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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5章 飛鳥城在顫抖

  “唐軍來了。”

  殿內很安靜,只有中臣鐮足的聲音在輕輕回蕩著。

  天智坐在御座上,腰桿筆直,嘴唇緊抿,雙眸中帶著眾人熟悉的瘋狂之意。

  “賈平安到了城下,看著很年輕,神態自若……”

  天智的嘴角微微翹起,譏誚的笑了笑。

  中臣鐮足繼續說道:“臣問大唐征伐的緣由。”

  天智冷笑道:“他能說什么,只能說倭國不恭,這等借口當告知城中人,讓他們同仇敵愾。”

  中臣鐮足默然一瞬,低下頭。

  “他拿出了一個小油紙包,里面裝著些粉末,說是……遣唐使帶去的毒藥,想給唐皇下毒。”

  天智所有的瘋狂都消散了。

  “朕從未見過如此無恥之人!”

  他起身道:“都跟著來。”

  君臣策馬在城中緩緩而行,城中的百姓已經被禁足了,只有軍士在來回巡查。

  見到君臣后,軍士們趕緊避開行禮。

  天智壓根就不看這些人,他指著前方道:“從聽到賈平安登陸的消息后,朕發了十萬民夫來筑造了這些,賈平安以為飛鳥城只是加厚了嗎?朕真想看看他在這些地方碰的頭破血流的模樣。”

  中臣鐮足低聲道:“臣也期待備至。”

  臣子們紛紛贊美著。

  前方,城下的那些建筑全數被拆掉了,一個個類似于堡寨的建筑拔地而起,高度竟然就比城頭低一些。

  堡寨的上面就和城頭似的,能容納許多人。

  上面此刻站著無數將士,他們的手中拿著弓箭……

  “當唐軍上了城頭時,密集的箭雨將會讓他們死傷慘重。”

  中臣鐮足愜意的道:“當時城頭的將士們噤聲時臣并未呵斥,就是想讓賈平安以為城中士氣跌落,并無手段阻攔他們的進攻。”

  天智看著中臣鐮足,眼珠子漸漸紅了,“朕要尸骸,無數尸骸!”

  大軍正在修整。

  行軍九日,在這個氣候下還算好,再晚一陣子就到了盛夏,難熬。

  “派出斥候在我軍兩翼查探。”

  “后面呢?”

  “后面無需管。”

  賈平安瞇眼道:“我軍兩萬人,這點人馬攻打飛鳥城看似不少,可若是草木皆兵的話,左右去一些,后面去一些,主力還剩下多少?”

  “那該如何?”

  崔建就差拿著小本子來記錄了。

  “派出小隊警戒就是了。”

  在這九日里,這一路上崔建就在問和軍伍有關的事兒,到了宿營時再記錄下來。

  可他需要理事啊!

  長史的事務很多,加上還得整理所學,所以每天崔建都是在昏暗的環境中書寫,直至再也看不清自己寫下的字。

  “崔兄你的眼睛……”

  你還不到四十,來個近視眼咋辦?

  大白天的,崔建竟然就瞇著眼。

  “沒事。”

  崔建挺樂觀的,“等老了看不見了,讓兒孫給我念。”

  賈平安憋了半晌,“老了耳朵也會不好使。”

  崔建:“……”

  二人在營地中緩緩踱步,不時有人來請示賈平安。

  “多久開始進攻?”

  崔建換了個話題。

  賈平安搖頭,“十萬人的糧草就在咱們的手中,不著急。”

  崔建笑道:“可終究會吃完,從大唐補給到這里很難,一路上的損耗讓人觸目驚心……”

  “不難。”

  崔建氣苦,“真的難,糧食多是從洛陽調集,從洛陽送到登州的耗費嚇死人,接著便是渡海到對馬島……對馬島再到海邊……隨后是輜重隊轉運,這一路運送一斤糧食,少說要耗費五斤糧食。”

  路太遠了。

  一路人吃馬嚼的,耗費大的嚇死人。

  有的運糧隊在路上能損耗九成……尼瑪嚇死人的損耗啊!

  所以為何打不起仗?你看看這個損耗就知曉了。

  數十萬大軍在外面打一年,國家要大傷元氣;打兩年,皇帝要了勒緊褲腰帶;打三年……算逑,這個皇帝你們來做,朕帶著老婆孩子去種地。

  賈平安看了他一眼,“城中的糧食多的是。”

  崔建愕然,“你竟然想著……是啊!城中的糧食經過天智的一番搜刮,必然不少。可……可這不是還沒攻下嗎?”

