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大雪覆蓋了整座城池,城頭、屋宇……一切都變得臃腫且潔白。一隊矮壯的軍士正在從城門開始清掃道路上的積雪。
“好冷!”
“今年的雪特別的大。”
“千萬別成災了。”
“我鄉下的母親最怕冷,如今還好,就擔心雪化之時她是否有柴火燒。”
“要不告假吧。”
“試過,不許,說是要提防唐軍入侵。”
“我本在鄉間耕種,卻被召來修筑城池,修筑好了就想著能回家,可卻被帶到了飛鳥……”
“唐軍究竟會不會攻打我們?”
“難說。”
“若是當初我們沒有摻和那場戰爭就好了。”
“當時的天皇可是一心想在海對面尋個地方落腳,有人說天皇還想著攻占了大唐,若是如此就好了,可惜白江口一戰……哎!”
“攻占大唐?做美夢呢!”
“做什么美夢?”
一個老卒舔舔嘴唇,憧憬的道:“大唐的女人漂亮又高大,遍地都是錢財,若是能打進去,那些女人任由我們蹂躪,那些錢財任由我們搶奪……”
一陣吞咽口水的聲音。
一個年輕的軍士看著西方發誓,“有朝一日我定然要打到長安去,蹂躪一切我看到的女人,再剖開她們的肚子,看看大唐女人的肚子里有什么。”
“哈哈哈哈!”
眾人一陣大笑。
“閃開!”
馬蹄聲傳來,一隊騎兵簇擁著中臣鐮足來了。
中臣鐮足依舊是那個模樣,不過卻有些走神。
到了皇宮,侍衛說道:“天皇吩咐,大紫冠可徑直進去。”
中臣鐮足看了他一眼,“去稟告。”
侍衛楞了一下,“是。”
晚些侍衛回來,越發的恭謹了,“大紫冠,天皇請你進去。”
中臣鐮足頷首,步履平穩的走進了皇宮。
宮中被清掃出了一條道路,兩側依舊白雪覆蓋。
“為何不清掃干凈?”
中臣鐮足不滿的問道。
侍衛欠身說道:“天皇說留些雪好作詩。”
中臣鐮足微微皺眉。
跟在身側的官員低聲道:“天皇說一切都要向大唐學,包括詩賦。”
中臣鐮足沉聲道:“大唐的強大不只是詩賦,而是軍隊,是文化……文化并非只是詩賦,而是要建立一個穩定的朝堂,有目標的朝堂。”
他進了大殿。
天智天皇(中大兄王子)坐在御座上,手中端著一杯茶水,有些陶醉的嗅著。
“陛下。”
“是中臣啊!”
天智笑道:“此次視察如何?”
中臣鐮足說道:“臣此次去各處巡查,各處的守備很是妥當,糧草也齊備,若是大唐來攻,臣以為當可迎頭痛擊。”
天智嘆息一聲,“為何要兵戈相向?一水之隔的兩國,為何不能和平共處?”
中臣鐮足說道:“大唐野心勃勃,一心想掃清宇內……”
天智喝了一口茶水,“大唐有龐大的軍隊,有無數才華橫溢的詩人,那些官員昂首挺胸,那些百姓……他們連百姓都穿的整整齊齊的,你再看看我們的百姓,看著猶如野人一般。”
這是事實。
中臣鐮足說道:“陛下,我們必須要學。”
“對!”
天智的眼中多了些光彩,“我們需要全面革新,而老師只能是大唐。不過要想革新,就得展露我們的無害……回頭讓人出使大唐,虔誠的懺悔遼東之戰,表達我們對和平的誠意……最后,不能接受藩屬國的稱呼!”
他的眸中多了中臣鐮足熟悉的瘋狂和興奮,“我們終將成為這個世界的主人,而在此之前,我們需要低下頭,虔誠的去和大唐學習,去學習他們的一切,把那一切用在我們的身上。當我們再度強大時,我見親臨長安,我將親自見證一個尸山血海的長安,用唐人的尸山血海來證明我們的武功!”
大軍到了登州。
王方翼身材矮壯,面如重棗。
早上起床,隨即帶著麾下操練。
“大總管有令,各部操練之余,按照長史的安排,上船適應。”
兩千六百人的操練很整齊,王方翼站在土臺上,傳令兵帶來了賈平安最新的指示。
王方翼側身,沉聲道:“我知曉了。”
操練結束,隨即各部到了海邊。
“一眼看不到頭啊!”
