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
“國公,咱們的人已經盯住了關隴在長安的幾個官員。”
包東和雷洪來回傳遞消息。
“知道了。”
賈平安吩咐道:“但凡查到蛛絲馬跡馬上來報,不可延誤。”
“是。”
王璇和吳奎在坐,聽到這等事兒心癢難耐,可卻不好問。
“這幾日我要盯著此事,兵部你二人依舊管著,有事無法處置再去尋我。”
連修書的借口都不用了,真爽。
“陛下,臣愿意接手此事。”
李義府去覲見皇帝,表上了忠心,“臣定然把那些賊人一網打盡……”
順帶清理一番對手。
這是老套路,也是李義府的工作。
王忠良給他安排了座位,這是宰相的特權。
李義府看了他一眼,眼神冷漠,恍如神靈看著凡人。
他是皇帝的寵臣,經他手處置過的官員不計其數,王忠良這等內侍在他的眼中就是一條狗。
李治靠坐在榻上,雙目看著有些無神,“你那邊事也不少,此事就交給賈平安。”
李義府抬眸,眼中多了不渝之色。
“陛下,臣能兼顧。”
李治淡淡的道:“無需如此,且退!”
皇帝不耐煩了。
李義府深吸一口氣,“臣告退。”
李治抬頭,雖然視線模糊,依舊能看到一個黑影緩緩出了大殿。
“李義府神色如何?”
王忠良剛才一直在觀察,“先前他面露怨懟之色。”
“對朕不滿了?”
李治說道:“噬主的狗……且看著。”
王忠良脊背一寒。
李義府回到了自己的值房,秦沙進來。
“相公,如何?”
李義府搖頭,“陛下不肯把此事交給老夫處置,而是給了賈平安。”
秦沙覺得胸口有些煩悶,“此事乃是為太子出氣,若是做成了,以后太子不管如何都得記情。相公若是能招攬了此事,那便立于不敗之地。陛下為何不許?賈平安?太子稱呼他為舅父,皇后稱他為阿弟,他無需此事來贏取太子的好感……”
李義府微笑道:“老夫也不知為何。若說是能力,老夫不缺。此事老夫斷定不是士族就是關隴那些人干的。士族的可能最低,關隴的可能最高。不管是誰干的,順手拿下一批人,一舉兩得。”
可皇帝卻不給他機會。
“陛下啊!”
李義府瞇著眼,“老夫為陛下清理了多少對頭,為此老夫得罪了無數人,可時至今日,陛下的對頭越來越少了……關隴一旦沒落,隨后便是士族……可士族……”
“士族沒有那等決死之心。”秦沙有些激動,“相公,想想當年胡人南下,四處殺掠,士族紛紛筑塢堡而居。多年后,他們一邊戒備著胡人,一邊蠢蠢欲動,最終還是忍不住出仕……為他們看不起的胡人效力。這等士族……就怕陛下覺著一邊打壓,一邊共處也好,到了那時,相公……飛鳥盡……”
李義府輕輕拍打著案幾,聲音有些縹緲,“是啊!士族行事陰柔,最喜陰謀詭計,暗自滲透,卻少了果決和大氣,所以歷朝歷代都把他們當做是威脅,但卻不是致命的威脅。可以共處。”
“關隴……此次若是關隴,賈平安會如何做?”
秦沙說道:“我仿佛看到了斜陽!”
賈平安已經在回家的路上了。
“國公,關隴那些人這陣子經常聚會,咱們的人無法靠近,不知他們在密議什么。”
包東帶來了一個讓賈平安心中微動的消息。
“盯著。”
關隴啊!
賈平安抬頭,太陽就在前方,光線溫柔,微暖。
迎面一陣風吹過,令人神清氣爽。
路邊的行道樹上嫩葉頗多,風吹過,嫩葉搖擺,送來了一陣陣清新的氣息。
回到家,賈平安問道:“兜兜的客人們可到了?”
杜賀笑道:“小娘子的客人都到了,如今正在后院玩耍。廚房曹二已經準備好了,就等著小娘子吩咐,保證讓那些小娘子吃的贊不絕口。”
賈平安進了后院。
“今日兜兜宴客,很是熱鬧。”
衛無雙和蘇荷帶著兩個孩子在看書。
親子時間到了。
連趣味書都是賈平安親手編撰的。
“阿耶,為何黑貓警長要追殺一只耳?”
