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還是這樣啊!”
賈平安有些審美疲勞了。
邵鵬笑了笑。
“老邵。”
趁著前方內侍走快的機會,賈平安放慢腳步,低聲問道:“給個話,阿姐什么意思?”
邵鵬冷笑,“你自家做的事自家不清楚?膽大包天,出使變成了滅族……”
“出使變成了滅族!”
皇帝聲色俱厲,“外藩震怖了!”
不就是友邦驚詫嗎?怕個逑!賈平安抬頭,“讓他們震怖好過讓他們覺著大唐軟弱,臣以為這是好事。”
看看!
看看你阿弟變成什么樣了?!
李治下意識的看著皇后。
武后冷著臉,“學會頂嘴了?”
賈平安這才低頭。但他真的認為這是好事。
既然做了霸主,就該拋開那些和為貴的想法,這個天下從未和為貴過,那是毒藥!
皇帝冷笑,“你人還未到長安,就有十余部族的人快馬加鞭來了,他們說愿意獻上人口草原,只求一命。”
好事啊!
賈平安忍得很辛苦。
皇帝終究擺擺手,“說吧!”
賈平安先看了一眼阿姐,笑的很是裝嫩。
“陛下,若是沒有大唐的庇護,奚人與契丹早就被突厥打散吞并了。可大唐的一番好意換來了什么?換來的只是輕蔑和野心勃勃。”
這不是假話,史冊中無數血淚可以佐證。
“對付這等異族,臣以為恩威并施才好,并且還得提防……”
李治淡淡道:“所以你出發前就和朕建言,此后那些異族打散弄到南方各處去,再把大唐人遷移到他們的地方去,百年建功……”
“是。”
賈平安說道:“奚人不足為懼,不過契丹不可小覷,他們只是暫時庇護于大唐的羽翼之下……”
“托庇于大唐羽翼之下的部族多了去,難道都弄去南方?”
武媚皺眉,“南方多瘴癘,許多地方不宜人居,十人進去能活兩三人就算是不錯了。那些部族……”
賈平安神色平靜。
李治緩緩說道:“此舉能開發南方,順帶削了隱患,一舉兩得……干得好!”
“賈郡公進城了!”
姜融激動的把這個消息送到了賈家。
“阿耶在哪?”
兜兜第一個響應。
老大賈昱板著臉看著兩個弟弟,“趕緊換衣裳。”
老二賈洪胖嘟嘟的,笑瞇瞇的道:“大兄,阿耶是誰?”
賈昱板著臉,“阿耶就是阿耶!”
老三賈東也板著臉,頗有些眼睛長在額頭上的意思。
衛無雙和蘇荷喜滋滋的換了盛裝,準備迎接當家人凱旋。
“就是凱旋!”
杜賀在前院吹的口沫橫飛,“奚人三萬大軍,被郎君一千人擊敗,隨后郎君就帶著這一千人擊敗了契丹四萬大軍,活擒了阿卜固,這不是凱旋是什么?”
王勃在嘀咕。
“先生這是出使呢!可怎么覺著好像是去征伐。”
狄仁杰淡淡的道:“把好像去掉。”
“嚶嚶嚶!”
阿福突然沖了出去,杜賀板著臉喊道:“都站好了。”
仆役們整齊站好迎接家主回來。
賈昱出來了。
身后是三個弟弟妹妹。
賈平安見到阿寶不禁愧疚了,一邊揉搓一邊說道:“回頭給你尋頭母熊,好歹讓你有個后。”
“見過阿耶!”
賈昱帶著弟弟妹妹出現。
賈平安走過去,“在家可曾孝順母親?”
賈昱說道:“不敢或忘。”
賈平安再問,“學業可曾用心?”
賈昱說道:“用心。”
賈平安滿意點頭。
賈昱說道:“大人遠行辛苦。”
久別重逢稱呼父親為大人,這是一種莊重的儀式感。
賈平安頷首,“不算辛苦。”
歡迎儀式結束,兩小只顯然還在想著阿耶是誰,兜兜已經歡喜的迎了過來。
“阿耶,他們說你要許久才回來。你可給我帶禮物了嗎?”
