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賈平安問了云章。
“兜兜呢?”
云章指指兜兜的房間,“小娘子和那位王小娘子正在一起說笑呢!”
賈平安笑道:“那就別管。”
云章說道:“別人家的小娘子從小要學的多著呢!也就是咱們家的小娘子能這般快活,還能學到讓那些小娘子一生都學不到的學問。”
兜兜看似自由自在,可每日的鍛煉和功課都沒少過。
云章好奇的問道:“郎君,小娘子未來也就是嫁人罷了,可郎君卻按照男兒的教導法子來培養小娘子,為何?難道郎君希望小娘子以后能有所作為?”
說到這里她不禁笑了起來,覺得這事兒哪能呢!
賈平安說道:“女子為何不能做事?”
云章愕然,“女子能作甚?”
賈平安說道:“大部分事都能做。”
云章止步,呆滯的想了想,良久搖頭。
“郎君這話說的……”
賈平安進了房間,蘇荷趴在榻上,衛無雙坐在榻邊皺眉想事。
“夫君!”
蘇荷率先發現賈平安,把書一合,問道:“夫君,為何天道要鎮壓圣人?”
這本書正是賈師傅寫的,內容多是關于宇宙起源,以及人族起源。
這個婆娘越發的慵懶了,賈平安坐下,“圣人太嘚瑟,天道看不慣。”
“咦!”蘇荷翻看了一下,“不對吧,夫君,你寫的是圣人用無數年布局,爭奪氣運。”
賈平安笑道:“他們把氣運都搶走了,天道呢?”
是啊!
蘇荷恍然大悟。
衛無雙忍笑道:“天道為何不把氣運全數給拿走?”
這個婆娘要聰明些。賈平安說道:“天道無情。”
衛無雙撇撇嘴,沒有繼續抓賈平安的漏洞。
“對了。”蘇荷猛地蹦起來,然后盤膝坐在榻上,歡喜的道:“夫君,兜兜說你把孫先生留住了?”
“是啊!”賈平安說道:“孫先生仁慈。”
孫先生大概率會后悔……想想被卷入太醫署從此不得安生,每日有教不完的學生,他會崩潰。
“他們好些人都在勸,據聞連太子都令人出宮去勸孫先生留下,可依舊沒用。夫君你是如何勸阻了孫先生?”蘇荷很好奇。
“孫先生高風亮節。”賈平安當然不會說自己是用杏林的前途來說服了孫先生。
衛無雙突然說道:“先前阿耶來過家中,想請你幫忙。”
“丈人這般客氣作甚?”賈平安莞爾,覺得老丈人太客氣了。
后世早就習慣了老丈人老丈母有事兒女婿上,到了大唐卻截然不同,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你嫁給了你的夫君,從此你就是他家人,娘家也就是你的娘家,也僅僅是你的娘家。
這一點從滿門抄沒中就得到了體現:在許多朝代中,罪不及出嫁女!
衛無雙心中微暖,“阿耶說家中的親戚被抓了,那人算下來還是我的姑父,叫做楊昌。楊昌和那些逆賊中的一人認識,結果那人胡亂招供把他拉了進去,如今被刑部拿了,正在訊問……”
賈平安默然。
衛無雙心中忐忑,“夫君,此事我也不知真假,不過阿耶說楊昌此人平日里喜歡吹噓,喜歡結交友人。”
炮殼子?
賈平安抬眸,微笑道:“我是你的夫,你的事便是我的事,擔心什么?”
衛無雙面頰微紅,“我何曾擔心?”
蘇荷盤膝坐在邊上,雙手托腮,“無雙你方才就擔心了。”
戰爭要開始了!
賈平安雖然很想觀戰,但因為此事要解決,還是遺憾的起身出去。
“蘇荷!”
“怎么了無雙?”
“難怪夫君說兜兜是黑心棉,都是你教的!”
“胡說,夫君最疼愛兜兜!”
“哈!”
賈平安去了前院,王勃正坐在屋外,手中拿著一個小茶壺在細細的品茶。
“愜意吧?”
