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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1章 漢家自有制度

  “陛下,臣以為太子的功課不可太繁雜。”

  李義府站在下面,心中想著的卻是怎么獲取帝后的信重。

  賈平安這是要準備把新學弄進東宮,一旦被他得逞,以后可就是妥妥的帝師了。

  但怎么阻止?

  直截了當的話,皇后會覺得他多事。

  于是他就想到了這個辦法。

  “李卿也是這般認為的嗎”

  李義府詫異,心想還有誰也是這個看法?

  但此刻就該順著上……

  “陛下,學問不可繁雜啊!”

  李治在想事兒,就忽略了這句話,“去告訴皇后,太子的功課……別太緊了。”

  王忠良令人去了,李治才問道:“李卿說什么?”

  李義府心一橫,“陛下,那新學畢竟太過駭人,臣聽聞里面有什么……對天地的說法很是離經叛道,臣以為這等學問不可教授給太子。”

  所謂圖窮匕見就是這個模樣。

  李治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朕知道了。”

  皇帝沒說話,就說明是聽進去了。

  李義府暗喜告退。

  等他走后,李治突然嗤笑了起來。

  “賈平安是擔心太子學的過多,累到了。李義府這是從哪打聽到了消息,竟然以為他是想把新學教給太子……”

  李義府自作孽……王忠良覺得李義府這次是自作聰明。

  最近李義府為帝后辦事堪稱是不遺余力,哪怕得罪了許多重臣依舊甘之如醴,帝后也頗為嘉獎。

  “準備給李義府的賞賜……留下!”

  王忠良抬頭,見皇帝的眸子里多了些玩味之色。

  “殿下請認真些。”

  李弘點頭,上面的老頭開始教授功課。

  一堂課下來,李弘看著有些茫然。

  他去了皇后那里,武媚問道:“學的如何?”

  李弘猶豫了一下,點頭。

  武媚欣慰的道:“那就好。”

  “皇后。”邵鵬進來了,“陛下那邊來人說殿下的功課且松緩些。”

  太子放羊了。

  賈平安正在熟悉工作,就接到了消息。

  “皇后讓你趕緊去皇城外。”

  啥意思?

  賈平安一臉懵。

  他隨即去告假,任雅相和兩個侍郎在議事,聞言點頭。

  等賈平安走后,吳奎苦笑道:“這位一來,兵部怕是要熱鬧了。”

  皇城外,一輛馬車,一群侍衛……賈平安看到了李敬業。

  “太子在里面。”邵鵬低聲道。

  “老邵,這是啥意思?”

  賈平安覺得自己怕不是要背鍋了。

  “你說太子都有黑眼圈了,這不陛下和皇后都說讓他松散松散……”

  邵鵬覺得賈平安會嘚瑟,可他只是淡淡的道:“早該這樣了。”

  該玩的年齡不給玩,一天到晚就灌輸什么責任,什么太子……家國,扯尼瑪淡!

  “皇后說去道德坊轉轉。”

  賈平安覺得這個主意不錯,“皇后英明。”

  到了道德坊,姜融看到這個氣勢早就尿了,趕緊一口氣吸進去。

  “可是功力大進了?”

  賈平安覺得這廝以后能長壽,不為別的,就為了這個肺活量。

  “別跟著。”

  賈平安策馬進去。

  姜融心癢難耐,“武陽侯,是貴人?”

  “許多事,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姜融瞬間萎了,回身道:“看好坊門,陌生人進出仔細查問,出了簍子剝了你們的皮!”

  隨后一行人去了賈家。

  “夫君怎么回來了?”

  衛無雙和蘇荷出迎。

  “偷得浮生半日閑。”

  馬車的車簾掀開,邵鵬伸手把李弘接應了下來。

  “這是……太子?”

  衛無雙驚惶,“夫君,這太子來了……若是出了什么事,咱們家可管不起。”

  “能出什么事?”

  一個李敬業就足以擋住那些不懷好意的目光。

  “太子看著有些高興。”蘇荷突然低聲道,“怎么還沒有咱們家的兩個孩子精神呢!”

  李弘看著老成,但精神卻遠遠不及賈昱和兜兜。

  “阿耶!”

  兩個孩子出來了。

  “阿耶,帶我玩!”

