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登基后,對于冊立太子他考量頗多。中宮王氏并無子女,那么太子選誰?
在這個時候他選擇了等待。
——太子由皇后出!
這是鐵律!
他也頻繁耕耘,可王皇后那塊地卻沒反應。
至此他也明白了過來,知曉王皇后這塊地絕收了。
于是他就寵愛蕭淑妃,蕭淑妃一看機會來了,心想老娘有兒子,而且還有皇帝的寵愛,王氏你不趕緊麻溜的滾蛋還等什么?
王氏自然不會滾蛋,相反,把蕭淑妃視為自己的頭號大敵,二人頻繁交鋒,明爭暗斗。
一場混戰,王氏和蕭淑妃打的不亦樂乎。
可王氏沒孩子這個弱點無法彌補,被蕭淑妃揪著不放,漸漸不敵。
她果斷邀請了外援……大唐著名弱女子武媚進宮助拳。
武媚進宮,卻成了皇帝平衡后宮的工具。
喔嚯!
到了這個時候王皇后也絕望了,幸而舅舅柳奭出了一招。
——沒兒子……但可以收養子啊!
妙哉!
王皇后直呼內行。
隨后一番操作猛如虎,李忠成功冊立太子。
但皇帝換老婆的心堅硬如鐵,最后王皇后和蕭淑妃風吹雨打去,太子李忠也跟著倒霉。
換太子了,先修繕東宮。
這是一種姿態。
就像是后世那些教練入主某支球隊一樣,首先就得來個敞亮的大動作,新官上任三把火。
五日的工期并非是不科學的決策,而是因為五日后皇帝要帶著太子來東宮巡查。
新太子,新跡象。
這便是五日工期的緣由。
可施工中卻遭遇了困難,要延期一日。武媚得知消息后也頗為不滿,但這等事兒你能如何?收拾人?
這是大好事,收拾人不吉利。
于是武媚準備認了,甚至和皇帝說了,延期一日。
“皇后!”
邵鵬的聲音聽著很歡喜。
周山象心中冷笑。
聽聽,這聲音就像是一個孩子尋爹娘報喜的感覺。
老邵越發的浪了!
邵鵬進來,歡喜的道:“皇后,嘉德門修繕好了。”
武媚詫異的道:“不是說還得多一日嗎?”
邵鵬笑道:“那邊一直就用一根柱子頂著施工……”
武媚不悅的道:“都說了寬限一日,為何還要強行去做?”
咱也不想啊……邵鵬說道:“那個郝米一力堅持,說自己的計算無誤,他甚至就坐在門洞里面,說若是垮了就砸死他。”
武媚冷冷的道:“那你也由得他?”
“武陽侯說郝米算的沒錯。”
“這和什么計算又掛上了?讓平安來。”
賈監工晚些來了,武媚問了此事。
“阿姐,這便涉及到了計算。”賈平安覺得這些阿姐怕是聽不懂,就簡單了些說,“嘉德門上面的土方有多重,各個方向支撐力有多大,這些都能一一計算,隨后得出結論,一根柱子就能支撐了。”
武媚皺眉,“嘉德門上面那么大,如何能計算?”
所有人都不解。
說詳細了你們不懂,說太簡單了你們不信,我這便是左右為男……賈平安說道:“阿姐,這每一方泥都有重量,隨后再利用面積計算的法子,就能算出上面的泥有多重……”
根據面積求出重量!
武媚一臉不解,“這如何能算?”
賈平安要了紙筆來,當場演算。
武媚在邊上看著,越看越心驚,“這竟然能精細如此?若是如此,修建一座城池,可否用這個法子來計算需要多少土方?”
“當然能。”
賈平安自信的道:“阿姐,不只是土方,譬如說一個大池子里的水有多重,怎么算?就能通過這等法子來計算。”
武媚看著他,“今日我也想看看所謂的新學,如此尋個水池。”
眾人簇擁著武媚去了后面,尋了個水池。
“如何弄?”
眾人想不到辦法。
“簡單。”賈平安笑道:“尋了水車來,先算出水車一車能裝多少水,再算出水池最多能裝多少水,就能求出裝滿水池需要多少車水,讓人運水來測試就是了。”
“好辦法!”
