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誰?”
城頭上那個屹立不倒的身影讓吐蕃人很是惱火。
一波箭雨上去,那人已經變成了刺猬。
可他依舊不倒。
那雙虎目圓瞪著,盯住了垛口。
一個剛爬上來的吐蕃人被嚇了一跳,慘叫一聲,竟然仰頭栽倒下去。
“校尉!”
守軍發狂了。
城中的百姓蜂擁而至,他們拿起刀槍,拿起弓箭,用一波波箭雨剿滅敵軍的意志,用一個個反擊讓敵軍心神失守。
“大相,敵將戰死,守軍征募了城中百姓。”
“唐軍果然頑強。”
本來預定兩日能下的疏勒城,直至今日依舊還在堅守。
“守軍動用了百姓,說明已是強弩之末,繼續進攻。”
祿東贊的目光越過疏勒城,看向了東方。
“游騎務必要遮斷周邊,讓安西唐軍無法知曉此地之戰。”
“是!”
“長安會如何?”
祿東贊微笑道:“安西離長安太遠,離吐蕃太近。”
這便是懷璧其罪。
“突破了。”
城頭已經突破了。
一群群軍民組成的守軍在瘋狂反撲。
箭矢飛舞,刀槍如林。
“繼續!”
祿東贊淡淡的道。
三十萬大軍攻打一個小城竟然耗費了六日,這給他的謀劃蒙上了一層陰影。
疏勒尚且如此,更為強大的龜茲呢?
那里是安西都護府的大本營,唐軍的主力也在那里,要想攻下并非易事。
歷史上吐蕃圍攻安西都護府數十年,守軍從少年變成了老人,這才破城。
此刻的安西都護府自然無法同歷史上的那個安西都護府相提并論,實力差距太大。
但一個疏勒城卻依舊讓吐蕃人碰了個頭破血流。
“很強大的唐軍。”
祿東贊必須要贊美守軍。
“上去了!”
一隊悍卒組隊沖了上去。
城頭血雨腥風。
“后續不計死傷沖上去,今日務必要破城!”
祿東贊平靜的道。
在他的眼中,那些尸骸只是數字。
死傷不要緊,重要的是達成戰略目的。
只要拿下安西,吐蕃就贏得了戰略主動。
“又上去了。”
吐蕃人已經在城頭穩住了一塊地盤,后續的援兵源源不斷的沖了上來。
“準備進入城中。”
王春陽知曉事不可為,“要堅守城中,讓敵軍寸步難行。”
這便是巷戰。
一個將領嘶聲問道:“都督,火藥呢?”
“早就沒了。”王春陽苦澀的道。
不是他不想調動火藥,而是火藥沒了。
面對三十萬大軍的攻打,那點他曾經認為數量龐大的火藥包,一天半就耗光了。
當敵軍不在乎傷亡時,這些手段只能延緩敵軍破城的速度。
但他早些時候不能說,說了會影響軍心士氣。
想到悲壯戰死的韓綜,王春陽咬牙道:“在底下等等老夫!”
中軍,祿東贊微微點頭,“破城后快速剿滅守軍,城中木屋不多,縱火不易,可四面絞殺。”
“是!”
祿東贊目光轉向東方,“大軍準備出發,兵分兩路,一路偏師去攻打于闐,主力跟隨我去攻打龜茲和焉耆。”
命令下達。
游騎出動。
他們從城下緩緩而過,抬頭,傲然看著城頭在退縮的守軍。
這是一個強大的令人自信滿滿的吐蕃!
“我們戰無不勝!”
軍心士氣起來了。
游騎開始加速。
他們將去和前方的游騎會和,一路往龜茲而去。
這一路很遠。
“我們的人回來了。”
前方有人在歡呼。
“這是去查探的斥候。”
大軍剛到疏勒,祿東贊就派出了斥候前出去遮斷龜茲到疏勒的道路,盡可能延緩安西都護府獲知消息的時間。
百余騎正在瘋狂疾馳。
游騎止步。
有人驚異的道:“怎地那么快?”
是啊!
那些斥候就像是在逃命。
他們發現了大軍,在瘋狂揮手。
“這是何意?”
天際出現了一條黑線。
馬蹄聲漸漸傳來。
游騎愕然抬頭看去。
城頭正在慘烈廝殺的雙方都減緩了速度。
東邊來了數不清的騎兵!
游騎尖叫道:“是敵軍!”
