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密接到任務之后并未當回事……五百人扼守東門真心不是事。
城中就算是有叛軍,可能有多少?
他們站在城頭上就能輕松的射殺叛軍,隨后一個沖擊……戰功到手。
可他萬萬沒想到,原來自己的對手竟然是吐蕃人。
這是蓄謀已久的一次突襲。
城頭的疏勒人在張弓搭箭。
唐軍的弓弩發威了,一陣弩箭把城頭的疏勒人射殺大半。
可城外的吐蕃騎兵已經沖了進來。
胡密喊道:“弓箭手,封堵城門。”
箭矢飛了過去,剛沖進來的吐蕃騎兵連人帶馬被射翻。
“長槍手!”
可雙方的距離太近了,敵騎只需一個沖擊就能破陣。
雙方都舉著火把,火光中,能看到那些突厥人的臉。
“殺進去!”
將領在催促著麾下。
吐蕃人發狂了,毫不猶豫的往長槍上沖來。
戰馬被捅刺,馬背上的吐蕃人飛了過來。
他們張牙舞爪的揮舞著長刀。
“殺!”
胡密一刀砍死一個,周圍的唐軍用長槍來迎接這些不速之客,把敵軍變成肉串。
可突厥人卻悍勇的繼續沖擊,長槍的崩裂聲中,第一排長槍手全軍覆滅。
第二排長槍手勇敢的頂了上去。
戰馬沒法加速太快,但就憑著重量也能沖陣。
這一次唐軍好了許多,并不寬敞的街道限制了敵軍騎兵的機動性,但同時也該唐軍帶來了巨大的壓力。
“撤!邊打邊撤!”
胡密面色鐵青,知曉自己必須要做出這個決定。
因為吐蕃人已經從城頭上來了。
下面騎兵沖擊,上面弓箭手覆蓋,他還怎么打?
“撤!”
唐軍一陣箭雨把敵騎射翻,隨即開始后撤。
敵將策馬進來,登上了城頭,看著且打且退的唐軍,他瞇眼不滿的道:“弓箭手上城頭慢了些,否則不等唐軍撤退,我軍就能擊潰他們。”
身邊的將領低頭,“是。不過唐軍不過數百,擋不住咱們。”
敵將點頭,“山得烏遣人說城中的疏勒人愿意為內應,賈平安如何應對?他派出了差不多三千人,城中加上他的三百騎兵不過是千余人。我軍四千,可他若是敢全軍應戰,城中的疏勒人就會從身后給他致命一擊。”
將領笑道:“這個殺將令人惱火,連大相都覺著此人不可小覷,今日死于此地,也算是死得其所。”
敵將驟然厲聲道:“令他們持續沖殺,不可停歇。誰敢懈怠……軍法從事!”
“是!”
賈平安已經聽到了喊殺聲。
一騎飛也似的來了。
“賈郡公,疏勒人打開了東門,數千突厥人蜂擁而入……”
沈丘深吸一口氣,“竟然是突厥人。”
賈平安也沒想到突厥人竟然會突然出現在此處,韓綜呢?他為何沒能牽制敵軍?
“這是一次蓄謀已久的行動。”
到了此刻,敵軍的謀劃大部分都顯露出來了。
“他們先在城外掃蕩村莊,引誘我軍主力出城,隨后城中的疏勒人和吐蕃人里應外合,準備把咱們圍殺在城中。”
賈平安搖頭,“是個狡猾的對手。”
“哈哈哈哈!”
山得烏在狂笑著。
漫德歡喜的道:“大軍進城了,賈平安在劫難逃。”
他斜睨著阿卜芒,淡淡的道:“阿卜芒,你以為我等的手段如何?”
阿卜芒深吸一口氣,喜悅涌了心頭,“出色,令人為之一驚。”
他看著山得烏,心中生出了些忌憚來。
此人就像是一條毒蛇,隱藏在暗中謀劃著這一切……
“賈平安人稱殺將,這些年征戰無往而不利,可今日卻遇到了對手。”
山得烏笑著喘息,眉間多了些許得意,“賈平安此來必然是清掃疏勒那些不安分之人,順帶想破壞咱們之間聯手的意圖,他用戰陣上的手段來對付咱們,看似好用,可他卻不知我謀劃之能。”
漫德贊道:“山得烏頗受大相的看重,就是因為他的謀劃。”
阿卜芒目光灼熱,“那還等什么?令城中的大軍出動吧?”