王勃點頭,“是啊!倍感愜意,難怪先生沒事就拎著個小茶壺滿家轉,先生他……先生你……”
王勃緩緩回頭。
賈平安說道:“正好,你去一趟算學,告訴趙巖和韓瑋他們,要在算學形成一股尊重醫者的風氣。”
行動之前得在造勢,而要造勢最好的莫過于在讀書人中間。長安造勢,等皇帝的敕令一來,這種姿態改變就水到渠成。
王勃站在屋檐下,看了一眼蔚藍的不像話的天空,“先生,這天氣……”
從這里到算學,會死人的!
賈平安說道:“我還得去刑部。”
賈平安走了,王勃一臉糾結,杜賀說道:“少年人莫要懶惰。”
王勃說道:“不是懶惰……”
沒事兒的王老二出來溜達,聞言猥瑣一笑,“少年人擔心曬黑了臉,到時候可沒有小娘子喜歡?”
王勃躁得慌,“二哥哪有?”
王老二猛地板著臉,“那一年盛夏郎君帶著小郎君徒步,就頂著太陽繞了長安城一圈。出發前郎君準備了許多什么鹽水,小郎君回來后黑了大半月,為此大夫人和郎君也冷了大半月。”
杜賀說道:“郎君的吩咐那就快去,這是磨礪你呢!”
是啊!
王勃激動了。
上馬,出發!
身后王老二雙臂抱胸,“哎!那一次小郎君可是有斗笠的,你剛才為何沒提醒王勃?”
杜賀說道:“少年人曬黑些才好。”
刑部。
楊昌被掛在了木柱子上,可這個房間里卻沒人。
“啊!”
“說不說!”
兩邊的鄰居境遇不大好,正在遭受拷打。
“啊!”
楊昌哆嗦了一下,喊道:“冤枉!”
他覺得自己喊了,可聲音低的嚇了自己一跳。
老夫真是冤枉的!
楊昌落淚了。
“我說……”
“我說!”
兩個鄰居很快就交代了。
吱呀!
房門打開,一個滿頭大汗,顯得很疲憊的小吏拎著鞭子進來。
小吏打個嗝,讓楊昌渾身打哆嗦。
這是吃什么了?
“楊昌?”
小吏看看手中的文書,“說你為人謀劃!可對?還說你是條硬漢,義氣無雙,不會出賣友人……”
楊昌殺豬般的慘叫起來:“冤枉啊!”
小吏放下文書,“說,還是不說?”
“我對陛下忠心耿耿!”
楊昌渾身顫栗,“我對大唐別無二心!”
小吏不耐煩的舉起鞭子,啪的一聲甩了個響鞭,“說!”
“我說……”
楊昌鼻涕口水的準備胡亂說一通,好歹先逃過拷打再說。
叩叩叩!
有人敲門,接著門開了。
“……說是很義氣,義薄云天,而且特別硬氣……”
“救命啊!”
門外的賈平安愕然看過來。
李敬業說道:“兄長,這便是你說的特別硬氣?”
楊昌吸吸鼻子,“你是……”
晚些,李敬業的值房里。
楊昌得了一杯茶水,激動的起身道謝。
“多謝多謝。”
賈平安壓壓手,“我叫賈平安。”
楊昌眼珠子一瞪,“是無雙的夫君……趙國公啊!”
這位是衛無雙的遠房姑父,平日里也沒什么交往,所以對賈平安不熟悉。
賈平安問道:“為何參與謀逆?”
楊昌落淚了,“冤枉,老夫真是冤枉啊!那人,那個賤狗奴和老夫喝過幾次酒,天地良心,真的就喝過幾次酒,可那個賤狗奴竟敢污蔑老夫。”
“就喝過幾次酒?”賈平安覺得這事兒兩說。
楊昌有些尷尬,李敬業問道:“可是一起去過青樓?唯有一起去過青樓,他才會對你這般了解。”
三大鐵!
楊昌點頭,“就去過幾次。”
“帶了來。”
晚些一個遍體鱗傷、文人模樣的中年男子被帶了來。
“陳盾?”
賈平安看了一眼文書。
文人點頭,“是老夫。”
“你在逆賊中算是少有的讀書人,關隴謀逆,你跟著跑腿……”
李敬業在外面和同僚說話。
“這個陳盾問話就胡言亂語,一會兒說這個是同伙,一伙兒說那個是同謀,拷打了也無濟于事……”
李敬業冷笑,“耶耶上去捏爆他的卵蛋!”