  “遲早的事。”

  賈平安皺著眉。

  崔建問道:“想什么呢?”

  “想閨女。”

  “不想兒子?”

  “不想,一群混世魔王。”賈平安苦笑道:“老大整日小大人似的,老二笑的無憂無慮,喝水都胖,老三是個陰的。老大我少操心,老二我得多操心,老三我會想捶死他。”

  “為何?”崔建納悶,“老三陰,陰了才好啊!”

  “你覺著陰了別人就陰不到他?”賈平安搖頭,“就如同是李義府,陰不陰?可一旦對方拿出雷霆手段……這些陰都是過眼煙云。”

  對方指的是帝后,崔建對此心知肚明。

  “你想要什么?”

  天氣很好,天空很藍,大戰前的寧靜讓賈平安和崔建都放松了下來。

  賈平安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最早我只想活命,你可信?”

  崔建點頭,“當年你差點被活埋,到了長安城也是危機四伏,玄奘都準備好了鎮壓你……后續你進了百騎。若是你無法彰顯出自己的用處,憑什么陛下會護著你?所以你只能沖著關隴和士族出手……得罪了天下人,陛下才能護著你。”

  這便是童叟無欺的等價交換。

  沒有什么朕賞識你,所以護著你!

  帝王要想護著誰,那必然是有好處的。就算是他護著一個女人,這個女人也必然是有令他動心的地方,比如說是他的得力幫手,譬如說床上了得,讓他食髓知味……

  崔建嘆道:“我知曉你不想和士族沖突。”

  賈平安覺得他太過自信了些,但想到山東士族竟然這般想,賈平安不禁樂了。

  行,你們繼續想,把我想成帝王圈養的一條狗都沒問題。

  “但此次攻伐倭國不可有失。”崔建放低了聲音,“此次若是失利,你人還沒到長安,估摸著就已經被淹沒了。”

  賈平安頷首,“我懂。”

  “你不懂!”

  崔建有些激動,“你不知曉他們的手段,當他們真正把你當做是死對頭時,那手段無所不用其極。你以為這幾百年來他們就窩在家中生孩子?非也,這幾百年他們都在琢磨如何與這個天下打交道……而弄死、弄垮自己的死對頭是他們琢磨的最多的事。”

  賈平安笑道:“銀山在!”

  崔建:“……”

  銀山在誰敢和賈平安嗶嗶?

  這個銀山就是他的免死金牌。

  “我已經派人去了銀山那邊,等飛鳥一下,那些俘虜就帶過去,隨即開礦……”

  銀子啊!

  賈平安憧憬著這個巨大的銀山能給大唐帶來的巨大變化。

  第二日依舊修整。

  第三日。

  凌晨起床吃早飯,隨即琢磨了一會兒刀法。

  “大總管!”

  眾將來了。

  “留五千人駐守,其他人出營。”

  劉仁軌問道:“那些俘虜少了一半?”

  賈平安隨口道:“我讓他們去干活了。”

  眾人緩緩出營。

  天氣不錯。

  城頭,中臣鐮足沉聲道:“要開始了。”

  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后的堡寨,愉悅的道:“這里將會成為唐軍的夢魘。”

  一萬五千人緩步向前。

  直至弓箭射程之外。

  倭國的弓箭射程很感人,若是平地玩對射,賈平安保證能輕松虐死他們。

  但他們在城頭,居高臨下多了優勢。

  “大總管,下官請命!”

  王方翼上前。

  “下官領命!”

  一個個將領站了出來。

  “先等等。”

  賈平安不著急。

  “等什么?”

  眾人不解。

  “陽光!”

  太陽緩緩升起……

  尼瑪!

  崔建回頭,被陽光刺的想落淚。

  難怪選擇了這個進攻方向,原來如此啊!

  陽光也照在了城頭倭人的眼中,讓他們只能伸手遮擋陽光,強忍眼部的酸澀。

  “夫戰,勇氣也!但作為將領,更該注意觀察。什么是兵法?萬物皆可利用,這便是兵法。”

  賈平安利用陽光來削弱守軍的戰斗力,這一招堪稱是羚羊掛角。

  “讓俘虜上前。”

  兩千俘虜上前,沒有人知曉賈平安想干啥!

  云梯就在前面堆疊著。

  賈平安和顏悅色的道:“你等想家了吧?”

  河內魚大聲的翻譯著。

  不敢想!

