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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5章 幸福和光明

  今年冬季沒下雪,久違的陰霾后,天空露出了碧藍的笑臉,連風都溫柔了許多。

  道德坊里,因為久違的好天氣,坊民們紛紛出來溜達。

  “這天氣,難得啊!”

  王學友贊道。

  趙賢惠皺眉,“不如下場雪。”

  王學友怒了,“你就不能不和我爭執?”

  夫妻一起生活了多年,彼此的底細一清二楚。失去了一切神秘感和期待感后,彼此之間也隨意的一塌糊涂。

  趙賢惠沒搭理他,招手道:“阿福!”

  阿福就在前方。

  天氣好,大爺也出來溜達一下。

  “阿福!”

  坊里的孩子早就和它熟悉了,也敢近距離逗弄它,但阿福哪會搭理他們,懶洋洋的坐在一棵樹下。

  “阿福在看哪里?”

  一個鼻涕娃問道。

  眾人隨著阿福的視線看去。

  “它看著坊門呢!”

  粑粑呢?

  阿福起身,搖搖晃晃的回家。

  到了家門口,準備出去的杜賀說道:“阿福回來了?”

  阿福就坐在門檻上看著左邊。

  左邊就是坊門方向。

  “阿福!”

  兜兜跑了出來,趴在它的背后說道:“阿娘弄了好些糕點,阿福,快走。”

  阿福吸吸鼻子,回身跟著兜兜摸到了廚房。

  晚些蘇荷的咆哮傳來。

  “誰偷吃了我的糕點?”

  兜兜和阿福坐在房間里,你一口來我一口,美滋滋。

  下午賈昱放學。

  “今日的功課可做了?”

  賈昱板著臉問三個弟妹。

  兜兜的做了,但賈昱很不滿意,“字跡潦草,我仿佛看到了你一邊做功課,一邊看著窗外,迫不及待想出去玩耍的模樣!”

  兜兜噘嘴,“大兄你污蔑我!”

  賈昱冷著臉,“明日再如此就重做。”

  老二的功課很認真,得到了賈昱的夸贊。

  “三郎的功課中規中矩,仿佛多用一分力都不肯。”

  “做好就成。”賈東懶洋洋的道。

  這便是一家四兄妹。

  賈昱隨即去了母親那邊。

  “今日學里如何?”

  衛無雙在喝茶。

  做完事來一杯茶,緩緩看著時光溜走也是一種愜意。

  “還好。”賈昱坐下,“明年的科舉考試不遠了,學里最近正在給那些準備科舉的學生補課,我們就輕松了些。”

  “你還早。”

  衛無雙知曉兒子的心思,“你阿耶說的,十八歲之前無需去考什么科舉。考中了也是個孩子,孩子如何做官?”

  那等十余歲就中了科舉的,你真以為他能做官?

  做毛線!

  智商高不代表就能做官。古往今來智商高的翻船更多。

  所以賈平安說過,哪怕自己的孩子再聰慧,十八歲之前也不許去參加科舉考試。

  衛無雙見兒子郁郁,就笑道:“你還掛著個詹事府主簿的官銜,成年后便能去任職。”

  “不過科舉,我便不去。”

  賈昱看似沉穩,可骨子里的驕傲不比任何人少。

  衛無雙當然知曉兒子的性子,溫言道:“你阿耶說過了,許多事無需執拗……人生處處皆是關口,處處皆是轉折……”

  說了半晌,賈昱卻只是勉強應了。

  等他走后,蘇荷說道:“夫君說的讓人信服,無雙你為何說了半晌干巴巴的?”

  衛無雙也頗為惱火,“我哪里知曉?”

  “夫人。”

  云章進來,“宮中送來了些東西。”

  從賈平安走后,宮中就不時送些各處進貢的東西來賈家。

  “陛下的病情好了些,這也算是萬幸吧。”

  皇帝的眼睛恢復了些,沒那么模糊了。

  孫思邈說過,皇帝的身體最好靜養。

  “何為靜養?就是不思慮,不生氣。”

  李治有些惱火,“如此就把朕當做是廢人了?”

