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四口歡歡喜喜的回到家中,賈平安正在和狄仁杰下棋。
“阿耶,阿耶!”
賈昱過來,先沖著狄仁杰行禮,表示打斷了他們棋局的歉意。
“阿耶,今日東西市好些人在夸贊我們心善。”
兜兜蹦蹦跳跳的過來,得意的道:“阿耶,他們說我是菩薩坐下的小仙女轉世。”
連衛無雙和蘇荷看著都是氣色超好,和中午出門時截然不同。
難道做善事不但能讓人精神愉悅,還能讓人身強體健?
狄仁杰面色微微一動。
等衛無雙等人走后,賈平安剛想起身,被狄仁杰按住了手。他目光炯炯,“平安你這是要為兜兜造勢?”
好一個敏銳的狄仁杰!
賈平安平靜的道:“李義府令人散播謠言,以為如此便能讓我惱怒。可他卻不知,玩輿論戰……他連給我提鞋的資格都沒有。”
“輿論戰……妙啊!”
狄仁杰一激動就拍了棋盤一下,“可你為何囑咐他們不可說出來歷?”
賈平安微笑道:“人為何要慎獨?有人說我在密室之中,周圍并無人,為何要慎獨?可隔墻有耳。這等善事無需主動說出來,自然會有人認出王老二他們,或是認出兩個孩子。如此……”
這個平安啊!
狄仁杰捂額,“今日家中出了八成的存糧,加之采買了許多衣裳,這等大手筆,長安城中的有心人自然會關注到。不說……那便是心存善念,不肯沽名釣譽。可越是不說,那些人就會越好奇,隨即一尋,自然就知曉了他們的身份。到了此時,輿論才會發作起來。兜兜的名聲……此刻誰敢說兜兜狠毒,那些人就能弄死他們!”
他抬眸看著賈平安,搖頭微笑,“你啊你!這等手段用的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我都被蒙在了鼓里。”
后世網上每日都有撕逼,或是公關,或是洗白,或是攻擊……各路神仙粉墨登場。黑的說成是百的,白的說成黑的。好人被攻擊成了壞人,百口莫辯;壞人洗白成了好人,誰敢指責就有無數小號蜂擁攻擊……
李義府這個……算個什么?
賈平安耳聞目染,這等手段用的渾然天成,無懈可擊。
回到后院,孩子們去沐浴,兩個婆娘在。
“夫君,今日做了善事,可有用?”
蘇荷有些關心則亂。
“咱們都沒說身份,怕是白做了。”
衛無雙也覺得這事兒好像沒辦好,“過了幾日,此事就漸漸被人淡忘了,隨后那些人會繼續散播謠言。”
賈平安笑了笑,“安心等著。”
我能告訴你們此刻風向已經轉了嗎?
晚飯前,那些護衛們回來了。
“跟我去前院。”
賈平安帶著兩個婆娘去了前院。
護衛們看向賈平安的目光中有掩飾不住的欽佩之色。
徐小魚稟告道:“郎君,咱們在東西市說了小娘子的好,晚些果然有人來散播謠言,可那些人今日見了小娘子的面,更是見到了小娘子的心善,頓時大怒,幾個散播謠言的被打的奄奄一息,市令都攔不住。”
關中人恩怨分明,一見兜兜這般小,首先就覺得那個謠言不靠譜。加之今日的慈善……
“沒打死算是幸運。”
賈平安回身。
衛無雙和蘇荷看著他……
蘇荷一聲歡呼,“夫君好厲害!”
王海平此刻也在家中用飯。
一壺酒,幾道菜,他自斟自飲,邊上妻子嘟囔道:“可憐三娘這般小,卻被那賈兜兜狠毒打暈。夫君,賈平安還在逍遙呢!”
王海平吱的一聲的喝了一杯酒,舒坦的道:“逍遙?你且等明日再看看。此刻外間都在傳言,說那賈兜兜狠毒。一個小女孩背了這么一個名頭,以后如何尋好夫婿?”