“帶了帶了。”
不要怪孩子不知道體貼你,在孩子的眼中,父親就是這般的高大,永遠都不會倒下的強大。
所以在徹底成年之前,他們永遠都不會擔心這堵叫做父親的高墻倒下。
進去后,杜賀帶著仆役們行禮。
隨后便是狄仁杰和王勃。
“長安還行,晚些再說。”
狄仁杰體諒他和妻兒久別重逢,加之沒有迫切需要解決的大事,所以就把那些消息暫且壓下。
進了后院,兩個娘子相迎。
洗澡更衣,隨后就是一家子吃飯。
些許陌生感在一夜之后就消散的差不多了。
兩個孩子在禮物之前也‘變節’了。
“阿耶真好!”
拿到了一串狼牙手鏈的賈洪贊不絕口。
賈東的是一對很漂亮的鹿角。
“說是可以入藥!”
賈東悄然去弄了小刀子,在鹿角邊上戳啊戳……手心起泡了依舊沒戳出粉末來。
昨晚太忙,早飯時,衛無雙順帶說了些情況。
“茶葉和酒水生意越發的好了。”
“水漲船高。如今有錢人越來越多,百姓的錢袋子也漸漸豐盈,自然敢花錢。”
賈平安瞪了準備偷閨女鹵肉的蘇荷一眼,“田莊如何?”
“兩個莊子都不錯。”
賈家不指望田莊掙錢,也就是養著一群莊戶。每年兩個莊子產出的糧食家里也吃不完,多余的捐給養濟院完事。
兜兜突然說道:“阿耶,二娘子說你是英雄呢!”
“二娘子?”
賈平安顯然忘記了這人。
兜兜說道:“就是王薔。”
“哦!多謝她的夸贊了。”
賈平安自然不會把一個少女的夸贊放在心上。
“阿娘!”
兜兜突然就炸了。
賈平安不用看就知曉蘇荷在作孽。
“你看你吃了多少……”
“阿娘你才將說我要多吃肉。”
“可也不能吃的太多。”
賈平安笑著出去。
云章在外面等候,低聲道:“今日前,家中冷清了許多。”
他回來了,蘇荷也重新開始了蹦跶,開始和閨女搶吃的……
我便是一家之主。
也是他們的主心骨!
賈平安和賈昱一起出去。
“學里今年科舉中了不少,師兄們都說十年后再回算學,看看儒學可還能一手遮天。”
“別想著儒學消亡。”
“為何?”
“因為沒有對手很危險。”
“那……那要怎么辦?”
“等新學發展壯大之后就好了,到了那個時候,新學內部就會有許多學科,新學便是用,等這個觀念深入人心時,就是新學和政治撇開的良機。學問就是學問,莫要和政治掛鉤。”
儒學堪稱是政學合一,但結局很慘烈。
賈平安到了兵部。
“見過國公。”
一路笑吟吟的到了值房,兩個侍郎來了。
王璇拱手,“聽聞國公出使滅了兩個大勢力,兵部上下為之歡欣鼓舞啊!”
吳奎拱手,“見過國公。”
王璇笑瞇瞇的道:“國公看著清減了些,想來這一路辛苦。”
“不辛苦!”
賈平安淡淡道:“這陣子兵部可有大事?”
王璇瞇眼,吳奎說道:“去年年底有個老卒的家人在皇城外哭求,說是老卒體弱……想提前告老,老夫支持,王侍郎反對,老夫沒忍住就動了手,倒是對不住王侍郎了。”
大唐府兵的退役年齡是六十。
王璇依舊溫文爾雅,“吳侍郎動粗倒是不俗。”
——你這個粗胚!
世家子罵人不吐臟話的手段賈平安沒興趣。
后世那些讀書人挖空心思去想各種話術,既能譏諷人,又能讓人有火沒地方發泄。
這等便是酸儒!
“誰贏了?”
王璇一怔。
吳奎都說到了那份上,當然是他贏了。
吳奎笑道:“老夫贏了。”
王璇的城府也架不住這樣刻意羞辱,他認為賈平安的問題就是在羞辱自己。
“嗯!”賈平安喝了一口茶水,“不論道理對錯,打贏了便是本事。”
王璇忍不住收了溫文爾雅,“國公,這是兵部……”
——咱們這不是軍中,官吏也不是那等粗胚!