正在圍城的吐蕃人,特別是背對這些騎兵的吐蕃人都紛紛回頭。
“是唐軍!”
一萬突厥仆從軍正在襲來。
領隊的阿史那波爾眸光深沉,“突擊。”
騎兵收拾步卒,那就是以湯沃雪……但大唐的步卒除外。
“撤!”
這一面指揮的將領毫不猶豫的下達了命令。
此刻他們面對城墻,若是要防御就得回頭。回頭可以很快,但接著還得列陣……亂糟糟的攻城隊伍列陣……估摸著才將開始敵騎就到了。
到了那時就是一場屠殺。
城頭的守軍愣住了。
他們浴血奮戰,可卻被告知援軍還有四五日方能趕到。
所以當看到那烏壓壓的騎兵時,所有人都傻眼了,旋即眼眶發熱。
“援軍到了!”
正在城西指揮的王春陽渾身一震,卻不敢回頭看。
前方全是敵軍,他正在指揮麾下且戰且退。
他喊道:“可是援軍?”
若是援軍來了,那么他就算是拼著把麾下折騰進去大半,也要把敵軍壓下去。
至于巷戰,免了!
“萬勝!”
城東的守軍在歡呼。
王春陽大喜,喊道:“兄弟們,反擊!”
軍民頓時士氣大振,箭矢密集飛舞,眾人悍不畏死的開始反撲。
“大相,唐軍來了,萬余騎兵。”
祿東贊面色如常,“這是龜茲派出的援兵,此乃好事,正好聚而殲之。令退兵,列陣!”
“嗚嗚嗚……”
號角聲中,城頭的敵軍潮水般的開始撤離。
“殺!”
剩下的撤不了了,有人慘叫著從城頭跳下去,有人被箭矢釘死在城頭,有人被長槍捅死……
王春陽瘋狂的喊道:“老韓,你睜開眼來看看啊!”
萬余騎兵的氣勢讓人震撼,堪稱是恢弘。
“是突厥騎兵。”
“那是我們的騎兵。”
突厥被掃滅后,不少突厥人被收攏成了仆從軍,平日里沒事兒就放牧,聽到征召后就自帶干糧兵器,追隨大軍征戰。
他們渴望的是戰后的賞賜。
這等仆從軍看似氣勢洶洶,可韌性不足。
所以必須輔以府兵為核心才能出戰。
騎兵一路沖殺,殘留的步卒被輕松掃滅。
他們沖到了城西的城門外,靠著城墻列陣。
吐蕃人在緩緩后撤。
騎兵出現了,他們沖到了步卒的身后,列陣以待。
“若是大唐騎兵,定然會順勢突擊。”
城頭的王春陽搖搖頭。
身邊的將領說道:“若是他們有大唐騎兵的悍勇,如何會被大唐打的潰不成軍?”
“也是!”
突厥人的相對孱弱,映襯著大唐將士的悍勇。
騎兵們沒動。
阿史那波爾說道:“穩住即可。”
吐蕃人一直在撤退,直至到了中軍之前。
“列陣。”
命令下達。
步卒開始整隊。
這是個繁瑣的過程,需要旗幟來指引。
“突厥人……不過如此!”
祿東贊瞇眼看著那一萬騎兵,淡淡的道:“不足為慮。”
換做是他,定然會令騎兵突擊,趁著吐蕃步卒混亂之機,至少能打擊大軍的士氣。
而對面的突厥人明顯的收縮了。
“多少人?”
有人仰頭問城頭。
城頭大喊,“差不多三十萬!”
阿史那波爾頷首,眼中多了欣慰,“我的判斷并沒有出錯,若是方才出擊,定然會被卷進去。”
副將叫做王榮,這是數年前投降大唐后改的漢名。
“三十萬……這邊就五萬。”
阿史那波爾淡淡的道:“我們也能殺敵。”
王榮微笑,“是啊!”
他們是弓月部的突厥人,上次阿史那賀魯被大唐擊敗,一路遁逃,竟然從弓月城這邊跑……唐軍自然緊追不舍,而阿史那波爾懾于唐軍的威勢,出城投降。
“追殺啊!”
城頭有人喊道。
阿史那波爾搖頭。
祿東贊在遠處看到了這邊的動靜,“說道:“突厥人謹慎,如此,試試他們的膽略。”
大軍整隊。
“出擊!”