他的妻子聞言歡喜的道:“如此才好。”,轉眼她又恨恨的道:“我恨不能讓那賈平安死無葬身之地。”
王海平只是笑。
晚些他去看了女兒。
“阿耶,那個賈兜兜可被收拾了?”
王小娘子此刻看著可憐兮兮,壓根看不到在太子那邊的狠辣。
王海平笑道:“自然。”
王小娘子大喜,起身走到他的身后,舉起雙拳,一下下捶打著。
王海平愜意的道:“三娘就是孝順。”
人一生之中的快樂有許多,天倫之樂最讓人懷念。
第二日,王海平要上衙,所以起得早。以往王小娘子多半要睡個懶覺,起晚些。可今日她卻早早就起了,說要送阿耶去上衙。
王海平心中溫暖,在府門外俯身抱抱她,再摸摸頭頂,這才三步一回頭的去了。
到了少府監,他笑瞇瞇的和人打著招呼。
“王少卿看著很是高興啊!”
眾人都頗為意外。往日的王海平喜歡板著臉,上官的威嚴很濃郁。可今日這是怎么了?
進了值房,先給自己泡一杯茶,愜意的享受一番。
“這賈平安竟然弄出了這等好東西……”
王海平喝一口茶水,覺得茶香怡人。
“那賈兜兜竟然這般心善?”
“昨日我娘子恰好去東市,親眼見到了賈兜兜,回來說好可愛的一個女娃,蹦蹦跳跳的給那些乞丐送衣裳,還去給他們買吃食,就像是什么……菩薩座下的小仙女,讓人見了不禁心生憐愛。”
“那不對吧?”
“哪不對?”
“外間傳言那賈兜兜差點一拳打死人呢!”
“胡說,我娘子說了,賈兜兜不過是個小女娃。你覺著小女娃一拳能打死人?”
“這……難道是謠言?”
“絕對是謠言!”
“誰散播一個小女娃的謠言?這般惡毒,若是被我知曉了,定然要飽以老拳,打他一個七葷八素!”
聲音漸漸遠去,值房內的王海平目瞪口呆。
“怎么會……怎么會如此?”
他急匆匆的去了東市。
原本數量眾多的乞丐少了許多,王海平湊過去,聽乞丐們閑聊。
“那小娘子啊!我一看便是個不凡的,笑的讓人心都軟呢!若是自家的女兒,定然要抱起來親一口。”
“粉雕玉琢啊!心善的讓人不知該說什么好。”
“對了,這兩日有人散播謠言,說那小娘子是個狠毒的,竟然差點一拳打死人。”
眾人嘁的一聲,都大笑了起來。
王海平呼吸急促,面色潮紅。
一個乞丐伸手在身前比劃了一下高度,“那小娘子就這么點身量,那小拳頭別說是打死人,打疼人都不是易事,這些謠言……我呸!”
“呸!”
“呸!”
“呸!”
眾人紛紛呸了幾下,以示不屑。
有人說道:“咱們這幾日在東市得看看,若是再遇到這等散播謠言的……”
“打死!”
邊上兩個男子面色慘白,貼著墻根慢慢的蹭了出去。
王海平身體搖晃了一下,喊道:“那賈兜兜便是歹毒!”
眾人目光不善的站起來。
“是個官呢!”
有人膽怯。
一個大漢站出來,怒道:“那小娘子對咱們這般好,怎地……咱關中人啥時候變得這般畏畏縮縮了?咱關中人……有恩報恩!”
一個婦人漲紅著臉,“舍滴好!”
眾人高呼,“舍滴好!”
乞丐們慢慢逼了過來,不少人目露兇光。
王海平恍如駕舟船身處驚濤駭浪之中,身體不斷搖擺,下一刻就會連人帶船被這些浪頭給打得粉碎。
市令來了,見狀喊道:“王少卿,快跑!”
關中人一旦血氣上來了,別說什么官,皇帝都敢把你拉下馬來!
王海平轉身就跑,什么官員的矜持……小命要緊啊!
他跑出去后,隨從把馬牽來,剛想扶著他上馬……
王海平竟然來了個飛身上馬。
動作麻利的讓人驚嘆。
外面有人喊道:“好馬術!”