  兜兜抱住賈平安的腿,仰頭哀求。

  賈昱一臉渴望之色,卻不說。

  “好,帶你們去轉轉。”

  賈平安回身,“太子,一起來。”

  后續下車的是趙二娘,她不滿的道:“他不曾請示殿下就擅自決定……邵中官你不管管?”

  邵鵬淡淡的道:“皇后令我等陪侍殿下來道德坊,這便是任由武陽侯帶著殿下玩耍之意,你這話說的沒由頭,若是被武陽侯聽到了,定然會說你迂腐。”

  趙二娘柳眉倒豎,“我何曾迂腐?”

  邵鵬看了她一眼,“你不迂腐……”

  才怪!

  他的眼神不對,趙二娘冷笑道:“這是太子,不是頑童!”

  “看看!”邵鵬下巴擺擺。

  賈平安帶著三個孩子去了田間地頭,仔細給他們說了田間的事兒,還帶著他們抓蚱蜢。

  三個孩子弄的渾身臟兮兮的,趙二娘怒不可遏,“這是太子!”

  邵鵬心中也犯嘀咕,但卻冷冷的道:“你去和武陽侯說說?”

  賈平安正好回頭,“老邵,來看著孩子們。”

  他回家一趟去方便。

  邵鵬和趙二娘趕緊上去。

  李弘突然回頭,手中抓著一個蟲子,“這是什么?”

  蟲子猙獰,趙二娘顫聲道:“太子……快……快丟了。”

  李弘隨手丟下,卻丟在了趙二娘的腳邊。

  “啊!”

  趙二娘蹦了起來。

  很可怕嗎?

  李弘有些不解。

  遠方有人在喊。

  附近的李敬業百般無聊,看了一眼,“是司議郎蔣林遵。”

  趙二娘和邵鵬都面色一變。

  “那個老夫子來了。”

  一個身材高大,怒氣沖沖的中年男子來了。

  李弘也頗為發憷,伸腳踩住了那只蟲子。

  “太子為何懈怠學業?”

  男子便是司議郎蔣林遵。

  司議郎隨侍太子,有規諫之責。

  清瘦的臉上怒火噴薄欲出,“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也!太子在此思索何事?”

  李弘無言以對。

  蔣林遵沖著趙二娘咆哮,“殿下大好年華,本該在宮中讀書,為何出來?”

  趙二娘辯解道:“是皇后的吩咐。”

  “毫無擔當!”蔣林遵怒不可遏,“教導殿下你亦在,為何不規勸?”

  我想勸來著,但皇后那里不搭理我,邵鵬這里一直在陰笑。

  趙二娘敗!

  蔣林遵看著邵鵬,卻發現自己沒法噴此人。

  他調轉槍口,“回去后當補上今日的功課!”

  李弘應了。

  蔣林遵目光掃過前方,所有人都不敢和他辯駁。

  “武陽侯孟浪!”他最后噴了賈平安。

  賈昱在看著他,擋在妹妹的身前,“好吵。”

  兜兜躲在哥哥的身后,嘀咕道:“他是阿耶說的大灰狼呢!”

  蔣林遵被氣笑了,“武陽侯乃鄉野之人,哪里懂什么教育之道?太子請跟臣回去。”

  “去哪?”

  賈平安一回來,就發現氣氛不對勁。

  蔣林遵看到這個罪魁禍首,不禁冷笑道:“武陽侯,這是太子,不是你家的孩子,你蠱惑帝后,放任太子在此嬉戲,不當人子!”

  這是哪根蔥?

  賈平安目視邵鵬。

  “這位是司議郎蔣林遵。”

  司議郎,可以理解為太子身邊的御史。

  但這個和嬉戲有啥關系?

  賈平安就納悶了,“太子在此可是不妥?”

  蔣林遵仰天長嘆,“愚不可及!愚不可及!太子的學業何等的要緊,你竟然蠱惑帝后……此處是道德坊,若是在朝堂之上,老夫當用笏板重責你這個不學無術之徒。”

  賈平安不禁笑了,“你懂教書育人?”

  “老夫學了數十年,莫非沒你懂?老夫的學問有口皆碑!”

  蔣林遵覺得這樣的賈平安段位太低了些,“匡衡鑿壁偷光,這才有了后續的為相……”

  “匡衡貪腐。”

  賈平安淡淡的道。

  趙二娘目瞪口呆。

  邵鵬臉頰抽搐。

  太損了!

