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工匠一個叫做譚軍,一個叫做張五。
到了賈家,賈平安說出了自己的要求,隨即讓二人去準備東西。
“不用考慮錢。”
暴發戶的感覺真爽,想花錢就花錢的感覺更是爽上加爽。
譚軍謹慎的問道:“賈郡公,那要什么木材?這造船的木材……可好可壞。”
賈平安皺眉,“沒聽清我的話?”
譚軍尷尬的一笑。
“不用考慮錢。”
賈平安在冥思苦想。
當年他看過一部關于造船史的紀錄片,其中明代寶船占據的比例最大,他也最感興趣。
其中提到了關于寶船是尖底船還是平底船的爭論,節目組認為是尖底船,并且放出了復原的圖紙。
“一條龍骨是必須的。”
賈平安畫了一條有些歪斜的龍骨。
“還有什么……旁邊的龍骨。”
“還有肋骨,這不是一個人嗎?”
畫完后,賈平安欣慰的拿起來看看。
“這便是縱橫大海的利器啊!”
甲板這些他不知曉如何打造,沒畫;船艙他也不知道如何弄,沒畫。
“咦!不對。”
“龍筋呢?”
記得當時畫外音介紹說:這就是龍筋。
龍筋就是貫穿肋骨的東西,不能少,少了船只會變形。
“操蛋!”
連續修改了數次,賈平安滿意的道:“就這了。”
他仿佛看到了大唐水軍縱橫七海的雄姿。
譚軍和張五回來了,一看圖紙就懵了。
“尖底船?”
“這……”
譚軍謹慎的道:“賈郡公,這船……若是不妥當。”
他造船多年,從未見過這等結構的船只,心中一點譜都沒有。
“只管弄。”
賈平安心情大好。
這里在打造船只,工部開始流傳著賈郡公要挑戰工部工匠的事兒。
“說是賈郡公看到那些船型就嗤之以鼻,說咱們工部養著一群酒囊飯袋。”
路過的黃晚板著臉,“誰在傳謠?”
他自信驕傲,不肯用謠言來打擊誰。
眾人噤聲,等他走后繼續嘀咕。
“賈郡公說要弄全新的船型,黃侍郎據理力爭無果,只能拭目以待。”
“賈郡公……”一個老吏笑道:“此人沙場征戰之能讓老夫佩服之至,其人文采風流讓老夫為之膜拜,不過這造船可不是玩笑,不是這一行的人,你就算是絞盡腦汁也無濟于事,最終只會淪為笑話。”
眾人點頭。
“誰說不是,黃侍郎原先在臺州主持過造船之事,他在那邊待了五年,回來時曬的黝黑,可從此卻成為了造船大家。賈郡公……”
眾人苦笑。
“換做是旁人,老夫定然要嗤之以鼻,捧腹大笑,可只要想起賈郡公一把火燒死了十萬敵軍,老夫就不忍,罷了。”
提起這個大伙兒都精神了。
“十萬人吶!也不知賈郡公為何能下得去手。”
“蠢貨,賈郡公不下手,難道要兄弟們一刀一槍去砍殺?那些兄弟不是你的親人,死傷就無所謂?”
“我沒說這話……”
“閉嘴。”老吏頗有威望,喝住了說怪話的小吏,“賈郡公一把火燒死了十萬敵軍,可是有天譴的。他剛從昭陵獻俘回來就病倒了,宮中的醫官傾巢出動也未能挽救。那一夜……”
老吏眸色蒼茫,“那一夜老夫看到了彩虹。彩虹從昭陵方向而來,徑直進了道德坊那邊,隨后第二日就傳來了賈郡公醒來的消息,你等可知為何?”
一個小吏激動的顫栗,“這是……這是先帝發威了?”
老吏點頭,撫須得意的道:“賈郡公去了昭陵獻俘,先帝定然看在眼里,覺著賈郡公乃是大唐的良將。
得知他被天譴后,先帝與文德皇后聯手把天譴給打散了。那一夜老夫看到彩虹在道德坊的上空不斷撲擊下去,直至后半夜才歸去……先帝果然厲害,哪怕是仙逝后依舊能鎮壓國運……”
一個小吏悠然神往,“若是能去地底下服侍先帝……也好啊!”