“因為一只耳偷糧食吃。”
“哦!那阿福有時候也偷東西吃,為何不追殺它。”
賈洪認真問道。
賈平安仔細想了想,“因為阿福是一家人,當然,偷東西吃不對,所以要呵斥阿福。”
賈東坐在邊上,忍不住說道:“家里的食物阿福也有份,所以阿福拿食物不叫偷,只是拿,就如同你去廚房拿了雞腿啃,差點被噎著一般。”
“哦,這樣啊!三郎真聰明。”賈洪真誠的贊美著弟弟。
這娃的性子太好了。
好的讓賈平安憂心忡忡。
夫妻相對一視,都知曉對方在擔心什么。
賈東嘆氣,“二兄,你要兇。”
賈洪不解,“我為何要兇?”
賈東:“……”
兩兄弟看著一個冷漠,以后多半是不會吃虧的性子;一個看著憨實,哎!
衛無雙起身和賈平安出去。
門外,她低聲道:“大郎也不笨啊!”
賈平安回頭看了一眼,見賈洪和賈東在說話,這才說道:“二郎也不笨,你看二郎學習差了誰?只是這孩子太純真了。”
“純真……會被人欺負。”
世界是個叢林,野獸環視,父母總是擔心孩子太純真,被淹沒在各種明槍暗箭中。
賈平安后世剛踏入社會時也純真,懵懵懂懂的,帶著自己純真的三觀進了國企。
進了國企他抱著與人為善的念頭和周圍的人相處,但很快他就發現自己錯了。
你善良別人就欺負你,就把不屬于你的活交給你去做。
你善良好說話別人就會蹬鼻子上眼……
他后來才知曉為何有人總是欺負自己,而不敢欺負別的人。
你太善良了啊!
于是在一次忍無可忍中,他把凳子扔了過去。
好了,那個欺軟怕硬的傻缺從此見到他都木然,或是微笑,再無那等趾高氣昂的模樣。
原來這個世間是這樣的嗎?
這個事件給了他極大的沖擊,讓他知曉善良并非是無條件的妥協。
“善良是對事,而不是對人。”
這是賈平安的理解。
遇到事能幫手就幫手,心中秉承著善意,這就是善良。
善良不是誰都能欺負你,那不是善良,而是懦弱。
“有大郎和三郎呢!”
按照這個時代的道德規范,賈平安在時孩子們就不能分家析產,必須組成一個大家庭共居。
“等我們去了,也還有大郎和三郎看著他,放心吧。”
賈昱很有責任感,這一點讓賈平安頗為滿意。
就算是他和衛無雙去了,賈昱依舊能撐起這個家。趙國公的弟弟,誰來欺負試試。
“嗯!”
衛無雙說道:“三郎看似嫌棄二郎,可卻經常幫襯他。”
賈平安回頭,賈東正一臉嫌棄的和賈洪說話。
“他們哄你就罵,就回來和阿耶阿娘說,和大兄說,和我說,我們幫你。”
賈平安回身笑道:“其實許多時候這并非是壞事。”
老二這般純真,卻能引得兄弟們彼此之間更加的團結,這是好事。
而純真的老二在兄弟們的庇護下過著自己的小日子,也不是壞事。
所以一件事是好是壞,還得看你從哪個角度去觀察。
“郎君,夫人,用飯了。”
賈家要開始吃午飯了。
那些貴女們也頗為期待賈家的飯菜。
“好少。”
每一道菜都很少,幾乎就是兩筷子的事兒。
有的甚至只是一口過。
“這是……雞肉?好嫩!”