  “我讓你們回家。”

  俘虜們失態的看著他。

  有人狂喜,跪下叩首,喊著什么。

  麻野對河內魚替代了自己的翻譯工作很憤怒,低聲道:“他們喊大總管慈悲。”

  “是啊!我便是個慈悲人。”

  賈平安慈眉善目的道,覺著自己的后腦勺那里定然有光暈,還是圓形的。

  “大總管,咱們還要人干活呢!”

  “放他們回家弄不好就是禍害!”

  這不是宋明,沒有誰覺得釋放俘虜是好事兒。

  賈平安指著城頭,“告訴他們,云梯就在前面,扛起來,爬進城去……”

  河內魚猛地回頭,面色漲紅。

  劉仁軌心中一震。

  賈平安握著刀柄,微笑道:“看來你并不情愿?”

  河內魚回頭喊道:“扛著云梯上去,上去就能活,不能上去的……”

  賈平安舉手。

  長槍林立。

  不能上去的就是死!

  一群俘虜傻眼了。

  沒人動。

  不聽話啊!

  賈平安有些不耐煩了,“動手!”

  長槍陣往前方走去。

  一個俘虜怪叫一聲,往側面奔逃。

  “弄死!”

  賈平安的耐心在消失。

  兩支箭矢一前一后飛去,把俘虜釘死在那里。

  王方翼看了程名振一眼,頷首,“我先一步,抱歉。”

  程名振冷笑道:“你的手短了。”

  王方翼看看程名振的長手,有些想打人。

  手短了,身材矮小了,所以你王方翼才能比我更快取弓。

  前方,那些俘虜扛起云梯就跑。

  有人不想跑,可回頭看看那逼近的長槍陣,什么想法都沒了,哪怕城頭是刀山火海,但我好歹能在奔跑的過程中還能活著。

  只有面臨絕境時,人類才會把時間按照秒來計算……哪怕只能多活一秒!

  “那是我們的人!”

  “他竟然驅趕俘虜來攻城!”

  中臣鐮足冷笑道:“果然是魔王,泯滅人性!”

  “放箭!”

  正在奔跑的俘虜們有人中箭一頭栽倒,云梯隨即落地,沒中箭的俘虜茫然站在那里,最后只能跟著往前跑。

  第一架云梯搭在了城頭上,有人喊道:“別動手,自己人!”

  “大紫冠!”有人請示中臣鐮足。

  “那些都是我們的人。”

  “讓他們上來吧。”

  中臣鐮足冷冷的道:“弄死!”

  “放箭!”

  箭矢飛舞。

  賈平安揮手,“教教他們什么是遠程兵器。”

  “弩箭!”

  弩陣成型。

  一個將領猙獰的喊道:“放箭!”

  砰砰砰砰砰砰!

  扣動弩機的聲音很密集,接著烏云升空。

  正在肆意殺戮的倭人聽到驚呼就抬頭。

  烏云一頭栽了下來。

  城頭頓時就像是被暴雨沖刷過一樣。

  中臣鐮足被人用盾牌護著躲進了城樓中,當箭雨肆虐結束后,他探頭往外看了一眼。

  夯土的城頭上到處都是弩箭,那些軍士倒的到處都是,慘叫聲從各處傳來。

  后面呢?

  后面的堡寨上也傳來了慘叫……越過城頭的弩箭把那些弓箭手弄死不少。

  “快!”

  有將領在催促預備隊上城頭。

  “又來了,防箭!”

  咄咄咄!

  城頭再度被弩箭覆蓋,不過這一次倭人們有了防備,所以死傷少了許多。

  一個俘虜沖了上來,剛站穩,就看到了城頭后面的堡寨。

  瞬間他就變成了刺猬,跌跌撞撞的從城頭跌落。

  那些俘虜爭先恐后的爬上來,接著被箭雨給釘死,或是倒在城頭,或是倒在城下。

  “是箭雨!”

  有人跑上去查看了結果。

  “箭雨?”

  賈平安心中微動,“讓俘虜回來。”

  鐺鐺鐺!

  十余軍士一手持著鉦,一手拎著錘子敲打。

  鳴金收兵了!

  那些俘虜如蒙大赦,還在城下的掉頭就跑,在城頭上的趕緊掉頭,他們雙腿夾住云梯兩側,就這么滑溜下來。

  俘虜一回來就被問話。

  “城頭后面是堡寨,上面有好些弓箭手。”

  “好險!”劉仁軌心中一冷,“若是我軍攻上城頭,還無立足之地時就會遭遇敵軍的箭雨,將士們……怕是會傷亡摻重啊!”