另一個小吏說道:“可見賈郡公乃是先帝看好的忠臣,難怪陛下對他越發的看重了……我覺著定然是先帝托夢告訴了陛下。”
眾人點頭,滿臉八卦得逞的興奮。
隨后各自散去。
數日后。
兩艘單人就能帶走的小船打造出來了。
“試試!”
賈家有水池,夏季荷花開著便是一景,賈平安沒事也喜歡來水池這里釣魚。
“阿耶!”
兩個孩子來了。
“阿耶,這船是給我的嗎?”
兜兜歡喜的伸手。
“晚些。”
賈平安心中一動,想著要不要在家中擴建一下水池……能行船的那種,沒事和妻兒坐船蕩漾,想想就爽啊!
譚軍和張五抱著船到了水池邊,隨即放下去。
模型擺動了幾下,譚軍和張五瞪大眼睛……
“別偏!”
木船穩住了,穩得一批!
“把平底船放上來。”
賈平安信心百倍啊!
另一艘是平底船的模型。
平底船放上去看似更穩。
可平底船竟然慢悠悠的在飄動,而尖底船頗為穩健。
“這……”
張五瞪大眼睛,“可惜沒風,否則能試試。”
“沒風……陳冬,帶著人來。”
一家子護衛都來了,動靜太大,引得衛無雙她們也出來看熱鬧。
陳冬等人拿著厚布拼命的扇,頓時狂風大作。
兩艘船開始搖擺……
“攪動池水。”
賈平安吩咐道。
張五看了他一眼。
賈平安抱著在掙扎著想去坐船的兜兜,一手還拉著躍躍欲試的老大。
做爹太難了!
做兩個熊孩子的爹更是難上加難。
想到還有兩個兒子在茁壯成長,賈平安不禁有些焦頭爛額。
杜賀去尋了幾塊木板來,“夏活,你來。”
夏活默然舉起自己的斷臂……
陳冬等人正在扇風,杜賀作為管家自然要驕傲些,但此刻也只能親自上陣。
“我也來。”
“還有我!”
女仆們覺得好玩,紛紛加入了進來。
木板攪動池水,那些魚兒頓時就慌不擇路的亂跑,水徹底被攪渾了,不斷涌起落下。
這個海浪模仿的不錯。
兩艘船搖擺的幅度越來越大,但尖底船……
半個時辰后,譚軍和張五躬四目相對。
那眸中全是不敢置信!
第五日的清晨,賈平安帶著兩個工匠往工部去了。
“賈郡公。”
陳進法在前方拱手。
“那個……今日我就不去兵部了,你去給任相說一聲。”
賈平安把每日打卡的事兒都省了。
陳進法回去稟告……
任雅相大把年紀了還單手托腮,一臉惆悵。
吳奎苦笑,“賈郡公越發的不把兵部當回事了。”
“他去了何處?”任雅相覺得老夫給了你方便,但你也得尊重兵部吧?每日來點個卯很難嗎?
“賈郡公是去了工部。”
任雅相擺擺手,等陳進法出去后,吳奎說道:“賈郡公功高,如今只是在熬資歷罷了,老夫敢斷言,只要他資歷一到,陛下就會給他升官……”
這特娘的升官都預定好了時間,你說氣不氣人?
任雅相搖頭,“他只是在等歲數……歲數到了,自然就會升官。”
所以賈平安才會整日浪蕩,不肯被困在兵部。
工部。
閻立本昨日研究清楚了一個工程的問題,心情大好。
早上泡杯茶,看著外面的天色漸漸明亮,那感覺是相當的好啊!
“閻公!”
閻立本聞聲仿佛看到了賈平安帶著滾滾濃煙而來,他愁眉苦臉的道:“去,把黃侍郎請來……老夫可不懂這個,被小賈忽悠了怎么得了。”
賈平安扛著船進來了。
“這……尖底的?”
閻立本看到模型楞了一下,“能下水?”