  “陛下,皇后來了。”

  王忠良小心翼翼的道。

  皇后進來,說了今日朝堂之事。

  “李義府看著沉默了不少,李勣看來是真老了。”

  簡單一句話,就讓皇帝知曉了朝堂之上的變化。

  李治雖說眼神不大好使了,但心思卻比以往更為縝密。

  “李義府沉默……這是在觀望,觀望朕會如何處置他。”

  李治說的輕描淡寫,仿佛是在談論一條狗。

  “朕告誡過他兩次,一次是四年前,一次是去歲,夠了。”

  武媚坐下,拿起奏疏看了一眼,“上個月我呵斥了他,他看來是有些惶然。”

  李治沉吟良久。

  武媚看了王忠良一眼,王忠良搖頭,示意皇帝并無問題。

  現在皇帝的身體情況成了重中之重,每日皇后都得過問幾次。

  李治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當年朕面臨重重危機,李義府迎合朕,為朕清除了許多麻煩。人說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但朕想到了先帝。”

  先帝對功臣頗為寬厚,如尉遲恭那等是自己作死。而程知節是知曉自己功勞太大,所以蟄伏……

  “讓李義府來。”

  帝后隨即商議政事。

  “戶部那邊頗為得力,提前準備好了糧草,準備明日起運去安西。”

  “竇德玄做事得力,還知曉分寸,這等臣子才是宰相之才。”

  李治的嘴角微微一撇,武媚知曉這是對李義府和劉仁軌的不滿。

  李義府跋扈囂張自不必說,劉仁軌也頗有些這等風采。

  “安西那邊……上次平安來了奏疏,說是遭遇敵軍游騎,也不知如何了。”

  武媚微微蹙眉,隨手把奏疏放在案幾上。

  李治放下水杯,輕輕拍打著案幾,突然一停,“發現吐蕃游騎,這便是大戰的開端。這一陣子他必然不會再來奏疏……除非出了結果。”

  武媚點頭,“在大戰結束之前上奏疏,只會讓長安不安。不過消息還是要稟告。”

  李治笑了笑,“他在奏疏里說了,此戰之后,吐蕃不復為大唐之患。年輕人自信滿滿,讓朕想到了冠軍侯。”

  武媚訝然,“陛下過譽了。”

  李治搖頭,“霍去病直驅千里擊破匈奴,令異族喪膽,一改大漢面對匈奴的頹勢。這等將領可惜早逝,否則大漢國運不當如此。”

  他侃侃而談,“霍去病乃是天生的將才,他去了之后,你看看武帝用的那些將領有何用?以至于戰局延綿,拖垮了大漢……兩代積累,一朝盡喪。”

  “若是此戰勝了……”

  帝后憧憬著那等前所未有的戰略態勢。

  “陛下,李相來了。”

  李義府進了殿內,行禮。

  李治看著他,“李卿這些年辛苦,朕深知。”

  這是安撫。

  李義府笑道:“為陛下效力,臣不覺辛苦。”

  李治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感受到了那份輕松的氣息。

  “朕聽聞你的家人售賣官職,特別是你那三子一婿,為人包攬刑司,多有不法。已有多人向朕提及此等事,朕為你遮掩不少。”

  李義府的臉都紅了,雙目中全是怒火。

  李治感受到了,“你該好生管教家人才是。”

  李義府勃然大怒,“敢問陛下,這是何人告訴了陛下?”

  “無禮!”

  王忠良大怒,出來呵斥。

  李治神色平靜,“你知曉就好,無需知曉何處來的消息。”

  武媚在看著李義府,神色同樣平靜。

  王忠良覺得帝后對此人堪稱是仁至義盡了,此刻李義府該謝罪才是。

  李義府冷哼一聲,竟然扭頭走了。

  王忠良:“……”

  咱一輩子都沒見過這般囂張跋扈的臣子!

  咱眼瞎了吧?

  他看了一眼帝后。

  李治淡淡的道:“這是要噬主?”

  武媚點頭。

  李義府氣咻咻的回到了值房。

  “氣煞老夫了!”

  秦沙過來,“相公這是……”

  李義府罵道:“不知是哪些賤狗奴,竟然私下尋了陛下說老夫的壞話……先前陛下令老夫去……讓老夫管束家人……”

  秦沙心中一驚,“相公,這是陛下的告誡啊!”

