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安進宮。
“回長安查事?”
“是。”
王忠良進去稟告。
晚些他出來,“陛下說了,讓你回長安后,看看可有不妥。”
這里距離長安不遠啊!
這樣都不放心,這皇帝做的真累。
賈平安隨即去尋了衛無雙。
“我有事回長安,你可有話帶回家?”
定親時衛無雙在天臺山,家中什么情況都不知道。
衛無雙怔怔的道:“我離家數年,家中……”
她這是擔心家中把自己給忘了?
賈平安說道:“我順道去看看?”
衛無雙楞了一下,“你不可嬉皮笑臉,還有,阿耶脾氣好……”
“丈人與我談笑風生,說我這個女婿極好,把你托付給我再好不過了!”
衛無雙大羞,一腿……
長安城,在皇帝帶著大半重臣走了之后,依舊生機勃勃。
萬年縣和長安縣以朱雀大街為分野,各自管轄著半個長安城。
但說管轄,也只能管些民政小事,大事有雍州,有頭上的一群婆婆。
衛英作為小吏,在萬年縣協助縣尉黃麟管理戶籍,事情繁瑣,也就是他這等性子的才能干好。
今日黃麟下去巡查,衛英一直在整理下面報上來的戶口,直至中午,頭昏眼花的,就出來轉轉。
出了縣廨,外面人來人往,他看著心情就漸漸好了些。
“衛英。”
有人出去尋摸吃的,見他在外面活動身體,就笑道:“聽聞你家有人去提親?你家女兒不是進宮了嗎?給誰提親?莫非你兒子休妻另娶?”
這玩笑有些太隨意,衛英搖頭,笑道:“就是我家大娘子。”
那小吏止步好奇的問道:“宮中……沒聽說最近放人出來吧?你家大娘子怎地能出來?”
老夫怎么知道?
衛英只知道自家女兒被貴人看中,為武陽伯賈平安說親,那位貴人是誰他也不敢打聽。
“老夫也不知道。”
隨口糊弄,這也是一種生存之道。
那人指指他,“衛英你不老實!”
衛英笑了笑。
一騎進來,卻是縣尉黃麟,他看著灰頭土臉的,罵道:“賤狗奴,說好話不聽,還縱狗咬人,在長安為官果然是受罪,耶耶若是有本事,特娘的就去下面。”
他下馬,見衛英在那里和人說話,就火氣上沖,“衛英!”
衛英見是他,趕緊叉手行禮,“見過縣尉。”
黃麟用馬鞭指著他,罵道:“我今日出去交代之事可做完了?”
那些事兒太多了,一件件核查,一件件登記……衛英賠笑道:“縣尉,我這里卻是還差些。”
黃麟大怒,“輕慢上官!回頭扣你錢糧!”
衛英一聽就炸了,“縣尉,我一人從早上忙到現在,就沒停過……”
“那你如今在何處?”黃麟指著他,剛想喝罵。
咿律律!
馬兒的嘶鳴很有氣勢,一聽就是好馬。
黃麟回身,就見一群灰頭土臉的人下馬。
“人馬如龍啊!好氣勢!”
黃麟拱手,“敢問……”
年輕人看都不看他,和他錯身而過,走到了衛英身前,行禮道:“見過丈人!”
衛英手足無措的道:“這……這還沒進門呢!萬萬不可,萬萬不可!”
賈平安咧嘴笑道:“婚書都通了,哪里還能變化?”
衛英有些糾結,但忍不住問道;“無雙可好?”
“好,天臺山上頗為涼爽,我時常和無雙見面,她如今頗好。”
蔣涵那邊已經在培養衛無雙的接班人了,所以衛無雙事兒真的不多。
衛英心中一松,“如此就好,你這是……”
“我回長安有些事,對了丈人,可有空閑?”
衛英嘴唇動了動。
“武陽伯!”
百騎有督查長安城治安的權利,而黃麟這個縣尉有一項職責便是治安管理,若是賈平安要收拾他……他把腸子都悔青了,熱情的迎了過來,“下官萬年縣縣尉黃麟,見過武陽伯。”
賈平安微笑道:“賈某有事,可否方便?”