“有些麻,果真是美味。”
一頓飯吃下來,一個貴女說道:“今日算是開眼界了。長安食堂我也去過,可和今日的菜卻有些不同,但味道更……怎么說呢……更像是家里的飯菜。”
兜兜得意的道:“往日家里也不會弄那么多菜。”
“賈家無需這般節省吧?”有人不解。
兜兜說道:“阿耶說浪費食物可恥,能吃多少就弄多少,為了面子故意剩一堆食物不道德,那不是面子,而是傻子。”
這等三觀……
貴人吃個飯剩大半怎么了?這不是常態嗎 你要說賈家摳門,可先前竟然有幾道價值不菲的海味,可見賈家并非是舍不得花錢。
那就是……
幾個貴女相對一視。
飯后喝茶聊天,隨后約定了下次去哪家聚會,大伙兒就此告辭。
禮物是一罐茶葉,再無其它。
但這一罐茶葉拿到市面上去價值不菲。
貴女們去和衛無雙等人告辭。
衛無雙笑道:“賈家沒什么樓臺水榭,倒是怠慢了,回頭再來。”
沒有過度自謙,但也說了賈家的一些問題,譬如說沒有樓臺水榭。
“國公!”
王薔突然歡喜的喊道。
賈平安在院子的另一頭,和王勃在邊走邊說話,聞聲側身看來,笑道:“是二娘子啊!”
王薔和兜兜交好,時常來賈家做客,都熟悉了。
賈平安止步,王勃背身避開。
王薔上前,福身道:“阿翁上次還說請國公去家中做客,可國公卻沒空。”
“改日吧。”賈平安不想為閨女的友誼加上利益的色彩。
人就是這么古怪和矯情……看看兜兜的這些朋友,幾乎都是貴女。若是賈平安平庸,這些貴女自然看不上兜兜。
她們和兜兜,甚至是她們之間的友誼一部分是因為階層一致導致的三觀趨同,可為知己;另一部分是因為彼此都背景不凡,說不得什么時候能互相幫助。
這就是利益。
一個少女上前,“見過國公。”
賈平安一臉老父親式的微笑,“客氣了。今日在賈家可自在?”
他如今是兵部尚書,更是大唐名帥,威嚴自生。
“自在。”少女笑道:“今日看了賈家,開始覺著平凡,可后來才覺得溫馨,國公治家果然與眾不同。”
娘的!
看看!
看看!
這少女看著不過十三四歲,可一番話說的這般老道。而且她一番話竟然搔到賈家的癢處,由此可見貴女的早熟和不凡。
所以說婚姻只憑著感覺,而不看門戶是不妥當的。
這樣的貴女若是嫁給了一個平頭百姓,她的夫君整日想著今日去哪做事掙飯錢,而她卻在想著自己一身本領卻被壓制在了平庸之中。
門當戶對不只是家庭條件,還有不同的三觀。
賈平安前世年輕時就覺得什么狗屁的門當戶對,喜歡就行了。后來閱歷見漲,這才知曉老人的話果真沒錯。
至于那些揪著極少數門不當戶不對的成功婚姻案例大肆贊美,賈平安覺得只會誤導那些年輕人。
一個少女上前,“國公,這茶葉可是最好的嗎?為何市面上見不到?”
我就不信你不知道賈家留著最好的茶葉的傳聞。
這種套近乎的話題賈平安回答的很是和氣,“賈家有茶坊,生意是生意,賈家的家用要單獨撇開,如此互不打擾。于是就單獨弄了茶葉。”
少女釋然,“國公這般像是治軍呢!”
賈平安隨口糊弄著一群不簡單的少女,直至秋香來了。
“郎君,百騎有人求見。”
賈平安頷首,吩咐道:“兜兜招待好自己的客人,差什么只管尋了云章說。”
兜兜應了,云章含笑道:“諸位小娘子在賈家只管隨意些。”
賈平安回身去了前院。
“呀!國公看著好親切,可我方才和他說話卻好緊張,脊背都生汗了。”一個少女摸摸額頭。
兜兜不滿的道:“阿耶又沒有兇神惡煞,你怕什么?”
少女苦笑道:“看著國公,不禁就想到了傳聞中他筑京觀數十萬,一把火燒死十萬聯軍之事,不禁就怕了。”
賈平安已經到了前院。
“他們有些慌亂,有人在燒東西。”
“必然是書信!”
賈平安瞇眼,“集結人手。”
包東說道:“國公,書信燒了找不到證據。”
“燒光!”
楊智焦急的道:“趕緊。”
屋外進來一人,卻是好友陳紀。
“外面那人還在盯著。”
陳紀面色鐵青,“他們這是發現了什么。”
楊智冷笑道:“發現了又如何?咱們把往來書信燒了完事,難道他們還敢屈打成招?”