天可憐見,王海平的馬術稀松平常,也僅僅是會騎馬罷了。連隨從都對他這神來之筆的飛身上馬目瞪口呆。
厲害了,我的王少監!
王海平在馬背上回頭看了一眼,就見那些乞丐緊跟著沖了出來,那兇狠的模樣……連婦人和孩子竟然都是如此。
老夫……
他不禁伏在馬背上痛哭失聲。
李義府才將令人彈劾賈平安,才將令人傳謠言,可賈平安的回擊來得又急又快,一個慈善就擊破了他們所有的努力,并且老賈家的名聲空前的好。
想到早上三娘那歡喜的模樣,王海片不禁心如刀絞。
回去怎么給女兒說?
關鍵是……賈平安擺脫了麻煩,會怎么報復他?
王海平傷心憤怒,外加擔心畏懼,臉上滾燙。他摸摸臉,“莫非發熱了?若是此刻生病,怕是要晚節不保了。”
他趕緊去尋李義府,可李義府正在朝中議事。
“老夫等等李相。”
他端起茶杯,幾下就喝了一杯。
小吏想拍他的馬屁,便不停的把茶水送來。
熱茶是越喝越渴,王海平不時摸摸臉上,覺著越發的滾熱了,心中擔心,越喝越多。
“見過李相!”
李義府回來了。
王海平見到他后,起身行禮,駭然發現小腹發脹,這才發現自己喝了怕不止十幾杯茶水。
“相公!”他收斂心神,訴苦道:“那賈平安竟然安排家人在昨日去東西市施舍衣裳糧食,下官剛去了東市,如今那些乞丐都異口同聲的說那賈兜兜乃是菩薩座下的小仙女,心慈可愛……”
他抬眸,可憐巴巴的看著李義府。
要做帶頭大哥,你必須要能擔事。小弟出了事兒你得擔得起,若是棄之不顧,一次兩次三次……最后人心都散了,隊伍不好帶了。
可王海平仔細一看,李義府竟然雙眸中多了驚訝之色,隨即是羞怒!
想他謀劃此事時是何等的暢快,想著賈平安此次定然會灰頭土臉,順帶讓他的女兒背上一個狠毒的黑鍋,十年后開花結果時,賈平安怕是會吐血。
可想不到賈平安第二日就逆轉了局勢。
“李相。”
王海平放低聲音,“此事……該如何?”
李義府在發呆。
輿論已經徹底扭轉了,大勢之下,他還能作甚?
彈劾?
前日皇帝看著就已經有些不高興了……都是一伙兒的,你李義府整日就盯著賈平安是幾個意思?是覺著朕非你不可?
可不彈劾他能怎么辦?
換做是旁人,李義府甩手就是了。可這是少府監的少卿,也算是他麾下的得力干將。若是置之不理,讓王海平寒心……這個悍將怕是會離心,轉投別人。
這等時候,發呆就對了。
王海平見他兀自發呆,哪里不知曉李義府已經被賈平安這一下直接擊潰,再無還手的能力。
他無言拱手告退。
回到自己的值房,他捂臉想了許久。
賈平安和表兄在家中飲酒。
楊德利有子萬事足,得意洋洋的道:“平安你不知大郎的有趣,他躺著吧,突然就咿呀一聲,那雙眸就像是黑寶石……不對,黑寶石也沒那么漂亮,哎!不說了,不說了。”
賈平安知曉他是得意了,也不揭穿。
酒過三巡,楊德利突然提及一事,“今日御史臺有人和我說,說是御史中丞桑余對我頗為不滿……這是何意?”
御史臺一般不設御史大夫,以御史中丞執掌。
這事兒不對啊!
楊德利在御史臺這幾年頗為順風順水,他彈劾大膽,面對權貴……乃至于宰相都敢直面彈劾。
這樣的御史堪稱是御史臺的寶貝,誰特娘的敢弄他?
賈平安想到了李義府那張笑的陰險的臉。
好一個李貓!