方便,不方便也得方便!
黃麟笑道:“只管去!只管去!”
賈平安頷首,“如此我便在外等候。”
衛英還得去收拾一下東西,他看了黃麟一眼,欲言又止。
你有話都給我留著!
黃麟給他個眼色。
衛英進去后,黃麟就和賈平安套近乎。
可賈平安何等人?最后一無所獲。
此人竟然是衛英的女婿?
作為衛英的上官,黃麟并不知道衛英的家庭情況,在他看來也沒這個必要。
歷來只有下屬去揣摩上官家庭情況,借機拍馬屁,上官去揣摩下屬,純屬吃飽撐的。
晚些衛英出來,黃麟看似不經意的盯住了賈平安。
他發現賈平安對衛英頗為尊敬,等衛英上馬后他才上馬。
一行人走了,黃麟沖進去,尋了本部一個正在吃干糧的小吏。
“衛英家你可知曉?”
“衛英說的不多,就只知道有個兒子兒媳,倒是孫兒經常被他掛在嘴邊。”
這不對啊!
“那他可曾提到女兒?”
小吏突然想起了什么,“就一次,那次咱們聚會飲酒,他喝多了些,就說原先有個女兒進了宮,每每想起來都掛念不已。”
女人進宮為宮女,除非運氣好遇到皇帝釋放宮人出宮,而且還得恰好有你,否則一輩子就只能在深宮中度過。
黃麟恍然大悟,“原來是進了宮,如此他怎會愿意提及?一提便是難受。”、
進宮的女兒,武陽伯稱呼他為丈人……
那便是那個女兒要出宮?
可出宮不是易事,賈平安想求也難。
他猛地一拍腦門,小吏被嚇了一跳,“縣尉,你……”
黃麟拍拍小吏的肩膀,“你不錯。”
這話就像是后世那些領導拍著下級的肩膀:小伙子你不錯,我看好你喲!
小吏馬上就像是被打了雞血般的興奮,隨即就開始表忠心。
可黃麟卻沒工夫聽,冷著臉就去了自己的值房。
“不是不錯嗎?”
小吏還在幽怨不解,黃麟已經破解了此事。
“定然是武昭儀!我怎地忘記了那位。”黃麟揉揉被拍紅的額頭,“賈平安和武昭儀姐弟相稱,陛下專寵武昭儀,放幾個宮人出來算什么?可由此也說明武昭儀對武陽伯的照拂,嘶!前途無量吶!”
他就坐在值房里,隨便弄了些干糧吃了。
“衛英,你這是飲酒了?”
“就喝了一點。”
“特娘的,回頭被縣尉看到收拾你。”
‘就是,縣尉最厭惡有人當值時飲酒,你……縣尉!’
黃麟走出了值房,板著臉,那幾個小吏趕緊站好。
他威嚴的看著這些人,“衛英在萬年縣多年,做事穩重,勤勉,此后你等要多聽他的話。”
幾個小吏愕然。
衛英這些年不都是透明人嗎?怎地變了?
讓他們聽從衛英的調遣……那衛英不就是吏目了?
黃麟對衛英微微頷首,然后進了值房。
幾個小吏覺得風向不對,趕緊迎上去一陣好話。
衛英喝了點酒,此刻有些微醺,見狀不禁唏噓不已。
他知曉,這都是女婿給自己帶來的好處。
那個女兒啊!怎地就認識了這等出色的年輕人?
“老衛,衛公,下衙了我請飲酒!”
這些聲音讓衛英有些恍惚,不禁迫切的想見到女兒,問問她這幾年是怎么過的。
賈平安回到長安并未避著誰,不過他沒去尋留守的重臣,只是回了一趟百騎,交代了些事兒下去。
隨后他就去了國子監。
“天臺山如何?”