你這話有些羞辱人啊!
“見過尚書,見過賈郡公。”
黃晚來了,第一眼就看到了擺在案幾上的兩艘模型船。
平底和尖底。
“這是……”他拿了一下尖底船,可低估了重量,最后雙手發力才抱起來。
“咳咳!這等船能遠航?”黃晚笑了笑。
賈平安不想和他嗶嗶,“試試吧。”
黃晚點頭,“咳咳,也好。”
“去曲江池吧。”閻立本覺得長安城中最好的地方就是那里,“那里的水面大。”
“可那里卻不好弄出風浪。”曲江池水面大是大,可人也不少,賈平安淡淡的道:“而且人太多,若是被人看到了船型……”
“咳!你這個……”黃晚想笑,忍住了。
你這個船型別人難道還愿意學了去?
“那還有何處?”閻立本茫然,“總不能弄個小水池吧。”
“英國公家有個大池子。”賈平安早就想好了測試的地點,“那池子甚至能行船。”
先帝對功臣寬厚,舍得給好處,譬如說齊王李元吉的王府就被賞賜給了尉遲恭。尉遲恭在世時修建了許多樓臺水榭,堪稱是一個巨大的景點。
“英國公可愿意借?”閻立本問道。
“只管去。”
賈平安很是豪邁。
那可是人家的后院,一群男人闖進去……妥當?
黃晚猶豫了。
隨即一行人出了值房。
“叫幾個工匠來。”
黃晚無視了譚軍二人。
“這是去何處?”
老吏就像是一只老龜,縮在角落里曬太陽。
“咦!那是模型?”
眾人看到了被抱著的兩艘船,其中一艘竟然是尖底的。
“是賈郡公弄出來了,這便是去測試。”
老吏心動了,“若是能去看看也好啊!”
可輪不到他,閻立本只是帶了自己的兩個心腹小吏去。
一行人剛出工部,李敬業已經在等候了,看著百般無聊。
“兄長。”
賈平安問道:“家中的女眷可告知了?”
這里加上他得有八人,若是碰到老李家的女眷就尷尬了。
李敬業大喇喇的道:“兄長放心,我在呢!”
一行人到了英國公府,剛進后院,李敬業就扯著嗓子喊道:“女眷回避了!”
撲啦啦!
邊上有幾棵大樹,樹上的鳥兒被驚得飛起。
好大的嗓門!
黃晚不禁暗自吃驚。
有東西落在了額頭上,還有些溫熱。
黃晚伸手摸了一把,黑白相間的鳥屎……
老夫!
李堯笑瞇瞇的陪著賈平安,“這是要試試行船?”
“對,家中力氣大的叫十幾個來,還有,弄些木板來攪動池水,能扇風的厚布也弄些來。”
賈平安隨意的就像是在自家一樣。
黃晚低身道:“外界說賈郡公和英國公一家交好,如今看來不只是交好,這是通家之好。”
閻立本點頭,想起上次李敬業在三門峽折騰的事兒。
水池很大,上面還有幾只鴨子在悠閑的游動,看到一群陌生人過來,嘎嘎叫喚著往岸邊跑。
模型放進池子里,尖底船搖晃,平底船穩的一批!
黃晚笑了笑,矜持的道:“且等后續試試。”
李堯帶著人來了,十幾塊木板,還有幾大塊厚布。
“開始吧。”
十余人在岸邊各自動作起來,有人用木板攪動池水,有人配合著用厚布扇風,一時間池子里風浪大作,恍如臺風降臨。
這規模比賈平安在家中模擬的大多了。
兩艘船擺蕩的厲害,平底船看著有些懸吊吊的來回偏倒,而尖底船看似來回擺蕩,可卻隨著波浪而動,穩健無比。
“咦!”
一個工匠驚訝的道:“這竟然能穩住?”
黃晚吸吸鼻子,“咳咳!這個……風浪卻小了些。”
李敬業上前,“我來!”
他接過木板奮力攪動……我去!兩艘船的附近瞬間就驚濤駭浪……
“大風!”