副將馮翰迷醉的看著覆蓋了海面的船隊,贊道:“這便是我大唐!”
他陶醉了半晌,此刻還沒輪到王方翼所部登船,所以很是悠閑。
“總管,賈郡公從未單獨領軍征伐一國,此次陛下派他來,我總是在擔心。”
王方翼一直在看著登船,聞聲說道:“他的資歷早就夠了,唯一讓人詬病的便是年紀太輕。可英國公當年割據一方時才多大年紀?”
“那是亂世。”馮翰覺得王方翼這個比喻不大恰當。
王方翼斬釘截鐵的道:“但凡大唐有外敵,對于我輩武人來而言便是亂世。生逢亂世,為國殺敵,僅此而已。大總管一步步走到了今日,征伐遼東時大放異彩,英國公說大總管早已能獨掌一方,可反對者眾……所以才拖延到了今日。”
馮翰不知曉這些秘辛,就放低聲音,“大總管乃是皇后的阿弟……”
王皇后就是倒在了武媚的手中!
作為堂兄的王方翼會如何?
王方翼側臉看著自己的副將,一字一吐的道:“是他舉薦了我,時至今日,他要對付我輕而易舉,可卻舉薦我為一軍總管,他能如此,我王方翼難道就該耿耿于懷當年之事。”
馮翰輕聲道:“他若是借機殺人……”
大總管要收拾一個子總管總是有許多借口。
王方翼沉聲道:“為了大唐,死而無憾!”
一個將領站在碼頭上高呼:“左五軍,上船!”
王方翼舉手,“左五軍在此!”
馮翰回身,“各部依次上前!”
眾人魚貫而上。
走上了碼頭的王方翼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右邊的賈平安。
此刻的賈平安渾身披甲,瞇眼看著諸軍上船,身邊一群武將文官,其中長史崔建最為顯眼,和賈平安在說話。
“……糧草在途中轉運不絕,朝中說了,多年的積蓄讓糧倉爆滿,此次征伐倭國正好騰挪一番……就是把前隋剩下的糧食先給弄出來……”
賈平安的臉頰抽搐了一下,本想抗議,但想到后世的戰備肉,什么抗議都沒了。
那時候的戰備肉是隔一陣子就更換一批,原先的會降價銷售……一直這般虧損著儲備,這便是大國的底蘊。
大唐立國多年了,竟然還有前隋的存糧,這個讓賈平安也是無語。
“別擔心這個,那些糧食好著呢!昨日我才將吃了一頓,美。”
一陣海風吹來,崔建打個寒顫,“糧草不必擔心,就是水土不服讓人頭疼。”
“告訴各部,到了倭國之后,一律不得喝生水,必須煮沸了,隨身攜帶的水囊保證開水隨時都有。”
“另外!”
賈平安的神色從容,身邊的將領文官們卻不由自主的站直了身體。
“大軍宿營后,大小便必須在茅坑中拉撒。”
“領命!”
眾人轟然應諾。
水土不服是個棘手的事兒,作為新嫩大總管,眾人都在看著賈平安,想看看他有什么招數,沒想到就兩個。
大軍在登州修整了半月,直至龍朔三年的初春才出發。
“運氣不錯。”
賈平安站在甲板上看著平靜的海面,很是欣慰的道:“若是來一場大風……”
他想到的是后世元朝征伐倭國時遭遇的大風。
“兄長說的我都想試試大風什么滋味。”
李敬業不喜歡在船上的日子,覺得太悶。
賈平安皺眉搖頭。
“快到對馬了。”
前方隱隱約約的出現了一個陰影。
對馬島嗎?
“百騎的消息,從撤回倭國之后,天智就在瘋狂的修筑城池,對馬島上也修建了一座城池,叫做金田。”包東低聲稟告。
“有趣。”賈平安的嘴角浮起一抹微笑,徐小魚覺得郎君這是遇到了獵物而歡喜。
前方有人喊道:“發現敵船!”
前方旗幟搖動,有將領說道:“大總管,前軍請示。”
“終于開始了嗎?”
賈平安頷首,“告訴他們,第一個京觀就在對馬島。”
京觀!!!
