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穎覺得擠兌走曹英雄不算事,第一日他只是觀察,并試探,發現曹英雄就是個棒槌。
學識棒槌。
如此直接用學識來碾壓他就好了。
何須大費周章。
但……
賈平安就像是神兵天降般的出現了。
蔣林遵站在外面,微微一笑,“武陽侯來此何意?殿下還在上課。”
這不是你的地方,按照我們的規矩來。
彭穎矜持一笑。
趙二娘覺得自己好像犯錯了。
一直沒吭聲的李弘突然說道:“武陽侯為何才來。”
瞬間。
蔣林遵的笑容凝固。
彭穎的矜持變得有些僵硬。
趙二娘起身,“武陽侯。”
她笑了起來。
賈平安進來,看了曹英雄一眼,“殿下多大?五歲!讓你為太子侍讀,不但要陪侍太子讀書,更是要看好太子。”
“是。”
曹英雄熱淚盈眶。
賈平安問道:“此人教授了什么?”
彭穎看著矜持,逼格滿滿,賈平安卻從他的長處入手。
曹英雄說道:“他教授的是儒學,后來我質疑,他便教授了墨家……”
有問題?
彭穎微笑。
“墨家的什么?”
曹英雄說道:“什么兼愛非攻……”
曹英雄的眼中全是信賴。
賈平安捂額。
“兼愛非攻。”
這特娘的分明就是個書溜子!
“殿下聽懂了嗎?”
彭穎只是個棒槌,首要是大外甥別受影響。
“說是愛人人……”
愛你妹!
賈平安看著彭穎,從進來到現在第一次正經看著此人,問道:“墨家可取之處很多,你可給殿下說了節用?”
彭穎淡淡的道:“殿下還年少,在下以為不著急。”
這話進可攻,退可守。
蔣林遵也覺得這個回答堪稱是無懈可擊。
趙二娘欲言又止。
“百家之學,你可懂天文地理?你可懂格物之道?”賈平安淡淡問道。
彭穎微微一笑,“下官懂百家之學。”
“可懂縱橫?”
所謂縱橫,便是外交縱橫之道。
賈平安譏誚的道:“賈某曾出使遼東三國,為大唐收獲頗豐。你可敢點個頭?若是敢,回頭賈某就建言讓你出使突厥!”
彭穎淡淡的道:“突厥乃是大唐的敵人,高麗暫且不是。”
“賈某曾一人說服一個突厥部族內附,你覺著這是什么?”
賈平安不屑的道:“本事全靠吹噓,你這等溜子也配教授殿下?殿下要學什么也是你能置喙的?”
你一個小小的太子正字,這些也是你能干涉的?
彭穎面色微變,“武陽侯說這話何意?給殿下教授旁的學問,陛下是點了頭的。”
“為何不不教授節用?”
所謂節用,便是節約,墨家最為提倡:大伙兒為了理想,都過苦行僧的日子吧。
關鍵是彭穎在夾帶私貨,教授什么兼愛非攻這等容易蠱惑李弘的東西。
墨家批判儒家,說儒家鼓勵厚葬不要臉。另外,守孝三年日日嚎哭,特娘的人都哭廢掉了,逝去的父母不心疼?
還有什么禮樂……得了吧,墨子單手托腮:所謂的禮樂只是權貴才能接觸,你們怎么老是把權貴當做是人,百姓呢?百姓是畜生?
另外,儒學還說什么……貧富,壽命,天下興亡都有定數。墨子單手按住劍柄,怒不可遏:你特娘的說什么呢?什么都有定數,那人還努力作甚?都坐著等死好了。
關鍵是這個言論是在鼓吹階級固化:種地的種地,經商的經商,權貴就是權貴……這都是命,都是定數。你特娘的一個種地的,竟然還敢奢想有朝一日能出人頭地……我代表儒家消滅你!
但墨家的一些思想也頗為讓人無語。
比如說你去各處為官,必須要恪守俺們墨家的政治思想,不可改變一絲一毫。你有了薪俸得奉獻出來……否則一刀剁了你。
別以為墨家只是學說……一言不合他們就會拔刀砍人,所謂游俠兒,最早便是墨家的子弟。而后漢唐的游俠兒也有不少把墨家奉為圭臬。
這便是漢武帝之前的態勢:儒以文亂法,這說的是儒家。俠以武犯禁,這說的是墨家。兩家纏纏綿綿到永遠。本來都說就好了誰先低頭誰是狗,誰曾想董仲舒不要臉,主動獻上膝蓋,儒家從此飛黃騰達了。
什么非攻!
賈平安盯著彭穎。
彭穎皺眉,“殿下當仁慈。”
這個理由好不好?