漫德說道:“賈平安的手中還有八百人,這是他留著應變的最后手段,城中五千余大軍出動……這里不是沙場,而是狹窄的街道,誰都施展不開,比拼的就是意志。”
“告訴他們,一旦成功,疏勒王和那些忠于大唐的權貴家產都是他們的,吐蕃不取分毫。另外,那些貴女將會成為營妓,任由他們享用,最后……”
山得烏目光轉動間,盡顯睥睨和自信,“這些人跟著反叛想要什么?錢財美人,如此我便給他們。告訴他們,破城之后,我們什么都不管……任由他們在城中行事。”
“錢財,美人,加之洗城的暴虐誘惑……”阿卜芒瞇眼看著山得烏,覺得此人死去會更好。
山得烏微笑看著他,“想殺了我?”
阿卜芒剛想否認,山得烏輕笑道:“無需如此。這些年來無數人想殺了我。大相的對頭,敵人的密諜……大唐的密諜就被我尋出了兩個,隨后拷打而死……所以你無需掩飾自己的想法,我也不會覺著被冒犯……”
燭光之中,山得烏的眸子看著有些妖異,“對于我而言,想殺我的人越多,就說明我越出色。”
這個人自信的讓人感覺被冒犯了。
阿卜芒卻無言以對。
“令他們出動。”
山得烏令人去傳信。
阿卜芒興奮的道:“賈平安那八百人一旦出動,就是決戰。”
山得烏看著他,淡淡的道:“我的手段不止你想的這些,賈平安……興許戰陣廝殺我不及他,不過這等密諜的手段,他遠遠不及我……”
城中的疏勒軍很奇怪。
城門那邊明明打的火熱,可賈平安卻沒動用他們,而他們更是詭異的沉默著。
城不大,五千軍隊只能龜縮在一個角落里,吃喝拉撒味道很重。所以平日里一半軍隊是在城外駐扎。
但在上次謀逆后,城中的軍隊就被加強了。
軍營大門打開。
一個將領拔刀仰頭狂喊,“今夜讓我們成為疏勒之主!”
長刀前指,將領的眼中全是血紅,興奮的渾身顫栗,“殺光唐人!殺了賈平安!”
“殺光唐人,殺了賈平安!”
歡呼聲傳遍全城。
正在率軍堵截敵軍的胡密面色一變,回頭看了一眼西北角的火光,“疏勒人背叛了大唐!”
他們要腹背受敵了!
叛軍浩浩蕩蕩的沖上了主干道,隨即往東門而去。
命令要求他們和吐蕃人一起夾擊唐軍,隨后接應吐蕃人入城。
“快一些!”
叛軍瘋狂奔跑。
兩側的屋子里鴉雀無聲,連狗都趴在主人的腳邊,壓根不敢嘶叫。
“前方那是什么?”
有人看到前方不對勁,“怎地像是一片城墻?”
前面的叛軍跑了過去。
近了……
他看到了一個個身材高大的唐軍沉默的站在那里,他們的手中拿著陌刀,渾身披甲,連面甲都有,恍如惡魔。
“是……”
他想尖叫,可刀光閃過,把他剩下的話給斬沒了。
“是唐軍!”
五百唐軍站在長街上,更遠處是胡密的五百唐軍。
兩支唐軍堵住了叛軍和吐蕃人會師的路。
“殺!”
叛軍將領瘋狂嘶吼,“吐蕃人說了,疏勒王和那些權貴的財物都是我們的,那些女人都是我們的,他們不取分毫,事后可在城中搶掠……”
那些叛軍的眼珠子都紅了。
“殺!”
他們蜂擁沖殺上去。
李敬業舉刀。
身邊的陌刀手們舉刀。
那些叛軍信心十足的沖了過來……
五千人對五百人,十倍之差,用人海就能壓死唐軍。
隨后他們就看到了刀光。
刀光刺破長夜,長街上血流成河。
“動手了!動手了!”
呼蘭其興奮的沖進了房間,正在喝酒的昌哈拉被嚇了一跳。
“哪里動手了?”