周圍的諸人只覺得一股狂風撲面而來。
“領命!”
旗幟搖動,前方歡呼。
“出擊!”
前軍出擊了。
十余艘敵船在發呆。
“好大的船!”
“是唐人的船,他們來了!他們來了!”
一個軍士在甲板上瘋狂的吼叫著。
“閉嘴!”
將領一腳把他踹倒,拔出長刀喊道:“為了天皇!沖殺上去!”
可沒人動。
眾人呆若木雞。
一個軍士顫聲道:“我看不見海了!”
風帆遮蔽了長空,戰船遮蔽了大海!
一個個大唐將士在甲板上列陣。
風吹過,大旗烈烈作響。
“我來了!”
賈平安看著前方,按著刀柄的手關節處泛白。
“弩箭……”
雙方在逼近。
“弓箭……”
倭國一方在絕望的反抗著。
“放箭!”
弩箭就像是一股大風橫掃甲板。
“放箭!”
甲板上再也看不到站立的人了。
尖底船靈巧的沖了過來。
咔嚓!
小船被碾壓,殘存的倭人嚎叫著。有人拼命的拱手求饒,可戰船毫不留情的碾壓了過來。
身后,木板和尸骸散亂漂浮在海面上。
海面上,數十倭人載浮載沉,大聲的呼叫。
賈平安的坐舟緩緩駛過,淡淡問道:“他們在喊什么?”
身邊的麻野恭謹的道:“大人,他們在求饒,說愿意做大唐的奴仆。”
眾人看著賈平安。
哪怕是在征伐高麗時,該接收俘虜的時候賈平安也不會猶豫。
有人準備了鉤子,準備把那些倭人鉤上來。
賈平安平靜的道:“這片海中的魚饑餓許久了。”
麻野身體一震,“大人!”
崔建愕然,“大總管。”
李敬業卻覺得很爽快,吩咐道:“大總管有令,讓他們喂魚。”
前方傳來了歡呼聲,卻是抓到了敵將。
“我們上前!”
賈平安站在甲板上,身后大旗揮舞。
“大總管上前!”
前方的戰船紛紛避開,賈平安的坐舟就從戰船組成的通道中一路前行。
對馬島就在前方。
岸邊數百倭人在驚恐萬狀的叫喊著。
“準備。”
賈平安的吩咐道。
“弩箭!”
巨大的吼聲中,前方的戰船上弩手開始集結。
“可要招降?”
劉仁軌覺得可以試試。
眾人看著賈平安。
大總管微微搖頭。
劉仁軌的眼皮子跳了一下。
有人舉手……
“放箭!”
弩箭如烏云般的飛了過去。
噗噗噗!
弩箭刺入人體的聲音密集傳來。
一片空白之外,殘存的數十倭人呆滯的看著這一切。
“啊!”
一個倭人丟棄了長矛,轉身就逃。
“跑啊!”
所有人都在逃。
剛才叫囂要斬殺唐軍十余人的將領就躺在空白的中間,渾身插滿了弩箭,就像是一只刺猬。
“登岸!”
賈平安頷首,劉仁軌說道:“老夫去吧。”
這只是一個小島,沒必要讓大總管親臨指揮。
賈平安搖頭,“我去。”
劉仁軌搖搖頭,吩咐道:“出一百騎兵跟隨,保護大總管。”
隨行帶著騎兵,但不多。
也沒法多。
唐軍開始登陸。
當帶著帥旗的戰船靠近岸邊時,王方翼頷首,“大總管上了。”
“這一戰多半是讓李敬業上。”
馮翰有些艷羨的道:“大總管和李敬業親如兄弟,這沒法比。”
“左五軍登岸!”
軍令一下,馮翰愕然,“竟然是咱們?”
王方翼的眼中多了異彩,“登岸,告訴兄弟們,這一戰要打出我左五軍的威風來。”
“登岸!”
唐軍開始登岸。
王方翼上岸時,賈平安就站在臨時碼頭上,身邊是一個女人。
“……這里的將領是中臣鐮足的心腹,叫做西出大麻呂,頗為悍勇,曾斬殺十余勇士。”
麻野越發的恭謹了。
“悍勇?”