李治當初被推為太子,就是因為他仁慈(柔弱)啊!
你敢反駁?
趙二娘心想這事兒武陽侯坐蠟了啊!
賈平安微笑,“皇后那邊召喚殿下。”
李弘起身,走到門外時止步,回身看著賈平安,認真的道:“舅舅晚些來和孤說話!”
賈平安點頭。
蔣林遵冷著臉。
彭穎在笑。
賈平安也在笑,目送著李弘出去,估摸著他走遠了,這才回身。
“武陽侯……”
賈平安,你這是怕丟人,所以才支走了太子嗎?
彭穎看了蔣林遵一眼,眼神中全是揶揄。
這便是你們為之頭痛的賈平安?
賈平安走到了曹英雄那邊,“站起來!”
兄長這是要抽我嗎?
曹英雄下意識的站起來,想想哪邊臉的臉皮更厚一些,抗打一些。
“閃開!”
這是要狠抽的的節奏?
曹英雄閃開。
賈平安俯身拿起凳子。
回身。
彭穎依舊在笑。
賈平安緩緩走過去。
我怎么像是小流氓呢?
念頭在腦海里閃過。
賈平安猛地拍去。
趙二娘瞪大了眼睛。
在她的視線中,凳子拍在了彭穎的臉上。彭穎的臉猛地歪斜,接著張開嘴,血水和白色的牙齒一起噴了出來。
彭穎被拍懵了。
賈平安再度揮手。
另一邊臉也來一下。
如此,左右就均衡了。
我是個不會厚此薄彼的好人!
賈平安扔下凳子,一腳踹去!
彭穎跪倒,張嘴,“啊……”
直至此刻他才慘叫出聲。
這一系列動作快若閃電。
震驚的蔣林遵喊道:“來人吶!”
趙二娘捂胸,覺得心跳啪啪啪。
我……若是有人問武陽侯是如何動的手,我該如何說?
賈平安揪住彭穎的頭發,獰笑道:“兼愛非攻……加上你等鼓吹的仁慈,你等這是想讓殿下淪為誰?劉奭嗎?”
劉奭便是漢元帝,從小喜愛儒學,被漢宣帝斥之為:亂我家者,太子也!
彭穎張開嘴,噴出一口血水。
賈平安退后,劈手一巴掌,然后喝道:“兼愛,那是神靈才能做到的事。非攻,太子持非攻之念,便是誤國!畜生,說,誰指使你來教授太子這些?”
彭穎一怔。
他們只想到了爭奪教育權,卻疏忽了這一點。
不,是覺得這等事兒潛移默化,不容易被人發現。
可架不住有個曹英雄在啊!
蔣林遵大怒,“還不住手?來人吶!”
彭穎喊道:“來人,救命啊!”
賈平安劈手一巴掌,看了趙二娘一眼,“還等菜?”
趙二娘一個哆嗦。
我是不是該安靜的走開,還是……
聽誰的?
聽彭穎的,那么就是武陽侯跋扈動手,無故打傷彭穎。
聽武陽侯的。
那就要認同他的看法。
不能教授太子這等觀點。
誰對誰錯?
帝后提及太子都是含笑贊許,說李弘仁慈,心善。
那彭穎的看法并無錯!
但……
武陽侯更英俊!
關鍵是傳聞武陽侯以德報怨。
趙二娘走過來,想了想。
彭穎看著她。
你的愛慕呢?
為何不呵斥賈平安?
趙二娘握拳,奮力……
曹英雄在邊上看呆了。
鼻血噴涌啊!
原來這個女人不是在發呆,而是在想是用拳還是用腳。
再來一腳。
不錯!
賈平安覺得這個女人好歹知曉該站在哪一邊。
“皇后!”
正在批閱奏疏的武媚不悅的道:“為何驚呼?”
邵鵬進來,“武陽侯毆打了彭穎。”
舅舅好兇!剛到的李弘楞了一下。
武媚嘆息一聲,“為何?”
怎么就那么不消停呢?
而且在宮中動人,連她也沒法壓下去。
邵鵬搖頭,“還不知。”
武媚冷冷的道:“那還等什么?”
邵鵬轉身就跑。
賈平安來了。
“為何動手?”武媚冷冷的道:“君子動口,小人動手。”
“臣忍無可忍!”
賈平安看了李弘一眼,大外甥表現的很淡定,有些等你老了就拔氧氣管的從容。
“阿姐,那彭穎竟然教授太子兼愛非攻……臣擔心他是被人指使,忍無可忍就動了手。”
“兼愛非攻?”
此刻的武媚還不是那個能做副皇帝的女人,“不妥?”
“阿姐,旁人皆可兼愛非攻,帝王不成,太子不成,重臣也不成!”