同僚低聲道:“已經用針線穿過了。”
李敬業下意識的夾緊雙腿,“娘的,你們夠狠啊!”
同僚笑道:“所以我才說這人的嘴巴撬不開。”
里面,賈平安冷冷的道:“活還是死。”
陳盾不動。
同僚搖頭,“死都不怕,這等話問了無用。”
“坦白從寬……”賈平安想拍自己一巴掌,“你犯的乃是死罪,家眷會被牽累。男子死,女子……你知道的。”
陳盾目光平靜,“都是死,死了好。”
賈平安對這人生出了興趣,“可想立功?”
什么奇怪的東西鉆進來了。
刑部審訊這等逆賊哪里會管什么立功不立功,拷打問話,問出同黨后等待皇帝的處置方案。
陳盾輕蔑微笑,“這是死罪。”
賈平安身體微微后仰,“你若是能檢舉出大人物,或是能尋到他們藏著的兵器,那便是大功,賈某當著他們的面說……保你的家人,特別是女子體面!”
陳盾猛地站起來,李敬業進來,一巴掌重重的拍在他的肩膀上。
陳盾就像是被重錘錘擊了一下,頹然倒下。
但他倒在地上卻嘶聲喊道:“趙國公可是一諾千金?”
賈平安微微頷首,“賈某的名聲有目共睹!”
不該是有口皆碑嗎?
李敬業說道:“兄長說話算話。”
陳盾頓時就像是撈到了救命稻草般的爬起來,“趙國公救我!”
賈平安淡淡的道:“世間許多東西都能交換,你和你家人的榮辱性命能換什么?你能給我什么?”
這些叛逆基本上注定了活不過這個月。
陳盾喘息著,一邊肩膀垮塌著,“老夫……老夫記得一事。”
“記錄!”賈平安擺擺手,邊上的書吏投以欽佩的目光,隨即拿起毛筆。
拷打了許久都沒交代的陳盾,終于要交代了嗎?
而這個轉變就是賈平安帶來的。
陳盾說道:“就在上個月,老夫正好去王貴家送消息,王貴喝多了,他說了什么寶藏……”
寶藏?
賈平安皺眉,“繼續。”
陳盾在努力的想,“他說了什么……煬帝留下偌大的寶藏,可惜卻身死國滅……”
隋煬帝的寶藏?
賈平安心中微動。
門外的同僚吸吸鼻子,李敬業推開他,“事關機密,但凡讓我聽到一句話外泄……”
房門關上了。
李敬業就在外面蹲著。
好兄弟!
書吏面色潮紅,一種和趙國公共事,并參與了一項重要機密事件的榮耀感油然而生。
“……老夫當時一愣,覺著這是酒話,就進去……”
賈平安微微皺眉,書吏更是抬頭,覺得這是忽悠。
陳盾說道:“老夫進去的時候,王貴說了一句話……”
他抬頭,“升龍之道在于錢財,楊廣的藏寶盡在此地。”
賈平安皺眉,“可還有?”
陳盾搖頭,“隨后老夫就進去了。”
你沒用了。
文吏問道:“國公,可要……”
陳盾苦笑,“老夫就知曉貴人說話不算數,罷了,請動手。”
賈平安淡淡的道:“扣押起來,不許閑人接近他。”
陳盾愕然,“你不殺我?”
賈平安說道:“把他的家人看好,另外,若是此話有假……”
陳盾舉起被捆住的雙手,“若是有假,老夫的家人十世為奴!”
這是個狠人!
這個誓言之重,連文吏都打個哆嗦。
“帶走。”
賈平安坐在那里沉思。
若是在后世,這等誓言一笑了之。但這是大唐……
可若是信他,藏寶在哪?