賈平安笑了笑,這時王方翼近前行禮,“請大總管示下方略。”
“活動身體。”
賈平安丟下這么一句話,隨即在一百騎兵的護衛下往金田城去了。
王方翼一怔,馮翰低聲道:“身上有些無力。”
王方翼這才想起了此次行軍的規矩:航行許久后登岸,不能驟然出戰,必須要讓將士們活動身體,讓血脈暢通,適應陸地。
“是啊!有些發飄。”
王方翼心中百味雜陳。
賈平安若是要收拾他,此刻便可令左五軍攻城,腳下發飄的將士們如何攻城?一旦攻城不利,賈平安隨手就能處置了他。
金田城乃是土城,修建了一年不到。
西出大麻呂作為中臣鐮足的心腹,知曉自己的任務是什么。
他此刻坐在室內喝著肉湯,滿懷感激之情。
能吃肉在倭國就是極高的待遇了。
“咚咚咚!”
鼓聲驟然而起。
“為何?”
西出大麻呂霍然起身,一個軍士沖了進來,“發現唐軍!”
“他們來了!”
西出大麻呂一邊佩刀,一邊喃喃的道:“這是宿命,我將親手擊破宿命,讓倭國流傳著我的美名。”
城中有十余騎,西出大麻呂也有自己的一匹‘寶馬’
他到了城下,見眾人慌亂,就喝道:“鎮定,準備防御。”
隨后登城,西出大麻呂沉聲問道:“多少唐軍?”
“還不知曉。”
西出大麻呂知曉麾下慌亂的緣故。
在遼東,十萬聯軍被一把火燒沒了,據聞那條道上全是烤肉味,油脂彌漫,至今依舊無人敢走。
而白江口一戰徹底打斷了倭國對遼東的野心,轉為全面防御。
“鎮定。”
西出大麻呂淡淡的道:“我在!”
他有武勇之名,只是出現就鎮壓了麾下的慌亂。
“有人!”
數十人正在狂奔而來。
“是我們的人,開城門!”
西出大麻呂瞇眼看著那些人,“戒備。”
城頭瞬間就劍拔弩張。
“接應他們。”
西出大麻呂的命令有條不紊。
數十殘兵被接應進城,為首的一個頭目被帶上了城頭,跪下大哭。
西出大麻呂冷冷的道:“說話,多少唐軍!”
頭目哽咽道:“數不清,海面上全是唐軍的戰船,風帆把天空都遮蔽了。”
西出大麻呂心中一震。
一個將領嘶聲道:“這般龐大……這是要滅了倭國嗎?”
陰霾籠罩在每個人的頭上。
這是大唐!
西出大麻呂沉聲道:“我說過,我在!”
他拔出長刀砍在城頭上,泥土飛濺中嘶吼道:“我將斬殺唐將,讓敵軍喪膽!”
眾人不禁為他的豪勇歡呼了起來。
士氣起來了。
西出大麻呂當年也曾斬殺無數勇士,所以他信心滿滿。
百余騎緩緩而來。
“竟然有騎兵……可怕的唐軍!”
運送戰馬渡海的難度很大,首先你的船得大,其次物資要齊備,否則戰馬會瘦弱;最后就是戰船得穩,否則戰馬東倒西歪的,時日一長會崩潰。
城頭一陣倒吸涼氣的聲音。
西出大麻呂冷笑道:“故弄玄虛,且等他近前,神箭手……”
十余弓箭手悄然持弓上前。
百余騎近前。
被簇擁著的將領沖著城頭在指點。
大旗下,能看到將領的年紀并不大。
“那是什么字?”
西出大麻呂不認識,就問了下屬。
眾人也不識字,有人說道:“城中有個智者認識大唐字。”
“叫來。”
晚些,一個中年男子飛也似的跑上了城頭,喘息的不像話。
西出大麻呂指著大旗問道:“那是什么字?”
在大戰后,倭國上層出于畏懼,對大唐的將領們都做了一次了解。知曉是誰統軍,就知曉了對方的戰法。
這很重要。
智者伸手在眉上搭了個涼棚,瞇眼看著……
“是……”
“是什么?”
“是賈字旗!”
身邊的數十人身體巨震。
“是賈平安!”
西出大麻呂面色慘白。
恰此時,城下的唐將抬眸看向他這邊。
眼中仿佛帶著火焰。
感謝書友“vampire悟”,大佬豪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