隨即賈平安開始測量計算 折騰了半晌,他丟下一個結果,“四十八車,拋掉些損耗,四十八車應當差一些才能裝滿。”
水車運送過程中會產生損耗,這一點沒人有異議。
武媚點頭,于是開始測試。
有人尋了凳子來,武媚坐下,周山象帶來了奏疏,武媚開始處置政事。
“一車!”
“兩車!”
賈平安沒關注這個,他在想著新學的事兒 新學的傳承靠算學不穩妥。
他想把算術弄進去,就被一群大儒蜂擁攻擊。
這還是大唐啊!
賈平安心想若是在大明,他陡然拋出這些學識,估摸著會死的不明不白的。
所謂既得利益者就是這么回事。
在大明需要皇室支持,在大唐好了許多,至少沒人敢咋呼什么燒死賈師傅。
但那一陣圍攻他也真是受夠了,所以一直沒敢動。
直至家中被人縱火,他才順勢把格物砸了出去。
但哪怕是如此,他砸了格物之后就在國子監銷聲匿跡了。
儒學在大唐……真心話,讓明清的儒學子弟來大唐,保證他們會崩潰。
李治擺明車馬的不喜歡儒學,不,他稱儒學為儒術。
換了明清的儒學子弟來了,皇城外面絕壁會有上百萬人抗議。
儒學能是術嗎?
那是道!
皇帝但凡敢貶低儒學,從重臣到百姓都會把他噴成撒比。
那是儒教!
連皇帝都得趴在下面瑟瑟發抖的儒教。
但大唐不同。
漢武廢黜百家,獨尊儒術很牛筆,但不好意思,漢末一陣兵荒馬亂,隨即就是五胡亂華,什么儒術……能吃飯嗎?
前隋文帝就把自己的成功歸于佛家,至于興科舉,大伙兒都知道,這是為了在世家門閥之外聚集一批人才。
到了大唐,儒學子弟們翹首以盼,幾乎是望眼欲穿,就等著皇帝對儒學露出善意的一面。
大佬,看看我,我是醒目仔……自己人啊!
儒學是支持皇帝的!
你別看錯啊!
一陣哀鳴后,先帝心情愉悅的令孔穎達等人編寫儒學經典。
但到了李治登基后,不好意思,朕不喜歡儒學。
李治喜歡什么?
他喜歡文吏。
所謂文吏,實際上就是能吏!
也就是說你學了什么學說朕沒興趣關心,朕只關心的是你的能力。
以能力論高下,這是李治釋放出來的信號。
——帝薄于儒術,尤重文吏!
所以賈平安一個試探,隨后借機把格物丟了出去。
呵呵!
果然,那些人一陣叫罵完事。
這是儒學在前漢興盛后的低潮期。
后來科舉漸漸成為了帝王對抗世家門閥的工具,帝王一琢磨……科舉考什么?
看來看去,琢磨來琢磨去,好像系統些的就只剩下了儒學。
而且儒學和帝王堪稱是天生一對。
百家呢?
百家早就撲街了。
儒學擺明車馬的支持帝王,什么君權神授,大佬你盡管裝比吧。什么天子,什么龍的化身,你只管吹逼,剩下的俺們來為你張羅圓謊。
于是君臣互相拋個媚眼,交易達成,儒學變成儒教,百家變成垃圾。
這是個開放的大唐。
賈平安倍感愜意。
“二十車……”
水車來回轉運。
賈平安看著池子不禁有些嫉妒了,“家中若是有個水池,養些魚該多好?”
“武陽侯還有心思養魚?為何不看看次數,咱一看就知曉,別說四十八車,五十八車都裝不滿。”
賈平安正在愜意的時候,聞聲不禁怒了,“哪個褲襠沒夾緊把你給放出來了?”
邊上的邵鵬噗嗤一聲就笑噴了。
賈平安回身,夏靜面色鐵青,“武陽侯好雅興,咱拭目以待罷了。”
原來是這個爛屁艷啊!
賈平安皺眉,“你懂算學?”
夏靜搖頭。
“你懂格物?”
夏靜搖頭,咱懂的為陛下效力就是了。
賈平安深吸一口氣,“你這不懂那不懂,你哪來的臉來質疑賈某的計算結果?”