騎兵在最前方,近前后勒住戰馬,隨即張弓搭箭。
兩邊在對射。
王春陽已經來到了城西,沉聲道:“弩手準備,讓突厥人把陣型壓扁些。”
城頭高喊,“陣型壓扁些。”
弩手在城頭集結。
突厥人緩緩退卻。
敵軍逼近……
“小心弩箭!”
話音未落,城頭一波弩箭射來,吐蕃人落馬一片。
這就是依城而守的好處,城頭隨時能提供支援。
步卒上來了。
步卒的到來打破了唐軍的如意算盤。
“他們的弓箭手……”
一隊隊弓箭手從后方出前。
“陣型再扁一些。”阿史那波爾咬牙道。
這是被欺負的太慘了!
突厥人的陣型再度扁平,弓箭手卻不能再上了,否則就會被城頭的弩箭覆蓋。
“一波波上去。”祿東贊冷靜的道:“弩箭射的遠,不過上弦卻麻煩。”
數百弓箭手上前。
這一波箭手損失百余人,但成功的撂倒了三十余突厥人。
第二波弓箭手上前,此刻城頭的弩手還在上弦……
這一波突厥人損失更多。
但他們無法反擊。
騎弓和步弓的差別很大,射程更是天差地遠……當然,你別拿薛仁貴那等猛人來作比較。除此之外,步弓天生就能欺負騎弓。
你要說什么騎射無敵,實則所謂的騎射的射程很感人,而且只能輕騎才能在馬背上放箭。但短程射程和步弓對射,輕騎腦殘了才會這般做。
后來更有騎兵近前下馬放箭的戰法,隨后重步兵或是重騎沖擊,擊敗對手后,輕騎開始追殺。
輕騎最大的長處就是機動性,幾萬騎兵在你的國境內燒殺搶掠,你卻因為自己是步卒只能眼睜睜看著,那種憋屈啊!
一旦開戰,輕騎兵就能輕松的到處調遣,今日在這里,明日去了別處,打的對手摸不著頭腦。
一旦你潰敗,輕騎的追殺將會直至天盡頭。
所謂的騎射從未無敵,那玩意兒只是用來嚇唬農耕國度的話。
就像是現在,突厥人被頂在城墻那里,無助的用騎弓和步弓對射,被打的滿頭包。
若是敵軍人數少他們還能來一波沖擊,但三十萬啊!
你沖一個看看。
許多突厥人覺得進去就出不來了。
“撤吧!”
王榮心痛的道。
阿史那波爾瞇眼看著前方,“祿東贊果然下手夠狠,對自己人也狠。大軍何時能到?”
王榮說道:“后日。”
他們是前鋒,奉命一路前去疏勒城西面查探,沒想到才將到了疏勒城,就遇到了吐蕃大軍。
“兩日……”
阿史那波爾說道:“準備撤。”
“突擊!”
這是撤退之前的一波反擊,把吐蕃人驅趕走之后,騎兵就能從容撤離。
“突厥人要跑!”
有人建言,“大相,追殺吧。”
祿東贊微笑,“草原野狗罷了,驅逐他們,守軍的士氣自然崩潰。”
騎兵出擊。
“撤!”
趁著弓箭手們轉身撤退,騎兵撲過來的空隙,突厥人開始左轉,準備從城南撤離。
“曰尼娘!”
王春陽破口大罵,“耶耶就知曉突厥人靠不住,娘的,回頭且等著長安收拾你等!”
一隊突厥騎兵剛轉過城南的城頭。
王春陽回身喊道:“趁著這個機會趕緊搬運箭矢上來,快!”
守軍得了喘息之機,這也算是突厥人的功勞。
“那是什么?”
城東那邊有人尖叫,不,是一群人在尖叫。
“都督……”
王春陽罵道:“叫尼瑪!喊魂呢!”
“都督!”
那邊依舊在喊,尖叫聲讓人頭皮發麻,而且人越來越多。
王春陽罵道:“沒事耶耶弄死你們。”
他剛跑起來就止步了。
他側耳傾聽著。
噗!噗!噗!
這是腳步聲。
恍如有人在用巨槌敲打著大地。
王春陽開始奔跑,他跑的跌跌撞撞的,直至被一具尸骸絆倒。他接著爬起來,不顧臉上的血跡,一路狂奔到了城南,把腦袋探出去,看向東方……
數百騎兵正在疾馳而來。
他們高舉著長矛或是馬槊,歡呼聲傳來。
“是援軍!”