賈平安真的不喜歡和這等說話喜歡繞圈子的人嗶嗶,前世他也認識幾個這樣的人,一件事兒非得要轉著彎的說。要他表個態也轉折彎的說,那句話叫啥……
拒絕的對方以為你在說是。
這等話術看看就好。
社會不復雜,復雜的是人。
誰沒事了和你轉圈子?
賈平安不想和他嗶嗶,“兵!”
吳奎眼中多了異彩。
晚些等王璇離去后,他才說了緣由。
“王侍郎頗為輕視那等老卒,言語間……國公是沒見到,什么溫文爾雅,那等時候都變成了刻薄,看的下官怒不可遏,最后爭執不下,就忍不住動了手,飽以老拳。”
“事后如何處置的?”
各打五十大板,還是收拾吳奎。
吳奎笑道:“王璇竟然沒捅出去。”
賈平安瞇著眼,“有趣。”
不捅出去是對的。
他吩咐道:“此事讓下面的人琢磨,讓他們去查查,隨后稟告。”
作為上位者,他必須要學會指使人干事兒。但你要說什么上位者的快活,賈平安并未覺得。
今日還得去高陽那里。
“隔兩年出去一趟也不錯!”
這是他的真心話。
快三十歲了,和自己的女人朝夕相處有些日久生厭。
這等時候出去晃悠一年半載再回來,夫妻間又能重新燃起激情。
不管男女都是喜新厭舊的生物!
呵呵!
賈平安笑的很是歡樂!
范穎從城外回來了。
隨行的百騎說道:“老范,你前日騙人的模樣和真的似的,連我都差點信了。”
范穎撫須,仙風道骨的道:“那是道法!”
百騎笑了笑,“可能傳授一二?”
這個……
范穎嘆道:“法不輕傳吶!”
“要什么?”
范穎不語。
“錢?”百騎問道。
范穎終于開口了,“說錢就見外了,不過……”
百騎摸了一串銅錢出來。
“咱們也得供奉道尊不是,否則不虔誠哪來的道法?”范穎一臉正氣凜然,“供奉的越虔誠,道法就越靈驗。”
百騎想了想,“回頭我再給些,記得拿去供奉道尊啊!”
“好說!”
范穎把銅錢收了,“回頭飲酒!”
“師父!”
前方有人等候,范穎一看……
“青衣!”
百騎剛想看一眼,范穎擋住了他的視線,“那個,你先回去,就說……老夫有事,晚些再回去。”
百騎頷首,隨即見范穎下馬過去。
“青衣你何時回來的?”
“昨日。”
“這一路賈平安可曾欺負你?”
“師父你想什么呢!”
魏青衣的耳根紅了一下,“沒有的事。”
老父親松了一口氣,“此行可還順利?”
“順利。”
“老夫算是白問了。”范穎自嘲道:“你可知曉賈平安如今的名聲?”
魏青衣搖頭。
范穎說道:“在長安的外藩人都說了,此后但凡賈平安出使何處,何處就得戰戰兢兢的,弄不好聽聞賈平安出使的消息就跑了……”
一個路人聽到這話就不樂意了,“這叫做趙國公出使——滅族!”
這還歇后語都有了。
范穎嘀咕著,“你沒跟著上陣吧?”
魏青衣搖頭,“只是殺了幾個。”
范穎:“……”
魏青衣說道:“對了,師父,你叫他賈平安不大好吧?”
范穎梗著脖子道:“有什么不好?他老是來尋你,此次更是帶著你出使,老夫總覺著房門不妥當,怕是要倒。青衣你可要穩住。”
“要穩住!”
“穩不住了!”
一番翻騰后,高陽喘息著。
賈平安覺得女人太多并非好事……太多之后男人就像是機器,來回的撫慰女人們。
“我只是有些那個啥……”
“別說話。”
一次快不代表永遠快啊!
賈師傅有些悻悻然。
晚些他道貌岸然的和兒子說話。
“先生說文章要做,詩賦也得學。”
“富貴閑人是該學這些。”
賈平安這是在暗示,邊上的高陽楞了一下。
李朔明顯聽懂了。
“是。”
賈平安柔聲道:“你要知曉,本事越大就越想掙脫束縛,可人人都有束縛,作為我的孩子,你還得繼承你阿娘的產業,也就是說,以后你在長安城中也是有數的富貴人……”
他等了一下,等李朔消化完這番話后,才繼續說道:“學了詩賦文章是用于陶冶情操,新學也要學……”
李朔不解,“阿耶你不是說我不該學本事嗎?”