  知曉了敵軍的布置,這是一大收獲。

  “如何攻打?”

  劉仁軌在沉思。

  沉思良久,他頭痛的道:“還是只能用云梯。”

  飛鳥城并不算高大,別說是和長安城相比,和大唐大一些的城池都沒法相提并論。

  但在城頭后方弄堡寨的手段還真是夠新鮮,唐軍不好辦。

  城頭上,中臣鐮足沉聲道:“被發現了也無礙,讓他們注意防備弩箭就是了,我就等著唐軍來攻,看看他們可是刀槍不入!”

  當你登上城頭時,發現對面就是一群弓箭手……

  媽呀!

  城頭空蕩蕩的,連個躲避的地方都沒有。你要說我拎著盾牌上去……得多大的盾牌才能把你的全身給遮蔽住?

  你一手拎著巨大的盾牌,一手還得拎著橫刀……你還殺個什么?送死吧。

  城下,賈平安笑道:“那邊也差不多了。”

  一騎飛也似的來了。

  “大總管,投石機打造好了。”

  “弄上來。”

  投石機!

  劉仁軌恍然大悟。

  程名振撓撓頭,“大總管為何能想的這般深遠呢?可是有什么訣竅?”

  賈平安點頭,眾人知曉他從不藏私,于是屏息等著他的訣竅。

  “窮!”

  眾人:“……”

  人窮了就會面臨無數麻煩和困難。前世他經歷過幾段窮困潦倒的歲月,最窮的時候幾年都沒買過新衣裳,連雨傘都買不起,下雨天出門都是這么頂著淋,再大的雨都是這般頂著出門。最糟糕的是買不起皮鞋,腳下的皮鞋壞了,只能任由雨水灌進來,隨即露出腳指頭的襪子被打濕。

  “人窮就會焦慮,焦慮多了就是病癥,得了這個毛病你就會沒日沒夜的琢磨事,琢磨人……遇到一件事你就會不由自主的把它往各種最壞之處想,隨后想著我該如何應對……”

  眾人默然。

  這些人中出身最差的劉仁軌也沒有這等經歷,所以茫然后就不禁問道:“那得窮多久才會如此?”

  賈平安說道:“很久。”

  李敬業想到的卻是賈平安在華州的生活,以為他是在華州得的這個毛病,趕緊換個話題,“兄長,投石機笨重,要不咱們去幫忙運送?”

  賈平安搖頭,“不慢。”

  大車來了,拉著一些木料。

  運送到了地方后,隨軍的工匠指揮那些俘虜開始組裝投石機。

  很快一架架投石機就組裝完畢。

  “這樣也行?”

  眾人一臉懵逼。

  “原先的投石機不少地方乃是緊配合,算學的師生琢磨了一番,改成了模塊化的。”

  娘的!

  眾人一陣驚嘆。

  賈平安想到的卻是后世的模塊化兵器,但凡來一件,他就能把飛鳥城輕松打下來。

  賈平安舉手。

  石塊被裝在了兜子里。

  皇宮中,天智接到了中臣鐮足派人來傳遞的消息。

  “大紫冠說唐軍就算是發現了我們的堡寨也無法破解。他們的火器厲害,可卻對城墻無可奈何。他們的弩箭厲害,可一旦攻城時卻不能發射,否則就會敵我不分……大紫冠說,飛鳥城固若金湯,他有信心讓賈平安飲恨城下。”

  天智含笑道:“告訴中臣,宮中備著美酒,朕就等他的好消息來下酒。”

  城外,賈平安揮手。

  那些軍士拎著大錘子猛地把鉤子砸下去。

  砰砰砰砰砰砰!

  巨大的聲音中,擺臂猛地甩動,石頭從兜子里飛了出去。

  目標飛鳥城!

  倭國人國內的戰爭就是拼殺,你要說什么投石機,別說用,他們連見都沒見過。

  所以當看到那些石塊飛來時,大多倭人都在發愣。

  一塊石頭砸上了城頭,一個倭人就這么憑空失去了腦袋。石頭其勢不減,徑直落在了后面的堡寨上。

  呯的一聲,木屑橫飛中,慘叫聲格外的刺耳。

  石塊紛紛落下,或是撞擊在城墻上,或是橫掃城頭,或是砸爛了堡寨……

  中臣鐮足站在城樓那里,木然看著這一切。

  身邊有人顫聲道:“飛鳥城在顫抖!”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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