他放下酒杯,身邊的美人趕緊斟滿。
呼蘭其坐下,喘息道:“吐蕃人從東門進城了,唐軍僅僅五百人,定然擋不住他們。”
昌哈拉大喜,舉杯痛飲,隨即摟著美人愜意的道:“今夜之后,咱們都是疏勒復國的功臣。”
“那五千人該動手了。”呼蘭其的神色有些陰郁,“可山得烏卻不肯把指揮權讓給我……要小心他們,就怕他們翻臉。”
“他們不敢翻臉。別忘了大唐會羞怒,隨后會出動大軍來攻伐,吐蕃人若是敢和我們翻臉,那他們就在此地孤立無援。哈哈哈哈!”
狂笑的昌哈拉猛地一拉,嗤拉一聲,美人的衣裳從中間被撕開,頓時大片的白膩就映入眼簾。
他撲倒了美人,很快,喘息聲就回蕩在室內。
這是他的慶功方式,呼蘭其視若無睹,只是飲酒。
腳步聲傳來。
“城中的五千人出動了,他們往東門而去,準備夾擊唐軍,迎接吐蕃人進城。”
“啊!”
昌哈拉悶哼一聲,接著喘息起身,興奮的道;“動了,動起來!殺光唐軍,把賈平安牽過來,就像是狗一般的牽過來,我要讓他跪在我的身前……”
他興奮的再度趴下去。
呼蘭其走到了室外,看著沖天而起的火光,不禁涕淚橫流。
“多少年了,從郭孝恪攻伐西域以來,我們就在期待著這一日,這一日……它終于來了,上天,你終究沒有辜負我們!”
他跪在地上,痛哭失聲。
里面,喘息聲越來越急切……
“賈郡公,疏勒人背叛了我們,那五千人出動了,正在向東門移動。”
百騎帶來了最新消息。
沈丘起身,眸色冰冷,“你坐鎮此處,咱帶著兄弟們去接應。”
“坐下!”
賈平安搖頭,“敬業就在那里等著他們。”
“可他只有五百人。”沈丘不解,“叛軍五千人,在狹窄的街道上如何能擋住敵軍?”
“我說了……能!”
賈平安舉起茶杯,眸色平靜。
婦人縮在他的身后,此刻已經絕望了。
五千叛軍,吐蕃人正在沖進城中……
“這是要失敗了嗎?”
婦人悲鳴著。
賈平安無動于衷。
“出動騎兵吧。”
沈丘建言道:“三百騎兵能沖散那些叛軍,至少能穩住。”
賈平安搖頭,“還不到時候。”
“那何時才是時候?”
沈丘有些惱火。
此次賈平安特地請示皇帝把他弄了過來,這一路他都跟在賈平安等人的后面。到了疏勒后,他帶著手下隱藏在暗中,不斷查找疏勒叛逆的蹤跡……
可百騎只是密諜,卻不是軍隊,否則他現在寧可帶著麾下去沖殺,哪怕是死在那里,也能問心無愧。
胡密在高喊。
箭矢飛了過去,正在沖殺的突厥人倒下一片,可他們卻悍不畏死的繼續沖擊。
敵將站在城頭上冷冷的看著下面的廝殺,就像是一個神祇俯瞰人間。
“我軍敢戰的意志無人能敵。”敵將從容的道:“這里街道狹窄,我軍不斷前沖,唐軍唯有步步后退方能延阻我軍,否則一旦被突破,唐軍引以為傲的陣列就會蕩然無存,雙方一旦形成混戰……”
他揮拳捶打著手心,眼神凌厲,“唐軍必敗!”
胡密也深諳這一點……
“咱們人少,不能和他們混戰,一旦有混戰的危險就后撤。”
這是他的回應,也是敵將能猜測到的回應。
唐軍一步步的后退,每一次后退,身前都堆積著吐蕃人的尸骸。
一個唐軍被兩桿長槍刺中,兩個叛軍歡呼著把他挑了起來……
身側一把陌刀掠過,兩個叛軍倒下。
那個軍士倒在地上,兩桿長槍依舊插在他的小腹和胸膛上。
李敬業在最前方。
叛軍不斷想和唐軍混戰,此次就成功突入了進來。
叛將興奮的揮拳,“沖進去,他們要敗了。”
最前方的李敬業已經被人海淹沒了。
那些叛軍蜂擁往中間沖去,刀光,長槍……
甚至還有人把長刀砸進去,有人從身后想抱住那個紅色的人。
渾身被鮮血沐浴著的李敬業猛地甩頭,糊在他面甲上,擋住了他視線的一截腸子被甩了出去。
有人從身后沖上來抱住了他,前方的叛軍大喜,紛紛舉刀砍殺。
李敬業猛地渾身甩動……
身后的叛軍被甩到了前方,正好迎上了那些攻擊。
李敬業舉刀,猛地一刀斬殺而去。
前方的叛軍倒下三人。
李敬業看到右側敵軍突入,他毫不猶豫的殺了過去。
叛將瘋狂的喊道:“殺了他!誰殺了他……便是首功!”