“我怎會讓自己的兒子委屈?”賈平安笑道,“我說的本事不是指本事,而是指為官做宰!”
李朔明白了,“阿耶,做官也是本事?”
“當然!”
賈平安說道:“一個人要想活的自在,首先就得學會做人;而做官比做人更難。”
李朔敏銳的道:“阿耶,你是說做官要顧忌許多事嗎?”
“對。”賈平安說道:“做官是什么?就是在一群心思各異的同僚中把自己的事做好,讓上官滿意。”
“是很難。”
李朔小大人般的皺皺眉。
“你太敏感了些。”賈平安很認真的道:“敏感的人進了官場會吃虧,你會揣摩許多人,這樣會讓你陰郁。我寧可你做一生的富貴閑人,也不肯讓你去那個泥坑中打滾!”
他淡淡的道:“先前你以為為父是讓你委曲求全嗎?”
李朔的眼中多了孺慕之情。
賈平安輕聲道:“我的兒子,只要他愿意,我便會為他推開最大的阻礙。”
他看著李朔。
李朔點頭。
高陽覺得自己一句話都沒法插。
但卻有一種情緒一直在胸口那里冒出來。
擋都擋不住!
這種情緒叫做幸福。
“殿下,該去讀書了。”
大清早就有人碎碎念不是一種好體驗。
“舅舅呢?”
曾相林說道:“趙國公那日進宮后就在兵部忙碌。”
“這樣啊!”
太子看著有些懨懨的。
到了帝后那里,皇帝問道:“為何沒精打采的?”
太子說道:“舅舅沒來。”
李治笑道:“他剛回來,兵部一堆事等著他處置,這幾日倒是勤勉,只出去了半日。”
那半日賈平安就去了高陽那里。
武媚笑道:“五郎也出去轉轉吧。”
李治點頭,“今年本想帶你們去萬年宮,可想想還是再看看。”
武媚說道:“當年萬年宮洪水,至今回想起來依舊心有余悸。水至柔不爭,而天下莫能爭。”
太子轉身,那眼中就多了歡喜之色。
等他出現在了皇城中時,路上的官吏都紛紛止步行禮。
“這便是麻煩!”
李弘不喜歡繁瑣。
進了兵部后,門子想去稟告。
“不必了。”
李弘覺得勞師動眾沒意思。
一路到了尚書的值房外。
“……什么叫做應該?這年頭能活到四十歲便是長壽,府兵卻要六十方能退伍,這是什么意思?都弄死在軍中的意思!”
李弘皺眉,“誰?”
門子說道:“吳侍郎。”
李弘瞇眼,把吳奎的資料回想了一下。
“武人與普通人不同,你看看邢國公,如今依舊能殺敵……這可是七十余歲的老將!”
這個聲音聽著很是平靜。
門子低聲,“這是王侍郎。”
太子看了門子一眼。
機靈!
曾相林笑瞇瞇的點頭。
下屬掙扎,舅舅會如何處置?
李弘很好奇。
賈平安的聲音緩緩傳出來。
“府兵在家務農操練,不時在折沖府聚眾操練,輪番到長安番上。有戰事點名出征……這便是府兵。”
這是介紹,誰都知曉的事兒。
“一般來說,府兵多半是二十歲上下就被挑中了,隨后便是數十年的服役,或是操練,或是廝殺,或是來長安戍守……”
賈平安話鋒一轉,“此刻爭執有何益?你二人可知曉府兵們的想法?”
里面默然。
“可知曉軍隊對此的看法?”
默然!
“可知曉戶部對此的看法?”
默然!
賈平安的語氣激烈了些,“什么都不知道就就建言國策,這是拍腦袋還是拍屁股想出來的主意?”
拍腦袋,拍屁股……舅舅說的真貼切。
兩個侍郎灰溜溜的出來,見到太子驚訝了一下。
李弘隨即進了值房。
“怎地出宮了?”
賈平安笑著讓陳進法去泡茶。
李弘坐下,“舅舅,我聽你一番話,那帝王坐在宮中豈不是也在拍腦袋決策?”
陳進法的動作僵硬。
曾相林動作僵硬。
賈平安微微點頭。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