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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6章 他來了,他來了

  大戰之后,戰場上一片狼藉,各種味道都串在一起,頗為難聞。

  隨行的輜重兵開始打掃戰場。

  “好多尸骸!”

  高麗人留下尸骸最多的地方就是弓箭手那里……堆積如山。

  一個老卒嘟囔道:“大多都是一刀兩斷,看看,這個手沒了,這個腳沒了,腦袋沒了……這個更慘,從腰那里成了兩截。陌刀手太狠了。”

  一個年輕的問他,“這陌刀是如何弄出來的?”

  老卒想了想,“記得當年大唐步卒多,可步卒要如何阻攔敵騎?長槍自然是好的,可李衛公覺著不夠,就弄了陌刀出來,嘖嘖!這陌刀太厲害了些,不過卻需要大漢才能舞動。”

  一騎遠來,見一群俘虜在挖坑,就問道:“為何挖坑?”

  監督俘虜的將領說道:“見過武陽公,這些尸骸不埋會生疫病。”

  那個老卒抬頭,瞇眼看著賈平安。

  賈平安說道:“不必了,把這些俘虜召集起來。”

  數千俘虜被召集在一起。

  “那是誰?”有人低聲問道。

  “就是那個武陽公。”

  頓時一陣嘈雜。

  “就是他擊敗了太大使者?”

  “沒錯,太大使者都跑了。”

  “安靜。”將領喝道。

  賈平安看著這些俘虜,“告訴他們,把這些尸骸堆積起來,正好,這些挖出來的土用得上……”

  賈平安麾下的將領就在后面。

  左虞侯軍的王勝虎問道:“武陽公這是要作甚?”

  鄧貫的臉上多了一道刀痕,此刻傷口微微張開,看著頗為滲人。

  “武陽公怕是又要重操舊業了。”

  左廂領軍王崇一怔,“什么意思?難道……”

  鄧貫臉上痛的厲害,一說話更是扯著傷口劇痛,他壓低了聲音。

  “筑京觀。”

  王勝虎的面色微白,“耶耶殺人無數,從不畏懼這些,可聽到京觀依舊會發抖。武陽公……果然,連殺人都比我殺的出彩。”

  “你等在此作甚?還不趕緊去整理麾下?”

  副大總管李福成來了,一臉不滿。

  鄧貫指指賈平安那邊。

  “什么意思?”李福成看了過去。

  “啊!”

  這時那些俘虜突然尖叫了起來。

  李福成納悶的道:“他們怕什么?”

  大唐又沒有坑殺俘虜的習慣。

  那些俘虜面色蒼白,有人緩緩跪下。

  “他們說什么?”

  李福成問道。

  “武陽公要筑京觀,他們說那些戰死者的靈魂將得不到安息,神靈將會怪罪……”

  李福成上前勸道:“武陽公,此等事畢竟有傷天和……掩埋了吧。”

  “敵人的靈魂得不到安息,這不是我們的目的嗎?”賈平安覺得這些人的思想有些僵化了,“至于什么神靈的怪罪,若是高麗的神靈怪罪,大唐的神靈自然會庇護我……”

  這人竟然這般兇狠……李福成嘆道:“若是神靈不佑……”

  賈平安神色漸漸冷漠,“若是神靈不佑,我亦不懼。當年高麗用漢兒的尸骸筑京觀。祖宗說過,十世之仇,尤可報也。連百姓都知曉以牙還牙……軍人的職責是什么?保家衛國!國仇家恨不報,何以為武人!何以為漢兒!何以為男兒!”

  李福成渾身一震。

  賈平安指著天空說道:“當年那些戰死的漢兒正在看著我們,我當年曾發誓,等攻伐高麗時,每戰必筑京觀。他們聽到了,定然跟隨著我而來……”

  李福成抬頭看了一眼。

  陽光被一層烏云遮蔽了,烏云上下翻涌,看著竟然像是無數大軍……

  賈平安肅然道:“筑京觀!”

  李勣在巡查,見狀默然。

  一個文官說道:“英國公,武陽公廝殺得力,指揮若定,可這等事吧……老夫覺著還是要謹慎些,畢竟接下來還得打到平壤去,筑京觀會讓高麗人同仇敵愾。”

  李勣沒解釋,淡淡的道:“今日就算是陛下不許,他也會帶著麾下去抬尸骸……”

  文官愕然,“這人竟然……竟然……”

  李勣說道:“做人,要有理想。”

  筑京觀是理想?文官覺得自己的腦門定然是被門縫給夾了。

  京觀高聳矗立在距離鴨綠水不遠的地方,賈平安竟然令人弄了一塊石碑來。

  “他寫了什么?”