  皇帝一般不會告誡誰,若是他真的告誡了,那就是最后伸手拉你一把。

  當年尉遲恭跋扈不堪,先帝把他叫了去,一番話后,尉遲恭竟然躲在家中不敢出門。

  可李義府卻依舊跋扈。

  秦沙心中一凜,李義府卻冷笑道:“如今朝中處處逼迫士族。陛下的心思老夫知曉,就是要把士族壓制下去。可士族勢大,今日壓下去,明日他們又會站起來,如此陛下可能缺了老夫?”

  他自信的道:“李勣如今不管事,竇德玄一心管著錢糧,劉仁軌心思不正,只想著榮華富貴,陛下能用的就是老夫和許敬宗,再加上一個上官儀。”

  這是目前朝中的現狀,李勣說不得這幾年就會退下去,而劉仁軌此人不合群,混不開。

  李義府喝了一口茶,不滿的道:“許敬宗做事不夠狠,上官儀是根墻頭草,毫無用處。唯有老夫才能沖殺在前……”

  秦沙明白了,“相公,可陛下隨時都能再尋一個能為他沖殺的臣子。”

  李義府笑了起來,很是不屑的道:“那些人可有老夫的手段?”

  秦沙心中不安,晚些回家后去看了母親。

  “大郎心神不定的,可是遇到了麻煩?”張氏敏銳的發現了兒子的不對。

  “阿娘,無事。”秦沙笑著說道。

  張氏越發的瘦了,臉頰深深的陷進去,看著一點肉都沒有。

  這是一點點的在抽去生機。

  秦沙心中酸楚。

  出去后,妻子楊氏說道:“先前有醫官來過,說是……”

  她抬眸,神色猶豫。

  秦沙哽咽了一下,“我知曉了,多久?”

  這一日他知曉遲早回來,但當即將來臨時,他依舊無法接受。

  楊氏說道:“醫官沒說,說是若是能熬過冬季,大概還有半年。”

  秦沙明白了。

  他走出家門,在坊里無目的的走著。

  母親的身體到了今日的程度,他偶爾想起來也覺得還行,至少讓母親多活了許久。

  但他知曉母親每一刻都在忍受痛苦,許多時候母親更愿意舍棄了這一切離去。

  但母親舍不得他。

  所以才苦苦熬著。

  兩滴淚水滑落。

  他走進了巷子里,里面有家私自開的酒肆。

  什么不許坊里做生意,現在早就名存實亡了。

  不過沒人敢大喇喇的把店鋪開在十字大道上,多是選擇背街的曲巷。

  秦沙推門進去。

  頓時一股聲浪襲來。

  里面十余張案幾此刻坐了大半,都是坊里的人。

  “秦郎君。”

  酒肆的老板兼伙計笑著問道:“要吃些什么?”

  秦沙隨口道:“來壺酒,下酒菜……無需了。”

  他的家境并不差,不是那等摳索索的人,所以老板笑道:“好。”

  一壺酒,一只酒杯。

  提起酒壺緩緩傾倒下去。

  有些渾濁的酒水成線注入了酒杯中。

  他喝了一口,各種滋味襲上心頭。

  “那祿東贊帶著數十萬大軍到了安西,安西震動啊!陛下震怒,就令太子領大軍出擊……”

  “說是已經在大戰了,也不知如何。”

  坐在斜對面的黑臉大漢一拍案幾,“定然是大唐勝。”

  他邊上的男子皺眉,“吐蕃不可小覷呢!而且還是祿東贊領軍,此人當初說是連先帝都夸贊不已。”

  “那又如何?”黑臉大漢自信的道:“趙國公在遼東可是滅了數國,一把火燒死了十萬敵軍。數十萬人,不過是幾把火的事。”

  “就是!”

  眾人都笑了起來。

  “就算是敗了也不打緊,耶耶回頭就去從軍,好歹把吐蕃打敗了,換了個朗朗乾坤。”

  “若是吐蕃敗了,大唐好像……好像就沒對手了吧?”

  黑臉大漢笑道:“可不是。想想大唐立國時,國中到處都是烽煙,各路反賊虎視眈眈,滅掉了他們,外面還有許多異族……當年突厥人還到過長安邊上,吐蕃也曾想打進來……還有高麗,一直在遼東侵襲……”

  秦沙也想到了當年大唐的處境,堪稱是處處危機。

  “突厥完了,遼東也平復了,剩下一個吐蕃來尋死……看看,不過是數十年,大唐就成了這等模樣,可見華夏自有天命在!”