“這是李義府的手筆,桑余是他的人,他弄你,一是清理御史臺他的對頭,二來便是泄憤。兜兜之事我才將抽了他一巴掌,這個報復來的好快。”
賈平安微微一笑,“他有張良計,咱們有過墻梯……表兄……表兄?”
楊德利咬牙切齒的道:“今日我歸家,娘子說兜兜被人欺負了,我還想是誰干的。竟然是李義府這個奸賊嗎?賤狗奴!賤狗奴!”
他拎起酒壺仰頭就喝,酒水從下巴滴落下來。
他竟然喝完了,這可是高度酒啊表兄!
楊德利把酒壺重重的擱在案幾上,起身道:“平安你莫急,且待我來收拾他!”
“表兄,我這里有謀劃……表兄……”
楊德利擺擺手,徑直回家了。
我去!
賈平安很是無語。
“罷了,等明日再和表兄商議。”
楊德利走了沒多久,外面有人敲門。
杜賀嘟囔道:“都什么時辰了?竟然還有人來。”
他打開門,見外面站著一個官員。
“敢問官人身份……”
門外的官員深吸一口氣,“少府監少卿王海平,特來求見武陽公。”
杜賀的臉色馬上就變了,冷冰冰的道:“是王少卿?稀客,稍等。”
王海平苦笑。
他不敢不來。
李義府已經束手無策,這倒沒什么。可想到賈平安的手段,王海平就不寒而栗。
為了女兒的名聲,賈平安這一下砸了多少錢糧?這手筆大的讓他心顫。
所謂付出越多,要的回報就越多。只是讓女兒的名聲逆襲自然是不夠的。
今日宮中傳來消息,太子殿下點了他的名,說他王海平很是不堪。
這是要完蛋的節奏啊!
皇后那里倒是一直沉默著,可誰都知曉皇后和武陽公姐弟情深。愛屋及烏之下,沒有李義府護著他,他就是個炮灰。
杜賀出現了,“王少監請進。”
他跟著杜賀一路去了廂房……賈平安竟然不在正堂見他,這便是把他看做是半個死人了。
老夫好慘!
進去后,賈平安捧著一杯茶在緩緩啜飲,竟然沒抬頭看他一眼。
“我的女兒,如珠似玉般的尊貴。我的女兒從不欺負人,可賈某也容不得別人欺負她!”
對付一個幾歲的孩子賈平安犯不著,但王海平……我若是不報復,枉為人父!
果然,老夫就知曉賈平安會報復。
王海平的腿一軟……
噗通!
賈平安目光幽幽,看著他跪在了自己的身前。
宰相們準備進宮議事,邊上杵著一個楊德利,頗為格格不入。
這是要仗彈誰?
眾人看看彼此……
御史進宮儀仗皇帝彈劾,必然就是彈劾宰相等重臣。楊德利就是個愣頭青,咱們最近誰犯錯了?
李義府冷笑。
這是想彈劾老夫吧!
可老夫何懼之有?
眾人隨即進宮。
李治看到了楊德利也在,頓時心中就提高了警惕。
相公們誰犯錯了?
宰相們都無奈搖頭。
“議事……”
李治的話音未落,楊德利上前,目光炯炯,朗聲道:“陛下,臣楊德利要彈劾……”
李治很是頭痛,“說吧。”
宰相們被彈劾,弄不好就得先請罪告退,隨即朝政又會混亂一陣。
做皇帝難!
做一個明君更是難!
“陛下,臣……彈劾陛下!”
李治眨著眼睛。
宰相們眨著眼睛。
你說什么?
李義府心中一喜,心想這個楊德利可謂是不知死活,真以為陛下會給你那表弟的面子?
“陛下,楊德利跋扈,臣請處置此人。”
楊德利看了他一眼,嘴角竟然掛著輕蔑的冷笑。
李義府不禁想捧腹,心想到了此時你竟然還敢跋扈,“那叫做進諫。”
誰敢彈劾皇帝?
李治覺得自己怕是聽錯了。
“你……彈劾朕?”
楊德利用力點頭,肅然道:“陛下,臣彈劾陛下縱容李義府網羅罪名,把給事中李崇德無辜下獄。”
李義府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