  李勣在和將領們議事,一邊議事,一邊看著賈平安在奮筆疾書。

  “阿翁,我去看看。”

  李敬業跑了過去。

  按理軍中沒有什么親人的稱呼,但李敬業……呵呵!沒人質疑。

  李敬業又跑了回來。

  “定然是一首詩吧?”

  李敬業說道:“南越殺漢使者,屠為九郡。宛王殺漢使者,頭縣北闕。朝鮮殺漢使者,即時誅滅。獨匈奴未耳。”

  眾人默然。

  李勣飽學之士,略一思忖就知曉了出處。

  “這是前漢班固寫的蘇武傳,匈奴千方百計想讓蘇武歸順,蘇武大義凜然呵斥來人……獨匈奴未耳,豪氣沖天啊!”

  遙想蘇武當年的堅貞不屈和豪邁,李勣不禁悠然神往。

  高侃幽幽的道:“南越、宛王、朝鮮殺漢使,隨即誅滅,前漢的豪邁,讓人至今依舊追思不已。今日大唐鼎盛,該如何應對這些?獨匈奴未耳!武陽公之意老夫知曉了……高麗為禍中原,更有切骨之恨,若是不誅滅了,我輩武人何以面對那些亡魂?何以自稱盛世?”

  李勣點頭,“善!”

  京觀完成,賈平安退后數十步,欣賞著自己的作品。

  “不錯。”

  他很是滿意。

  裴行儉悄然出現,看著京觀也頗為震驚。

  “武陽公,那些降卒在嚎哭。”

  作為裴氏的子弟,裴行儉并不懼怕什么殺戮,但第一次見到京觀依舊給了他很大的沖擊。

  那些俘虜跪在京觀石前嚎哭,巨大的京觀仿佛是個猙獰的魔鬼,擇人欲噬……

  賈平安回身笑道:“讓敵人嚎哭便是我輩的職責。”

  裴行儉一怔,點頭道:“此言甚是。”

  大軍隨即修整。

  對岸來了不少工匠和民夫,材料堆積如山……

  “這是要準備搭建木橋。”

  后續需要無數糧草輜重,以及人員往來,都需要一個永久性的橋梁。

  賈平安搖頭,“誰叫的民夫?”

  裴行儉說道:“是征召的。”

  “征個屁!”

  賈平安罵道:“眼前便有降卒,為何還要大唐百姓來做苦力?這天如此寒冷,不小心落水能凍死……去問問那邊主持的人,需要多少勞力,翻倍把俘虜給他。”

  李勣把他叫了去,有些無奈的道:“你這個……歷來為了降卒不鬧事,都是關押著,你這個放他們出去,還得要人盯著……”

  賈平安無語……

  “英國公,關押著難道不要人手看守?”

  這小崽子又懟老夫!

  “再說了,憑什么讓他們白吃白喝?這等時候……這邊的道路我看也該修修了,修橋鋪路,俘虜就是干這個的。弄些輕騎步卒看著他們就是了。”

  這人,果然是特立獨行。

  大軍隨即開始進發。

  賈平安和高侃各率領本部兩萬人,賈平安在左側,高侃在右側,中間是李勣的大軍……三路大軍一路狼煙滾滾而去。

  “溫沙門的主力何在?我只要消息,旁的不管!”

  賈平安的咆哮在中軍回蕩。

  斥候就像是被馬鞭抽打了一樣,瘋狂的在前方探索……最遠處已經到了龜城。

  龜城側面的山邊,幾名便衣斥候正在盯著萬余敵軍。

  吳興作為隊正,叫了麾下眼力最好的陳守義來,“盯著些,看看是往哪邊去了。”

  陳守義微微瞇眼看著。

  “看不到前面。”

  “上山。”

  吳興帶著人爬到了山上。

  陳守義仔細看著,“右邊,隊正,他們往右邊去了。”

  吳興撓頭,“娘的,右邊啊!右邊是……是辱夷。”

  鴨綠水是平壤的天塹,也是最后一道防線。而辱夷城就是平壤的最后一個屏障,攻破辱夷城,平壤就如同一個被剝開衣裳的美人,等待著大唐來采擷。

  吳興說道:“不過還得確認一番,走,跟上去。”

  老卒黃吉緩緩道:“隊正,這般追上去,不小心就會被發現,咱們這點人……”

  六個斥候,你怎么弄?