可腳步聲卻依舊在東方傳來。
王春陽一邊往城東跑,一邊喘息著。
“多來些啊!一定要多來些!”
人少了還不夠吐蕃人吞的。
噗噗噗!
巨大的腳步聲恍如悶雷。
“是誰?”
突厥人止住了撤退之勢。
“那是游騎!”
有人驚呼。
噗噗噗!
那巨大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但卻依舊看不到人。
吐蕃人也愣住了,旋即集結。
“是誰?”
一面大旗突然出現在東方。
有人驚呼,“好高的旗桿!”
“五仞高!”
將士們目瞪口呆。
大旗的旗桿很高,顏色火紅。
一只朱雀在旗幟上隨風而動,恍如神獸。
“是朱雀旗!”
一個軍士捂著臉頰,“是皇族大旗!”
大唐旗幟有規矩,譬如說大旗的高度,皇帝是六仞,再下一等就是五仞。而朱雀旗就是皇族專用的大旗。
可這面大旗今日竟然出現在了安西。
除去有數的幾個將領之外,無人知曉此次援軍是太子掛帥。
大旗隨風烈烈而動,王春陽喊道:“是太子殿下親至!”
瞬間一城的人都傻眼了。
太子年少,怎地會出現在這里?
從長安到西域萬里,年少的太子如何能堅持下來?
噗噗噗!
天邊出現了黑線。
步卒源源不斷的從天際涌出來,所有人目瞪口呆的看著。
一面大旗出現。
“賈字旗!”
有眼尖的熱淚盈眶,“是趙國公來了!”
有人回身看著吐蕃大軍,罵道:“賤狗奴,大唐大軍來了,你等可還敢來嗎?”
祿東贊此刻看不到東方的情況,但看到城頭的動靜就知曉不對。
“他們停止了撤退。”
祿東贊已經看到了,突厥人……
“突厥人掉頭了。”
剛開始逃竄的突厥人竟然掉頭了。
掉頭就掉頭吧,他們竟然發狂般的沖著呆住的吐蕃騎兵沖擊。
“是誰能讓突厥人如此奮不顧身?”
祿東贊問道。
兩邊交手,突厥人竟然占據了上風。
“大相,他們發狂了。”
祿東贊說道:“怎地像是身后有一頭虎在追趕他們。”
噗!噗!噗!
巨大的聲音繼續襲來。
“是敵軍援兵到了。”
祿東贊皺眉,“安西都護府不可能調集到如此數目的援兵,這是……”
“看大旗!”
祿東贊吩咐道,隨即有精銳騎兵從側翼迂回,繞過了發狂的突厥人,沖到了城南,隨即勒馬。
他們手搭涼棚仔細看去。
“是一只大鳥。”
“那是……”
有人驚呼,“那是賈字旗!”
騎兵們愕然。
大唐姓賈的將領應當不止一個,但能用這等大旗的卻只有一人。
“是殺將!”
當年達賽領軍十萬進攻吐谷渾,一路勢如破竹,眼看著樹敦城就在眼前,卻遭遇了唐軍。
那一戰賈平安作為副將獨領一路,殺的吐蕃人驚心動魄,特別是那個巨大的京觀,但凡見過的吐蕃人都會做噩夢。
無邊無際的步卒正在走來。
“撤!”
唐軍的游騎來了,他們毫不畏懼的一路追殺!
這隊精銳騎兵一路狂奔,但還是被咬住了尾巴。
騎兵們沖到了大陣之前,身后的唐軍游騎竟然還敢沖過來。
一波箭雨放倒了十余步卒,一個唐軍將領沖了進去。
“是陌刀!”
祿東贊看到了陌刀在飛舞。
唐軍將領一路沖了十余步,抬頭沖著祿東贊方向喊道:“耶耶李敬業,祿東贊,留著你的頭顱,且等耶耶來日取了,哈哈哈哈!”
“李敬業?”
祿東贊沒印象。
他關注的是大唐的重臣名將,小蝦米自然不會過目。
一個將領說道:“大相,好像是李勣的孫兒。”
騎兵們沖了過來。
“大相,是一面火紅色的大鳥騎。”
祿東贊不解,“這是皇族大旗,皇族……長孫無忌當年清洗了皇族大將,哪來的朱雀旗?”
“后面跟著一面大旗,是賈字旗!”
“賈平安!”
這個名字仿佛帶著一股子魔力,讓剛才還群情激昂的吐蕃人一怔。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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