長安很熱,肖博用的脖子上竟然掛著一塊用水打濕的布,形象全無。
“涼快!”賈平安贊道:“在山上你就感覺不到熱,山風習習,令人心曠神怡。加之草木之清香,更是讓人覺著悠然世外……”
你這般說真的好?老肖已經要炸了。
陳寶干咳一聲,“那個……武陽伯這是來國子監有事?”
小子,別把肖博惹惱了,否則沒你的好果子吃。
賈平安笑了笑,“我此來是打聽些事,肖祭酒,柳相前陣子派人來了國子監,敢問為何?”
肖博隨口道:“說尋德高望重的先生,老夫說國子監都德高望重,那人想看名冊,被老夫轟了出去!你又沒有朝中的文書,憑什么給你看?今日你柳奭的人來看名冊,明日褚相的人來看名冊,我國子監的臉還要不要了?”
“德高望重的先生?”
賈平安想到的是太子李忠。
這位太子看似溫和,可上次的事件后,有心人都能看出他的急躁來,不夠穩。
德高望重就能調教好他的毛病?
萬萬不能!
人的性子不少都是天生的,改不掉。
比如說當年的劉徹,繼位后就想按照自己的想法來施政,被祖母竇太后一巴掌拍了個半死,從此就‘改邪歸正’了。可等竇太后一去,他馬上就露出了真面目。
“可選了誰?”
賈平安覺得這事兒不對。
太子要想增加先生,必然要李治過目。
可沈丘都不知道這事兒……
“名冊都沒看,那人嘀咕了幾句就回去了。后續又來了幾次,不過每次都是來嘀咕,再后來,老夫連門都沒給他進。”
果然是國子監祭酒,這牛逼勁讓人贊嘆。
賈平安起身,“多謝祭酒相告。”
肖博捂額,“你問這個作甚?”
陳寶嘆息,心想你都說出來了,才想到他為何問這個,祭酒,咱能不能長點腦子?
賈平安笑道:“太子身邊的人得查探一番,這不聽聞要尋先生,百騎就來打探那位先生的人品。”
“哦!放心,有老夫在,若是選了人,定然是德高望重的。”
出了國子監,包東納悶的道:“肖祭酒竟然這般糊涂了嗎?”
“你認為他問都不問就把柳奭的私事告訴我是糊涂了?”
包東點頭,“柳奭事后怕是會恨他。他好好的在國子監,何苦為自己樹敵?”
“你的眼光還不夠。”賈平安深吸一口氣,“我是百騎統領,我來國子監詢問此事,那便是公事。也就是說,柳奭私下來國子監尋先生之事不妥。肖博是老狐貍,自然不肯讓國子監為柳奭背鍋,所以就裝糊涂,把此事告訴了我。”
包東愕然,“他竟然這般狡猾?”
“他若是不狡猾,早就被人給趕走了。”
國子監祭酒的職位看似尊崇,可李治登基后就無視了國子監,錢糧雖然還有,但少了君王的關注,肖博也支撐的頗為艱難。
國子監里很靜謐,賈平安突然止步,愜意的道:“久違了。”
學生時代的純真,久違了。
他繞了一圈,耳邊聽著讀書聲朗朗,心情格外的好。
“這便是盛唐之音。”
但這些還不夠,大唐目前最大的問題就是世家門閥把持上升渠道,由此引發了無數紛爭。
唯一能擊破這些的就是教育!
“當大唐到處都有讀書聲時,這個盛唐將會更加強大,從未有過的強大!”
“柳奭怕是不好了。”
肖博坐下,用毛巾擦擦臉。
陳寶低聲道:“不至于吧?”
肖博看了他一眼,“你以為老夫為何把柳奭那邊的事都說給了賈平安聽?你想想他的身份。”
“百騎統領。”陳寶面色微變,“祭酒你是說賈平安來此是奉命?”
肖博點頭,“柳奭看似平常的讓人來尋先生,可國子監的助教們都是有數的,誰能帶走?”
“太子呢?若是他是為太子尋先生呢?”