武媚擺擺手,“你且回去等候處置。”
處置……
賈平安點頭,從容的就像是去趕集。
武媚隨即去了皇帝那里。
“兼愛非攻?”
李治的眸色深沉,“誰教的?”
武媚說道:“新來的太子侍讀彭穎。”
“彭穎?”
渣男已經把武順舉薦彭穎的事兒給忘了。
“兼愛非攻……”
李治的眸色冷漠,不,帶著殺氣,“天下人皆可持此想法,唯有帝王不能。帝王要的是無情,無情才是大愛。兼愛非攻,這是要讓五郎出家嗎?來人!”
王忠良進來,“陛下。”
“拿了彭穎。”
武媚這才說了后續的事兒,“侍讀曹英雄據理力爭,平安恰好去了,聽到這個就怒不可遏,當即痛打了彭穎!”
“賈平安毒打了太子侍讀彭穎。”
韓瑗的眼中多了喜色。
對于救了李勣的罪魁禍首,韓瑗恨不能一巴掌拍死,可卻尋不到機會!
現在機會就來了。
“讓人彈劾!”
韓瑗微微一笑,“百騎被沈丘接手,他還能去何處?”
彈劾的速度很快,但皇帝卻沉默著。
第二日。
“陛下,有人彈劾武陽侯毆打太子侍讀彭穎。”
韓瑗看著皇帝。
“奏疏朕沒看。”
韓瑗心中一凜。
皇帝這是何意?
他看了長孫無忌一眼。
長孫無忌依舊是‘不是大事我不動窩’的姿態。
“兼愛非攻,諸卿以為可該教授給太子?”
長孫無忌皺眉,“墨家之學,在朝中并無存身之地,更遑論太子。若是讓太子學了那一不好便是漢元帝第二。”
韓瑗覺得不妙。
那彭穎不會是給太子說了這個吧?
“可那彭穎就敢給太子說這些!”
李治怒不可遏。
長孫無忌挑眉,第一次動怒,“大不攻小也,強不侮弱也,眾不賊寡也,詐不欺愚也,貴不傲賤也,富不驕貧也,壯不奪老也……可當今之世,大唐不動手,別人就會動手,你不殺人,人便殺你!此人百死莫贖!”
來濟冷冷的道:“此人當處死!臣更想問問,此人是何人舉薦?居心叵測,當誅!”
長孫無忌發現李治的臉上浮現了些尷尬之色。
“此事朕自然會處置。”
他能說是小三的舉薦嗎?
關鍵是此事很麻煩。
小三舉薦的蠢貨差點坑了太子,回過頭武媚會不會炸?
“皇后。”
武媚坐在窗邊,微風吹過,鬢發緩緩而動。
邵鵬進來。
“誰?”
武媚問的很簡單。
邵鵬低頭。
“說!”
武媚看向了窗外,鳳目中全是冷漠。
邵鵬低下頭,“皇后,是……那人。”
武媚點頭,淡淡的道:“知道了。”
她伸手捏住發簪,緩緩拿出來,長發旋即緩緩散落下來。
檀木的發簪用了幾年,越發的光亮了。
邵鵬膽戰心驚的看著,擔心皇后發怒。
武媚看著發簪,緩緩道:“人會變,今日的情義,明日的好處。為了好處,親人反目成仇,父子兵戈相向……情義幾何?”
皇后這是要絕望了嗎?邵鵬聽的心慌,“皇后,武陽侯……”
小賈可是毫不猶豫的就出手了,也沒想到過后果,一心就為了太子,這般情義滿滿啊!
“平安!”
武媚把擋在眼前的長發捋開。
周山象過來,為她把發髻重新挽好,低聲道:“皇后,換一個發簪吧。金銀的不喜,那便用玉的也好。”
武媚搖頭,伸手把木簪插進長發中。
“就用這個。”
她穩固好頭發,緩緩起身,嘴角帶著微笑。
“賞曹英雄……”
武順再度準備進宮。
“夫人,陛下忙碌。”
那個渣男。
武順笑道:“皇后呢?”
內侍搖頭,“皇后很忙,說是在忙著教授太子。”
“太子何須她教授,媚娘卻是太過溺愛了太子。”
武順轉身回去。
身后。
內侍冷著臉,“太子正字彭穎居心叵測,陛下震怒,流放遼東!”
武順緩緩回身。
彭穎……
“武陽侯!”
賈平安才將進了道德坊,姜融就像是幽靈般的出現了。
一口氣深吸下去。
邊上有屋子,值守的坊卒就在里面歇息。
“坊正這是要吸到天荒地老嗎?”
賈平安到了家門口,杜賀開門,“郎君,有客人。”
“兄長!”