蹲在地上燒書信的仆役抬頭,“郎君,要不燒完了再丟進茅廁里,如此再難察覺。”
楊智點頭,“好主意,晚些你去做,記住,要攪動一番。”
仆役的咽喉上下涌動了幾下。
“燒光!”
晚些書信處置完畢,楊智令人擺下酒宴,請了不少人來喝酒。
“我等需要安分一陣子!”
楊智舉杯,躊躇滿志的道。
“他們無可奈何。”
“嗬嗬嗬!”
賈平安已經到了百騎。
“楊智和陳紀都在其中,二人原先有肥差,后來長孫無忌等人倒臺后,被一步步移到了無關緊要的職位上。”
“于是不滿?”賈平安淡淡問道。
“是。”
“原先他們一手遮天,操控王朝興衰,何等的快意,就像是天下之主。可如今卻變成了喪家犬,這等地位落差之大,有幾人能承受?”
沈丘說道:“所以他們上次敢鋌而走險,事敗后剩下的那些人惶然不安……”
“他們擔心陛下會秋風掃落葉,繼續收拾他們,所以趁著陛下病情發作就襲擊太子,手段很糟糕。”
賈平安冷笑道:“這是困獸猶斗。”
沈丘說道:“可很難尋到證據。”
“直接動手!”
賈平安冷漠的道。
沈丘問道:“罪證呢?”
賈平安瞇眼看著外面,“無需!”
明靜說道:“陛下可會同意?”
賈平安端坐著,“去請示。”
沈丘看了他一眼,“咱這就進宮。”
“百騎集結。”
賈平安仿佛依舊是那個百騎大統領。
沈丘一路進宮。
“陛下。”
李治今日好了些,但依舊顧不上朝政,醫官們說了,不是大事別來尋皇帝。
“何事?”
李治頭痛的厲害,捂額問道。
沈丘說道:“趙國公令百騎盯住了關隴殘余,就在先前,有關隴官員在家燒書信,趙國公說無需證據……”
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皇帝一眼。
李治淡淡的道:“關隴縱橫天下多年,該結束了。”
沈丘心中一凜,“是。”
“去吧。”
沈丘告退。
身后傳來了皇帝的聲音。
“他們執掌天下興替,恍若神靈。于是他們也以為自己是神靈。高祖皇帝忌憚卻無法動彈,先帝屢屢打壓,但卻除之不盡……如此,朕便親自來為他們送行。”
這個皇帝不被人看好。
雉奴怯弱!
天下人都知曉皇帝仁慈,但卻怯弱。
但正是這個被外界評價為怯弱的皇帝蟄伏數年,一出手就掀翻了長孫無忌和他所代表的那個勢力,干成了李淵和李世民想干卻沒干的事兒。
這是怯弱?
賈平安覺得萬萬不是。
你看看對外,高麗肆虐多年,前隋滅亡也有高麗的功勞。先帝征伐高麗,但卻無法滅亡高麗。
最終這個讓中原政權頭痛不已的高麗在李治的手中被終結了。
對內壓制關隴門閥殘余,對外出手毫不手軟。
這樣的帝王,若非后世文人恨屋及烏,因為武媚的緣故使勁抹黑他,至少也得是個明君吧?
在賈平安的眼中,這位帝王不只是明君。
掃清內憂外患的功績該如何算?
千古一帝?說了會被人罵神經病。
一個吃軟飯的?
呵呵!
賈平安端坐百騎。
明靜在嘀咕,“好歹要證據呢!沒證據就動手,到時候他們鼓噪起來……唇亡齒寒,士族也會鼓噪呢!”
“這會讓陛下為難。”
“何為雄主?”
賈平安問道。
明靜搖頭,“我不懂。”
“雄主做事從不在意外界的看法,覺著對,那就做。”
做點事瞻前顧后,又想愛惜名聲,那不是什么雄主,明君都算不上。
明靜蹙眉,“陛下怕是不會答應。”
沈丘進來。
他深深的看了賈平安一眼。
“陛下有令,全憑趙國公處置!”
——黑貓警長和一只耳出自于諸志祥先生的作品《黑貓警長》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