這人是狗急跳墻了嗎?
夏靜上次被賈平安懟過,此刻聞訊趕來,本是想看熱鬧,沒想到賈師傅竟然在,這沒說的,必須懟他。
夏靜淡淡的道:“咱憑的是眼力。”
他指指雙眼,“咱在宮中多年,這池子要多少水,咱只需看一眼就明白,武陽侯你所謂的計算……”
他笑了笑,極為輕蔑。
“二十一。”
“二十二。”
水車不斷運送。
邊上聽到賈平安和夏靜爭執的人都在觀察著。
“忘了告訴你,你的眼睛不大好。”
賈平安覺得這人呢就是個撒比。
前世用水壺燒開水時,哪怕是老司機了,賈平安依舊經常估算失誤,把水瓶倒滿后還剩下不少。
夏靜笑了笑,“聽聞武陽侯為了明靜和李相鬧翻了?不是咱說你,那明靜咱一看就是個禍害。你說眼睛不好,咱看是你的眼睛不好吧。此次你僥幸逃過一劫,下一次如何?下一次……”
他的神色陡然陰冷,“下一次咱看你還能如何得意!你莫要以為有皇后撐腰就能為所欲為,王皇后當年最得意時,也無法奈何咱……”
內侍省的四名內侍大概就相當于朝中的宰相,而蔣涵就是御史中丞,加上雜七雜八的人,組成了宮中的管理階層。
夏靜等人的靠山不是旁人,就是皇帝。
賈平安看了他一眼,覺得這貨……
怎么說呢?
此刻的武媚就是李治的助手,在宮中人的眼中,大唐開國以來,背景最單薄的皇后就是她了。
李治想廢掉王皇后得花費不少精力,還得和群臣博弈。但他若是想廢掉武媚,至少目前來看,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
但誰能想到這位出身普通的皇后會在以后成為了二圣之一。
“三十八車!”
有人在報數。
夏靜發現賈平安無視了自己。
他笑了笑,目光轉動……
“三十九車!”
此刻水池已經蓄水大半,剩下的空間不多了。
“殿下來了。”
李弘來了,見那些水車來回轉運,就好奇的問道:“阿娘,這是在做什么?”
武媚笑道:“看看就是了。”
周山象說道:“殿下,這是在測試裝水呢!”
李弘不懂。
“四十一車!”
水車不斷轉運。
“四十二車。”
水被傾倒在水池里,激起了水花。
邊上有人在看著水位。
“四十四車。”
“四十五車。”
武媚放下手中的奏疏,牽著李弘到了水池邊。
夏靜也走到了水池邊。
他回身看了一眼,賈平安站在后面,神色輕松,一點都不擔心。
“四十六車!”
水車里的水傾倒進去。
水已經到了邊緣!
“快滿了!”
武媚伸手摸摸邊緣,回身看了賈平安一眼。
“四十七車!”
邵鵬喊道:“倒慢些,別弄出來了。”
水緩緩傾倒進去。
“要滿了!”
眾人盯著邊緣。
“最后一車!”
最后一車緩緩倒入……
“還差一點!”
水慢慢倒進去。
水位慢慢上升。
“沒了。”
沒人說話。
水位滿了,興許還差那么一絲絲。
“武陽侯……”
邵鵬回身,三觀都被傾覆的感覺。
武媚回身,驚訝的道:“竟然真的一分不差?平安,這是什么學問?”
“阿姐,這是格物。”
“格物?”
“對,這便是格物。”
賈平安說道:“水車的體積就那么大,水池的體積也就那么大,那么只要計算出兩者之間的體積……想想,一只杯子只能裝那么多水,可要想裝滿水桶需要多少杯水?那么算出水杯的體積,再算出水桶的體積。譬如說水杯的體積是一,水桶的體積是十,那么十杯水就能裝滿水桶。”
這個說法很通俗易懂,武媚懂了,但卻更好奇,“那要如何計算?”
這個問題還得一步步的解釋。
可時辰不早了。
“阿姐,馬上要下衙了。”
不過賈平安想到了郝米,“阿姐,郝米會這個。”
武媚點頭,有人去尋郝米。
郝米的機會來了,小子,抓住機會別放手啊!