曹英雄笑嘻嘻的出現了。
這貨……
賈平安笑道:“此次你立功了。”
曹英雄堅決抵制彭穎的私貨,為賈平安收拾此人打下了基礎。
曹英雄嬉笑道:“皇后賞賜了……不過兄長,先前我聽聞有游俠兒說要對付你。”
“為何?”
賈平安皺眉。
惡少和游俠兒是兩碼事。
惡少你可以理解成地痞流氓。
而游俠兒的屬性比較復雜。
亡命徒,蔑視規則者,一諾千金……
曹英雄罵道:“他們說什么……他們竟然是墨家的人。也不知誰把你當時的話散播了出來,那些游俠兒說你詆毀墨家,準備伏擊你。”
操蛋!
這和我有毛關系?
“誰在扯淡”
賈平安想殺人!
兄長學富五車啊!
竟然不知曉墨家和游俠兒的關系?
曹英雄一臉懵逼,“兄長,前漢時,好些游俠兒便是墨家的信徒。”
還有這回事?
這個真心不怪賈平安孤陋寡聞,而是壓根沒在意。
“兄長,墨家當年漸漸消亡,許多墨家子弟都做了游俠兒,漸漸的……從前漢開始,游俠兒們都奉墨家為源。”
竟然是這樣?
游俠兒。
賈平安笑了笑,“安心。”
曹英雄有些不安,“兄長,你不知那些游俠兒……他們一旦亡命,什么都不會放在眼中,帝王將相都是等閑。”
“那便……”賈平安真心不怕這些鳥人,但見曹英雄不安,就笑道:“你若是不覺著麻煩,就去告訴他們,敢來……且來!”
他回身。
杜賀帶著一干侍衛站在大門里。
王老二單手行禮,“郎君安心,若是那些游俠兒敢來……死!”
段出糧的有眼神定定的,“弄死他們!”
這是軍隊!
若是那些游俠兒敢來,有來無回!
“嚶嚶嚶!”
阿福從后院逃了出來,看著有些狼狽。
我的崽,委屈你了!
阿福抱著他的大腿叫喚。
兩個小主人實在是扛不住了啊!
曹英雄出了道德坊,喜滋滋的道:“皇后賞賜頗豐,回頭去青樓嫖,那些老鴇再說什么白嫖,耶耶用錢砸她們,哈哈哈哈!”
他得意大笑。
“兄長說讓那些游俠兒且來……”
曹英雄勒馬,覺得兄長太大意了。
“去青樓……”
“還是去尋游俠兒們說說。”
曹英雄猶豫了一下,“先去青樓。”
“英雄!”
一進青樓,老鴇歡喜的迎上來。
“我……”
“別說話!”
老鴇伸手捂著他的嘴,媚笑道:“我們上去。”
震動!
震動!
震動!
曹英雄覺得自己要炸了。
“我……我……”
老鴇伏在他的身上,喘息道:“英雄,你果然是好漢。”
曹英雄頓時就覺著渾身的力量回溯。
他原先只喜歡小鮮肉……不,是只喜歡年輕女子。
科舉的失敗,就像是一口鍋,重重的砸在了他的頭上,從那一刻起,他就覺得自己失去了所有的男性魅力。
而后他就去尋老鴇。
唯有老鴇不嫌棄他,甚至唯恐他嫌棄般的笑臉相迎。
從此他就覺得老鴇才是自己的真愛。
但他還記得自己的任務。
“我晚些再回來。”
他有些疲憊。
真心話,老鴇們太貪婪了,每次都會下狠手,以至于他到后面只想躲避。
老鴇親了他一下,嬌笑道:“奴等著你。記得回來。”
“一定!”
耶耶今夜鐵定不回來了,否則定然會成為人渣!
曹英雄出了青樓,先去尋了個地方吃飯。
“一碗馎饦,再來兩張胡餅!”
吃了一頓遲來的晚飯,曹英雄搖搖晃晃的到了邊上一家酒肆。
酒肆里十余大漢。
他們正在沉默,曹英雄進來,所有目光都轉移到了他的身上。
有人甚至伸手在邊上……
“我嗅到了官人的氣息!”
一個國字臉的大漢冷冷的道:“客人來飲酒?”
很危險啊!
曹英雄知曉這些人比惡少還兇狠,就把最善意的笑容擠了出來,“我有些話要說。”
國字臉大漢突然笑了起來。
“官人有話要說,規矩的就說,不規矩的……”
大漢冷笑,“這里就算是那些不良人也不愿意進來,官人確定自己有話要說?”
我……
曹英雄心中忐忑,“聽聞你等想伏擊武陽侯?”
大漢們的右手放在下面,再出來時,短刀在手!
殺氣……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