黃晚喊了一嗓子。
“用力!”
那些大漢奮力扇風,一時間狂風大作。
后世的船舶設計都有能模仿水情的設備,這里只能玩人工。
平底船已經岌岌可危了……
“穩住!穩住!”黃晚雙手握拳,面色漲紅……
就在他的祈禱聲中,李敬業奮力大喝一聲,這一下攪動的太厲害,浪一下沖過去,竟然把平底船給干翻了。
李敬業楞了一下,“兄長,我可是做錯了?”
你干的太漂亮了!
賈平安恨不能親他一口。
工匠們狂喜著,一個工匠衣裳也不脫,就這么撲進了水池里,奮勇向著尖底船游去。
閻立本不懂造船,就看向黃晚。
黃晚的嘴唇蠕動,“咳!咳咳!咳咳咳!這……這是為何?”
一群人在看著賈平安。
水中那個工匠抓到了尖底船,聽到賈平安要解釋這個問題,雙腳瘋狂打水,甚至不顧尊卑的喊道:“賈郡公稍待!稍待!”
解不開這個謎底,所有人都將寢食難安。
“兄長,喝酒去。”
李敬業今日借機告假,準備拉著兄長去平康坊喝酒甩屁股。
閻立本厲聲道;“公事要緊!”
賈平安笑了笑,“其一你等總覺著尖底船不易保持平衡,可恰好相反,尖底船保持平衡相當不錯;其二,尖底船體尖銳,利于破水,如此船只阻力更小,會更快……其三,抗風浪……”
賈平安歇一口氣,黃晚迫不及待的問道:“為何能抗風浪?”
可憐的人,以前研究船只都是平底船……賈平安說道:“尖底船相當部分的船體就在水下,當遭遇風浪時,船體往一邊偏倒,可船底也會跟著偏……船底一偏就得推動海水……那么大的船底,需要多少力量方能推動那些海水?”
“我明白了。”
一個工匠狂喜道:“這尖底船下面吃水,若是遇到風浪船底便能穩固船只……這等奇思妙想利用了水……妙啊!”
黃晚閉上眼睛,隨即睜開,閻立本已經到了水池邊,拿著尖底船往一側推,“不好推動!”
當然不好推動,人站在水里步行就會感受到水那強大的阻力。
“妥當了?”
賈平安沒把這事兒當回事,“這船細節上還得要改進改進,這個就交給你等了。隨后上報朝中……抓緊。”
他此刻腦海里全都是登陸戰的場面……硝煙中,整個海面都被大唐戰船的風帆給遮蔽了,一只只尖底船靠近,隨即投石機把火藥包投射到岸上;弩手瘋狂發射弩箭……船只靠岸,將士們開始登陸作戰……
太安逸了!
倭國啊!
賈平安的眼中只有倭國!
等船只打造好了,他發誓就算是撕破臉也得想辦法推動大唐遠征倭國……
一定!
賈平安在想著這些事兒,神色平靜,可在旁人的眼中這卻是虛懷若谷……
他竟然沒有半分得意和矜持。
黃晚心中一震,想到了自己的自信和驕傲,頓時羞愧難當。
“老夫差點一意孤行……愧煞!羞煞!”
黃晚突然心中一動,“敢問賈郡公,這等船只打造非一日之功,你如何知曉這等尖底船能抗風浪?”
閻立本回來了,聞言點頭,“是啊!老夫若是要像個新法子不但要琢磨許久,還得要多次測試,不斷修改……”
小賈,你這個是不是……
賈平安正在想事,隨口道:“新學里多的是此等學識,你等去算學問問,關于力學的知識那些學生能讓你等恍如聽天書……哎!能不能長點心,能不能積極些,能不能別故步自封?我很惆悵啊!”
“這等學問你竟然在算學里教授?”黃晚覺得自己在賈平安的面前就像是個土包子,“老夫去看看。”
閻立本剛想勸阻,可黃晚已經溜了。
“賈郡公,等老夫回來……請你喝酒,想去青樓也使得,老夫請客!”
黃晚的聲音還在回蕩,人已經沒了。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