賈平安剛想走,突然想到了什么,就走到了夏靜的身前,問道:“夏內侍,你現在懂了嗎?”
夏靜面色如常,“武陽侯學問精深,咱佩服。”
能伸能屈,是個禍害。
——咱都認栽了,你還好意思追殺?
“你不懂?”
賈平安提高了聲音,驚訝的道:“你專門從內侍省過來看我的笑話,質疑我的學問,我問你可懂這些,你說不懂。可你不懂……那你質疑個什么?”
不懂就閉嘴!
夏靜看著很平靜,可身體卻微微顫抖。
在宮中他也算是位高權重,可今日卻被賈平安當眾羞辱。
賈平安笑道:“夏內侍這是羞惱了?也是,從邵中官在百騎時,你就在對他下了黑手,想讓你的人取而代之。后續你又對明中官下手,可惜失敗了。你惱羞成怒,今日干脆想給賈某挖個坑……”
他指著水池說道:“今日若是我計算錯誤,你大概又會散播一番新學的謠言,可惜讓你失望了。”
賈平安回身,“阿姐,我這便出宮了。”
武媚點頭。
她現在很忙,所以就把宮中管理這一塊暫時丟下了。
如今看來……有人不安分啊!
而且還是沖著百騎去的。
百騎監督的職位很誘人,一旦拿下,就靠近了皇帝一步。
夏靜看著賈平安離去,深吸一口氣,走過去說道:“今日武陽侯對奴婢誤會頗深,奴婢自問從未開罪過他,這……”
他苦笑的很真。
武媚心中冷笑,剛想說話,李弘卻冒泡了。
李弘走過來,“你看著好兇。”
所有的準備都崩潰了。
夏靜心中懊惱,“殿下,奴婢……”
李弘卻果斷回身,“阿娘,回去吧。”
武媚笑道:“也好。”
她起身,有人收拾案幾等物。她站在水池邊,突然說道:“新學,有趣。”
郝米懵懵懂懂的被帶來了。
邵鵬把他帶進去,“你給皇后解釋一番那個什么體積的計算法子。”
“那個簡單。”
郝米自信滿滿。
簡單?
武陽侯說了半晌,咱聽都聽不懂。
邵鵬真心想翻個白眼。
“皇后,郝米來了。”
接下來郝米給武媚解釋了一番體積的計算方法。
“這般有趣。”
武媚第一次接觸到了這等學問,頗為好奇。
晚些,郝米教授完畢,起身告退。
邵鵬把他送了出去。
郝米有些不解,“敢問邵中官,皇后怎么知曉了我會這些呢?”
邵鵬笑道:“今日武陽侯提及了你。”
郝米楞了一下,接著默然。
邵鵬拍拍他的肩膀,一個小透明竟然有機會給皇后授課,這消息傳出去,郝米的地位就變了。
而這一切都是賈平安給他帶來的。
回到住處,郝米才想起自己沒吃晚飯。
大佬們有宵夜,他啥都沒有。
熬吧。
又不是沒餓過。
郝米打開箱子,翻出了自己的筆記,借著微光看了看,然后閉眼在腦海里推演計算。
只有在這樣的氛圍中,他才覺得自己在世間活著。
叩叩叩!
外面有人敲門。
郝米沒有第一時間反應,外面又敲了一下,他才驚醒,“誰?”
“郝米。”
這不是陶二嗎?
郝米開門,外面果然是陶二。
陶二拿著一個油紙包,笑嘻嘻的道:“先前沒看到你去吃飯,咱就擔心你餓著,給你帶了些吃的,趕緊。”
郝米有些不解。
陶二以往對他可是冷嘲熱諷的,這是怎么了?
“這……”
“你吃就是不給咱的面子!”
陶二冷著臉。
還沒學會拒絕人的郝米接過油紙包,打開一看竟然是油餅。
吃了油餅,謝了陶二,郝米一晚上都沒睡好。
第二天早上醒來,他拎著東西出去洗漱。
“郝米!”
“郝米這邊。”
“郝米,聽聞皇后看重你?”
“郝米,晚些一起吃飯,咱這里有好東西。”
“郝米……”
郝米呆呆的站在那里。
這個世界怎么了?
怎么都對我露出了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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