李敬業的陌刀不斷揮舞,鮮血在眼前噴濺,肢體飛舞在空中……
那些驚愕的臉變成了絕望,那些狂喜興奮變成了蒼白……
“殺!”
李敬業一刀把兩個叛軍攔腰斬斷,慘嚎聲中,李敬業回身站好。
鮮血從他的身上不斷流淌下來,恍如大雨瓢潑。
他的身上沾滿了肉塊或是內臟,那雙眸從面甲里看向叛軍,輕蔑之極。
“啊!”
李敬業仰天長嘯,“殺過去!”
他往前邁步。
他一腳踩在了地面的血洼中,血水四濺。
“繼續沖殺!”
叛將喊道:“殺將最喜筑京觀,若是失敗……我等都將會成為尸山中的一員,莫要停下,殺啊!”
叛軍蜂擁而來。
不算寬闊的街道上,他們不斷擠入唐軍之中展開混戰,叛將覺得勝利在向自己招手。
馬蹄聲在身后驟然而起。
叛將猛地回頭。
三百騎從側面沖了出來,隨即整隊面對他們。
為首的將領舉起馬槊……
“萬勝!”
歡呼聲中,三百騎兵發動了沖鋒。
叛將面色慘白。
“他們說好的應對呢?在哪里?在哪里?”
他瘋狂的喊道:“列陣!列陣!”
對付騎兵唯有列陣,唯有用堅不可摧的意志才能擋住他們。
“賈平安出動了那三百騎兵,他再無預備隊了。”
阿卜芒狂喜的道:“你說的手段何在?”
山得烏微笑道:“賈平安終究是忍不住了……比耐心他也不如我。大相……此刻我將會給大相帶去他夢寐以求的大勝消息。”
他起身走出去。
“鳴鏑!”
十余吐蕃人把長弓對準了天空。
箭矢飛了出去。
尖利的鳴鏑聲四處回蕩。
百步開外的一戶人家中,兩個箭手沖著天空放箭。
接下來的百步開外,兩個箭手……
呼蘭其站在院子里傾聽著。
他側身瞇眼,神游物外……
里面,昌哈拉正在美人的身上縱橫。
鳴鏑聲驟然而來。
昌哈拉慘嚎一聲,旋即赤條條的起身沖了出去。
“要出動了?”
呼蘭其點頭,“賈平安出動了最后的騎兵,此刻他的身邊就是數十人,出動我們的的人……絞殺了他!”
昌哈拉舔舔嘴唇上沾染的脂粉,興奮的渾身顫栗,“要活的,我要親自羞辱賈平安!”
“出擊!”
一隊隊疏勒人沖進了夜色中,人數兩千多……
“賈郡公,兩千余疏勒人沖著咱們這邊來了。”
百騎不斷帶來各種消息,這一次的消息堪稱是絕望……
沈安面色一變,“這是要想弄死賈郡公。”
他深吸一口氣,“包東和雷洪帶些兄弟護著賈郡公出去,其他人和咱留下。”
他微笑著按按鬢角的長發,從容的道:“咱還未曾見過戰陣,今日倒是有緣。”
賈平安起身,“這便是山得烏的最后手段。叛軍出擊是想引出三百騎兵,我如他所愿。隨即他就出動了權貴豪強的私兵。這些私兵應當是陸陸續續進城集結,就等著這一下。”
他轉身往后面去。
“護著賈郡公!”
沈丘英俊的臉上多了些平靜,仿佛即將到來的不是叛軍,而是友人。
賈平安到了后門,“開門!”
一個百騎打開后門。
他探頭看了外面一眼。
整個街道上全是人。
男人,女人……
他們都拿著長槍和橫刀,女人亦是如此。而孩子被老人們帶著,很乖的沒吭聲。
他們聽到了開門聲,目光炯炯的看向大門。
百騎渾身顫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