  “不去辱夷城看看,怎么知曉溫沙門在不在那里?”吳興咬牙道:“跟!”

  六人悄然跟在了大軍的后面,一路前行三十余里……第二日,當敵軍再次往右邊去時,吳興確定無疑……

  “就是去辱夷城的。”

  當看到了辱夷城時,大軍正在城外集結。

  吳興渾身顫栗,興奮的臉都紅了,“耶耶說了什么?看看,那便是溫沙門,可這七八萬大軍要去何處?”

  黃吉贊道:“隊正老奸巨猾……”

  甘妮娘!

  吳興低罵道:“耶耶這叫做英明神武!”

  “噤聲!”

  數股騎兵突然從大隊人馬中沖了出來,分為三路出發,其中一路竟然是沖著吳興等人來了。

  吳興面色一白。

  “隊正,跑啊!”

  黃吉低喝:“再不跑就跑不了了!”

  可這里是七八萬大軍,往哪里跑?

  一旦被發現就是不死不休的追殺。

  ——窺探到了敵軍動向,溫沙門能追殺他們到天涯海角。

  “老黃,帶著他們走!馬上走!”

  黃吉搖頭,“一起出來的,一起走!”

  陳守義等人點頭。

  吳興冷著臉,“軍中抗命如何?滾!馬上滾!”

  “滾!”

  黃吉急促的道:“我老了,活不了多久了,隊正,你帶著他們逃,我往邊上去引開他們。”

  吳興看著他的老臉,罵道:“你是隊正還是耶耶是隊正?在軍中混了多年依舊是個士卒,還敢抗命,信不信耶耶一刀剁了你。速去!”

  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眾人仔細看著吳興的臉,黃吉喊道:“我們走!”

  他們一路疾馳。

  吳興朝中左側去了,瘋狂的打馬狂奔。

  那隊騎兵發現了他,隨即轉向追了過去。

  “定然是奸細,拿住他!”

  這邊的動靜驚動了溫沙門,他冷冷的道:“抓活的。”

  雙方你追我趕,漸漸的,距離越來越近。

  “放箭!”

  箭矢飛來,戰馬的脊背中了一箭,卻在堅持疾馳……它的速度越來越慢。

  當再中一箭時,戰馬緩緩倒下,咴兒咴兒的叫著,一直在看著吳興。

  吳興落地,輕輕的摸摸戰馬的腦袋。

  沙場上戰馬就是自己的兄弟、同袍。

  他來不及悲傷,追兵已經來了。

  “活擒他!”

  敵軍將領冷冷的道。

  一騎沖了上來,騎兵手握長槍,一槍往吳興的大腿上刺去。

  吳興側身避開,敵騎勒馬。

  就是這個時候!

  吳興躍起一刀。

  來不及收槍的敵軍被斬落馬下。

  吳興剛想奪馬,后續的敵軍又沖了上來。

  “殺!”

  他奮力砍殺。

  連續斬殺了三人后,他渾身浴血,有敵人的血,也有自己的血。

  他的額頭中了一刀,頭皮卷開,里面的頭骨竟然開了一道口子,鮮血不斷流淌,染紅了他整張臉。

  “降不降?”

  敵騎開始列陣大喝。

  吳興的身體搖搖晃晃的,摸了一把糊住眼睛的血,搖頭,“耶耶……大唐未曾有降敵的斥候!”