賈平安去了宮中。
“舅舅來了。”
李弘笑了,覺得舅舅真是去辦事了。
賈平安坐下,“臣方才去了刑部,訊問了人犯,有人犯說了一番話……”
戴至德等人豎起耳朵……
“升龍之道在于錢財,楊廣的藏寶盡在此地。”
“升龍之道?”戴至德說道:“這是謀反之語。”
“打開想象力。”賈平安覺得戴至德老朽了。
“楊廣的藏寶之地……”張文瑾說道:“楊廣當年驕奢淫逸,大興土木,花銷大。他在長安不足兩年,在洛陽也不過四載,其余不是在游玩就是征伐高麗。至于藏寶……楊廣死在江都,洛陽被人攻占……長安更是被他冷落。升龍之道,這話沒頭沒尾的,那人定然是謊言。”
賈平安有些不滿的道:“楊廣如何要客觀些,說他好大喜功沒錯,但說他驕奢淫逸就過了些。什么大興土木,他修建的運河如今大唐用的可舒坦?修建的東都洛陽住著不好嗎?至于征伐高麗,高麗彼時對中原威脅頗大,不打難道留著過年?”
“咳咳!”
戴至德干咳幾聲,“這話出了這里就忘了。”
老戴厚道。
李弘也有些不自在,好歹老李家就是從楊家手中搶的江山,你說楊廣還不錯,那豈不是說老李家造反是私心作祟?
賈平安覺得這些人有些過敏了,“大唐立國多年,江山穩固,說些前朝的好話難道就是別有用心?陛下也會莞爾一笑。”
楊家已經回不來了,就算是此刻冒出一個男子,聲稱自己是楊廣的孫兒,想造個反,保證會被百姓亂拳打死。
“要自信些!”
戴至德有些不自在,“這個和自信并無關聯。”
賈平安說道:“那避諱什么?陛下上次都說過前隋的利弊,說的坦然,咱們做臣子的怕什么?”
戴至德苦笑,心想你有皇后罩著自然不怕,可誰來罩咱們?
“升龍之道在于錢財……升龍自然說的是爭奪江山之事,升龍之道在于錢財,造反自然要錢財,這句話怎地就沒了意義?”
賈平安陷入了沉思。
可后面一句卻不對:楊廣的藏寶盡在此地。
楊廣一生堪稱傳奇,少年是皇子,最后逆襲成為了太子。
做了皇帝后這廝也不安分,滿腦子的構思,什么大運河,什么洛陽城……最后征伐高麗就成了他一生的執念,而他和他的江山也毀在了這個執念上。
前隋有錢!
皇室堪稱是富得流油。
你去前隋的倉庫看看,楊氏父子兩代人的積累,依舊在養著大唐人。
后世考古發現了前隋的糧倉,里面的糧食依舊干燥。
這樣的財力支撐著楊廣的雄心,營造、征伐的花銷不小,但剩下的錢財呢?
當時北方大亂,烽煙四起,楊廣在江都知曉自己四面楚歌,不敢回去,隨后被宇文化及等人殺了。
由此楊廣攜帶的錢財被宇文化及等人吞了,化為他們野心的動力。
洛陽作為楊廣長期待著的東都,錢糧都不少,但洛陽幾度易手,早就被瓜分完了。
而都城大興城就成了雞肋,但好歹也是都城啊!
無數錢糧堆積在大興城,卻因為帝王遠在洛陽或是江都,所以慢慢沉寂。
——隋營建大興城,大唐立國改名為長安。
那些錢糧呢?
李唐后來進了長安城,并未發現多少錢糧。
當時還有人說楊廣驕奢淫逸,連個都城都窮成這個鳥樣。
可此刻想來卻有些不對。
大興好歹是都城,楊廣作為帝王說不得啥時候就會回來。沒有錢糧……帝王回來當乞丐?
賈平安一拍案幾,“定然有錢!”
上面坐著太子,正雙手托腮看著虛空,百般無聊。
“都快下衙了?”
戴至德等人都不見了,賈平安趕緊起身告退。
“對了,藏寶之事太子要不令百騎去查探吧。”
賈平安覺得這事兒不容小覷,“若是真有藏寶,關隴那些人說不得能死灰復燃。”
歷史上武媚掌權后,反對者眾多,烽煙四起,也不知曉有哪些是關隴的人。
而且現在不同了啊!
歷史上李治在滅了長孫無忌等人后就變了手段,溫柔而堅定的在削弱他們。
可關隴勢力被這次謀逆掃蕩了不少,那些人此刻多半正在扎李治的小人,但凡有機會就弄死老李家的人,顛覆老李家的江山。
太子干笑,“此事重大,要不舅舅去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