  華夏一詞很早就有了,華和夏都指的是中原。兩個字甚至還能替換用,譬如說中華也能說成中夏。

  華夏就是中原,就是中國。

  秦沙抬頭,見眾人面露驕傲之色。

  “是啊!我華夏自有天命在!”

  連掌柜都是如此。

  驕傲,這是為了自己的身份而驕傲,卻不是驕矜。

  這是一種自信帶來的驕傲。

  無數年前,先人們從一塊地方起家,一步步往四周擴張。

  從刀耕火種到今日,先人們經歷了無數磨難,但他們沒有低頭,沒有絕望……

  這些苦難的經歷賦予了這個民族強大的生命力,讓他們深信每一次跌倒只是為了下一次崛起。

  秦沙心中不禁為之激蕩。

  這便是大唐啊!

  十余騎頂著寒風到了長安城外。

  “止步!”

  大門外的軍士高呼。

  十余騎勒馬,為首的軍士高舉露布。

  “大捷!”

  “大捷?”

  守城的軍士蜂擁而至。

  “爺爺不識字,誰來看看……”

  “吐蕃敗了!”

  一個軍士歡呼道:“吐蕃大敗!”

  “萬勝!”

  歡呼聲中,眾人閃開了通道。

  那個軍士舉著露布沖進了長安城。

  “大捷!”

  “吐蕃大敗!”

  天氣冷,朱雀大街上行人不多,但聽到呼喊后都紛紛靠近了這隊報捷軍士。

  “吐蕃大敗!”

  那些軍士在高喊。

  “八月,我軍與三十萬吐蕃大軍交戰,大敗吐蕃!”

  “祿東贊僅以身免!”

  “我軍斬獲無數!”

  “尸骸堆積如山!”

  “萬勝!”

  一個男子振臂高呼。

  “萬勝!”

  眾人跟著高舉手臂,那些笑臉啊!

  呼喊聲從朱雀大街兩側的坊墻傳了進去。

  幾個孩子正在坊墻角落捉蟲,聞聲就喊道:“大捷,大捷!”

  他們急匆匆的跑回家中。

  “阿翁,說是大捷呢!”

  老人穿著厚實的衣裳在火盆邊打瞌睡,聞言腦袋猛地一栽,差點就撲到了火盆上。

  “啥?”

  孩子說道:“說是什么吐蕃大敗。”

  老人一個哆嗦,趕緊起身弄了拐杖,急匆匆的出門。

  他一路到了坊門那里,坊正正在說話。

  “說是太子領軍大勝吐蕃,只剩下祿東贊一人狼狽逃了回去。大捷啊!”

  “吐蕃……吐蕃敗了?”老人擠不進去,就問了身側的人。

  身側的婦人歡喜的道:“敗了呢!”

  坊正說道:“吐蕃一敗,大唐就再無敵手,從此后咱們也能安居樂業,無需擔心異族入侵了。”

  一種從未有過的安全感讓大家都笑了起來。

  這是從未有過的祥和的微笑。

  仿佛幸福就在身前,觸手可及。

  坊正興奮的道:“陛下英明神武,太子殿下也能指揮大軍廝殺,我看這個大唐……少說能強盛數百年,哈哈哈哈!”

  整個長安城都在歡笑。

  “大捷了?”

  崔晨坐在那里,身前是最上等的木炭在燃燒,一點氣味和煙都沒有。

  室內暖洋洋的,進來稟告的仆役說道:“阿郎,剛才有人從安西來,說是露布報捷。捷報正在往大明宮去。那些軍士在高喊,說什么……吐蕃大敗,祿東贊僅以身免。”

  崔晨下意識的道:“大勝?可祿東贊何等人?那是當年先帝都贊不絕口的大才,豈會僅以身免?莫非是謊報?”

  仆役發現他的眼神中多了些惶然和慌張。

  阿郎慌什么?

  他在擔心什么?

  崔晨起身,“備馬車,老夫去尋盧公他們。”

  他坐上馬車出門,面色凝重。

  “若是大勝,皇帝的威望就越發的高了,我士族當如何?”

  “太平了!”

  “大捷嘍!”

  面色凝重的崔晨掀開車簾,就見一群孩子在路上歡呼雀躍。

  他抬頭看了一眼,陽光明媚。

  他放下車簾,把光明擋在了車外。

  感謝“茶哥”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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