  蔣林遵愕然。

  一個腐儒罷了!

  賈平安說道:“刻苦學習古今有之,可這是太子,他要學的不是什么你等眼中的學問,而是要學如何做一個帝王。你等整日弄些之乎者也的灌輸給他,何益?”

  蔣林遵臉上無光,“當明理。若無這些學問,殿下如何知曉諸般道理?”

  “那是你等的道理!”賈平安覺得這人真是迂腐到家了,“帝王該如何,仁慈?殿下生而仁慈,可是你等教授的?”

  蔣林遵冷笑道:“若無我等的教授,太子早已被你這等人蠱惑得再無向學之心了!奸佞!”

  這個撒比!

  賈平安仰天一個呵呵。

  趙二娘低聲道:“蔣林遵動了震怒……此人辯駁得力,晚些武陽侯灰頭土臉,你也不好過,趕緊勸阻了。”

  蔣林遵在太子的身邊也算是獨樹一幟的人物,司議郎有規諫之責,他整日說這個,呵斥那個,一時間太子的身邊竟然無人敢與他置喙。

  此刻他微微瞇眼,雙拳緊握。

  “那人好兇!”

  兜兜回身嚷道:“阿福!”

  賈昱皺眉,“該叫杜賀!”

  “阿福厲害!”

  房門被拍開的聲音傳來,黑白相間的東西滾滾而來。

  有千牛衛喊道:“戒備!”

  李敬業喊道:“戒個屁,閃開,不然被抓死了白給!”

  有千牛備身不信邪,拔刀想阻攔。

  “你特娘的動一下試試?”

  身側有人冷冷的說道。

  千牛備身回頭,就見到了一個眼神呆滯的男子。

  “段出糧,莫要動手!”

  “賤奴!”

  千牛備身上前一步,一腳踹去。

  瞬間段出糧的眼睛就紅了,側身避過,反手一拳。

  千牛備身猝不及防,被打蒙了,單膝跪在地上。

  “殺!”

  他動了火氣,一刀斬殺而去。

  段出糧避過,隨即躍起,竟然是飛膝。

  千牛備身身體后仰,剛站穩……

  一個爪子就抓來了。

  “阿福!”

  兜兜喊了一聲。

  爪子錯開,一股風從身邊吹過,千牛備身渾身顫栗。

  他緩緩回身,就看到阿福沖到了兜兜的身前。

  “阿福!”

  小小的女娃揪著食鐵獸拽呀拽!

  食鐵獸看著很是無奈的模樣。

  “剛才那一爪我避不過!”

  千牛備身拱手,“多謝提醒。”

  李敬業罵道:“看你就是想出風頭,可連我都不敢與阿福動手,你算個屁?”

  這人說話……

  千牛備身苦笑,對段出糧頷首道:“好身手,不過若非我猝不及防……”

  段出糧冷冷的道:“我若是有刀,你必死!”

  那邊,賈平安目睹了這一場變故,回身道:“你多大開始就學?”

  蔣林遵說道:“老夫九歲就學。”

  “太子多大?”賈平安淡淡的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等在太子幼年就這般強行教授他儒學,想做什么?”

  “笑話,老夫當年乃是因為無名師,故而方九歲就學,太子身邊人才濟濟,此刻不學,更待何時?”

  蔣林遵冷笑。

  賈平安突然失笑,搖頭道:“學了何益?學了那些何益?漢武獨尊儒術,罷黜百家,可誰不知道漢武行的乃是法家之術?儒皮內法,所謂獨尊儒術,不過是為了自家統治罷了。

  前漢宣帝為帝時,太子從小就喜歡儒學,被教授的懦弱無能,反感宣帝重刑,于是進言曰:陛下持刑太深,宜用儒生。”

  這是歷史上有名的一段對話。

  太子劉奭說現在的政策太兇狠了,咱們還是用儒生來治國吧。

  “宣帝曰: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奈何純任德教,用周政乎”賈平安目光炯炯的道:“宣帝說,亂我家者,太子也!太子繼位,堪稱仁慈,可卻放縱了那些豪強權臣,以至于前漢大亂……”

  這話……

  邵鵬只覺得腦子里嗡嗡作響,不禁說道:“了不得了,了不得了。”

  趙二娘更是不堪,“這……”

  蔣林遵咄咄逼人,號稱雄辯,可賈平安一出手就直接揭老底。

  ——當年漢武可沒用你們儒家來治國,別給自己的臉上貼金!

