個聰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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