  敵將冷漠的道:“此人兇悍,沖上去,盡量活擒。”

  馬蹄動,百余敵騎沖了上來。

  只需不斷的沖擊,擊落了吳興的橫刀后,他便是待宰的羔羊。

  吳興知曉他們的意思。

  他仰頭貪婪的看了一眼天空,舉起橫刀。

  “大唐斥候吳興在此……”

  戰馬轟然而至。

  吳興合身撲了上去。

  敵騎被撲下馬來,吳興舉刀捅刺。

  就在他刺殺了對手時,身后幾乎同時被長槍刺中。

  吳興搖搖晃晃的起身,刺中他的騎兵收槍。

  眾人默然看著他。

  吳興跌跌撞撞的走到了自己的戰馬之前,跪地,輕輕撫摸著戰馬的頭。

  他緩緩倒在了戰馬之前。

  戰馬輕輕的嘶鳴著,伸出舌頭去舔他的臉,淚水不斷流淌……

  一人一馬就躺在那里,漸漸的,戰馬不再顫抖。

  一群人簇擁著溫沙門來了。

  “太大使者,這是唐人的斥候,不肯降,力戰而死。”

  將領請罪。

  溫沙門想到了平壤的命令。

  泉蓋蘇文令他果斷和唐軍決戰,爭取擊敗唐軍。若是不行,退而求其次,也要給唐軍以重大傷亡,讓他們無力再戰。

  溫沙門知曉這個看似荒謬的命令之后的思路。

  失去了鴨綠水這個天然防線后,到平壤無險可守……他若是在辱夷城中固守,唐軍以一部牽制他,主力直奔平壤,到時候平壤震動……若是被一鼓而下,他就算是能擊敗了牽制的唐軍又能如何?

  所以這是當下最佳的選擇。

  “不得不戰!”

  溫沙門冷冷的道:“此戰務必要果斷,出發吧。”

  他率先策馬沖了過去。

  馬蹄踩在人馬的尸骸上,能聽到骨折的聲音。

  無數馬蹄踩過……

  人馬被踩為肉泥,沒入土中。

  “敵軍在辱夷城,不過我們發現時,敵軍大軍正在城外集結,準備出擊,人數七八萬。”

  黃吉被帶到了賈平安的營帳里匯報此行的結果。

  “溫沙門在辱夷城不奇怪,那是通往平壤的最后一個阻礙,不過辱夷城攔不住我軍,所以……他只能出擊。”

  賈平安在琢磨溫沙門往哪邊去。

  裴行儉說道:“武陽公,從以往的交戰來看,高麗人最喜歡的便是襲擊……”

  賈平安默然良久。

  李福成在地圖上看了許久,抬頭道:“武陽公,我軍分為三路,一路掃蕩過去,溫沙門定然是沖著其中一路而來。”

  “英國公那一路兵力雄厚,溫沙門不會去自尋沒趣。”

  “那便是左右兩路。”

  “他會打哪一路?”

  眾人七嘴八舌的商議著。

  “我軍的任務是清掃左翼敵軍,拔掉那些小城……”賈平安在琢磨,“溫沙門若是要攻擊我軍,就得迂回,距離遠……”

  地圖上,辱夷左側靠海,身后就是薩水,是右路軍高侃所部的攻擊范圍。

  賈平安搖搖頭。

  “斥候去查探。”

  斥候歸軍司馬調派,李敬業問道:“斥候往哪邊去?”

  賈平安揉揉額角,輕聲道:“往中路。”

  “中路?”

  中路是李勣的大軍,溫沙門瘋了嗎?

  賈平安抬眸,眼神冰冷。

  “是。”

  斥候不斷被派了出去。

  連續五日都沒有消息。

  賈平安站在一座小城之前,舉手……

  “弩手上前!”

  弩陣上來了。

  城頭好像發生了些爭斗,竟然動刀子了。

  “是那個筑京觀的賈平安來了,那個掃把星來了,不能和他打。”

  一個將領一邊砍殺,一邊罵道:“那是個殺神,我不想死后靈魂無依。”

  反抗的一隊將士被斬殺殆盡。

  “放箭!”

  弩箭飛了上來,猝不及防的高麗人死傷慘重。

  將領蹲在城頭喊道:“開城門!開城門!”

  他接著喊道:“喊話,就說我等降了。”

  兩個軍士起身高喊,“我等降了!”

  箭矢飛了過來,把這二人射成了刺猬。

  城門緩緩打開,一隊軍士出來跪下。

  “這是……降了?”

  裴行儉笑道:“還沒開始攻打就降了。”

  “小股人馬進城查探。”

  賈平安打個哈欠,覺得這樣的戰斗沒意思。

  將領被帶了出來,裴行儉帶著人去問話。

  “為何降了?”

  若是士氣低落,那么對以后的征伐有著重大意義……唐軍能加快速度,用震懾的法子來讓敵軍低頭。

  將領抬頭,一臉驚惶。

  “我不想成為京觀中的一具尸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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