  ——漢元帝就是毀在了儒學的手中,你等還要來毀太子嗎?

  “豎子!”

  蔣林遵戟指賈平安,“老夫與你不共戴天!”

  撒比!

  賈平安問道:“你還有何可說的?”

  “豎子!”

  “除去豎子之外你可還有想說的?”

  現在換做是賈平安咄咄逼人了。

  “你等想把太子教成什么樣?任由別人在自己的頭上踩踏也不動怒嗎?”

  賈平安回身,

  李弘目睹了這一場辯論,情不自禁的就站在了賈平安這邊,“孤在。”

  賈平安說道:“不可學了那些迂腐!”

  李弘點頭。

  賈平安回身,“走,去前面轉轉。”

  他帶著幾個孩子走了。

  臥槽尼瑪賈平安!

  蔣林遵撲了過來,雙目皆赤。

  李敬業單手就攔住了他,“說不過就動手?動手不怕,可你這個身板,就怕挨不住兄長一拳。”

  “賈平安!”

  蔣林遵其實就是做個樣子,他哪敢和賈平安動拳頭。

  前方傳來了賈平安的聲音,“有一等人平日里在家中跋扈囂張,父母家人皆得低頭,可一旦出了家門,遇到外面兇狠的,或是說不過的,他就賠笑諂媚……此等人叫做門檻猴,門檻之內稱王稱霸,門檻之外低頭賠笑……”

  “武陽侯這話……太刻薄了。”

  趙二娘不禁苦笑。

  邵鵬卻說道:“說得好,門檻猴!”

  晚些回宮,路上李弘就睡著了。

  到了宮中,趙二娘把他弄醒。

  “太子,不可惹了皇后生氣。”

  “是。”

  武媚在等著他。

  “今日如何?”

  “阿娘,外面好玩。”

  可憐的娃,從小就被關在籠子里,

  武媚見他神采飛揚,就仔細問了,然后讓他去歇息。

  等太子走后,邵鵬說了今日的情況。

  “……武陽侯一番話說的蔣林遵無言以對,就只能無能喝罵。”

  武媚愕然,“平安竟然說了這個……”

  皇帝那里也得了消息。

  “漢家自有制度……”

  他看著手中的奏疏,突然冷笑,“朕不喜儒術,可總有人說儒術如何如何……如今這是想讓太子做漢元帝第二嗎?”

  漢元帝堪稱是好人一枚,學儒學學的廢寢忘食,繼位后也是雄心勃勃,準備用自己的所學來治理國家,結果撲街。

  他在沉吟著。

  “太子,該讀書了。”

  第二日,李弘依舊照常上課。

  蔣林遵來了,看了里面一眼,見趙二娘很認真,就微微頷首,等看到了他看不順眼的曹英雄后,就招手,“出來。”

  曹英雄還不知道昨日發生的事兒,出來行禮。

  “聽聞你與武陽侯交好?”

  “是啊!”

  蔣林遵冷冷的道:“和他交好,你如何讀的書?”

  這話暗示:你哪有資格來做太子侍讀。

  這便是司議郎的牛逼之處。

  規諫!

  我發現不妥當的地方就能規諫,不行就直接稟告皇帝。

  曹英雄被這一棍打懵逼了,“下官曾經科舉。”

  “可中了嗎?”

  “這個說來話長……”

  蔣林遵冷笑,“賈平安那等孩子就該玩耍的謬論也能大行其道,你這等人便是幫兇。”

  曹英雄一聽就不樂意了,“下官當年也曾是江州有名的才子,你這話有失偏頗了吧?”

  “偏頗?”

  蔣林遵冷笑道:“昨日賈平安蠱惑太子出去玩耍了一日,今日太子定然心不在焉……”

  李弘下課了。

  趙二娘歡喜的道:“殿下今日學的格外精神,比昨日多背了三十余字。”

  曹英雄仔細看著蔣林遵的臉,誠懇的道:“你的臉……可疼?”

  正版風隨行,土豪威武。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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