“你啊!”肖博沉聲道:“國子監的助教們學問是夠了,可他們也只剩下了學問。太子乃是未來的帝王,學問是要學,可更要緊的是學這個天下是什么樣的。如此,太子的先生必須有閱歷,所以為何太子的先生大多都有官職?沒官職在身,沒有經歷過宦途,你哪來的閱歷?那只會誤人誤己!”
陳寶渾身冷汗,“祭酒一番話讓老夫心中發冷。如此說來,那柳奭尋先生不是為了太子?”
“當然不是。”肖博淡淡的道:“所以老夫開始還虛與委蛇,后來干脆閉門不見,讓他吃閉門羹。不如此,我國子監弄不好就會被卷進去。你要記住,國子監就是國子監,教書就好,千萬不要卷入政爭中,否則死無葬身之地。”
陳寶起身行禮,“謹受教!”
肖博含笑道:“你家陳翔跟著賈平安學了許久,如今如何了?”
陳寶有些尷尬。
“說。”肖博笑著把熱了的毛巾拿下來。
“經常和老夫頂嘴,說什么這樣不對,那樣不妥,仿佛老夫前半輩子白活了。有時候忍不住就動手抽他。”陳寶苦笑道:“祭酒你說說,這做父親的被兒子嫌棄……”
“嫌棄了才好。”肖博目光幽幽的道:“賈平安教授他們新學,看樣子收獲不小,不過我國子監也有算學在學新學,如此以后就算是朝中許了新學大行于世,我國子監依舊拿了頭籌!立于不敗之地!”
“原來您當初答應讓新學進算學,便是為了以后考慮?”
肖博微微點頭。
這個老人啊!
帝王不重視國子監,他一力苦撐,種種看似軟弱的應對,原來是目光高遠。
“苦了您了。”
肖博微笑道:“苦,人活著總得什么都要經歷才好。一味的甜,那些驕奢淫逸的在我等看來便是甜,可他們依舊有自己的苦惱。所以人一輩子要知道自己該做什么。”
這是他對陳寶的期許。
“是。”
陳寶心中感激,難免就把新學的一些事兒說了出來。
肖博聽的有趣……
“柳奭是給誰尋先生?”
賈平安回到了百騎。
包東想了想,“太子吧。”
賈平安搖頭,“太子的先生輪不到柳奭來做主。”
“國子監的助教,誰能帶出去教授自家子弟?”
賈平安屈指叩擊著腦門。
“別人呢?”包東隨口道:“興許是他自家的子弟。”
“他沒這個資格!”
“武陽伯,有人來了。”
不是求見,而是來了。
賈平安出去,就看到了沈丘。
“如何?”
沈丘看著灰頭土臉的,可頭發依舊一絲不茍。
賈平安想了一下他一路疾馳,一路用手按著頭發的場景,不禁覺得很累。
頭發披散著多爽?
“我剛從國子監回來。”
賈平安說了肖博的交代。
“太子不可能!”
沈丘很堅定的道:“柳奭沒有為太子尋老師的資格。長孫無忌還有可能。”
“國子監的助教都是有數的,誰能尋了他們去做先生?”
賈平安想了想,突然抬頭。
沈丘緩緩看向他。
“許王!”
二人同時想到了那件事。
“當初柳奭蠱惑蕭淑妃加入,蕭淑妃難道提出的就是這個條件?”
沈丘皺眉,“不能!這個條件太低了些。”
“試試吧。”
賈平安說道:“你來的正好,你進宮方便,可去問問許王的身邊人,許王的功課如何。”
沈丘點頭進宮。
賈平安神色平靜,但包東卻感受到了些不對勁的地方。
晚些,沈丘回來了。
“如何?”
沈丘搖頭,“許王的先生乃是學士徐齊聯,說是他的功課不錯,很是聰慧。”
許王李素節乃是李治的第四子,聰慧,這也是蕭淑妃敢和皇后叫板的底氣。
我有兒子,而且聰慧。你個不下蛋的母雞,也敢竊據后位嗎?
這便是蕭淑妃跋扈的底氣!
但誰曾想武媚一朝進宮,隨即就生了個兒子。
她的優勢被削弱了。
“那柳奭為何如此?”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