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極踩著重重海嘯,拾階而上。
海嘯中,魔影往藍黑深水里伏了伏,剎那間從視線里消失,
旋即,原本已成嘯的海水又如沸騰了起來,
水沫滔天,肆意地彼此撞擊,不停破滅又重組。
深水下,隱約見到一道強橫無比的巨影,正推碾著浪濤,從深到淺,從淺到露出了猙獰的蛟精頭顱,破水而出,帶出浩大的聲勢,撞向夏極!
安尋雖被這陌生少年攬住,但此時也不去想那男女感情的時候,她驚恐地在這與她平生毫無交疊的環境里,腦瓜子嗡嗡作響。
這少年,難道是仙人嗎?
她瞪大眼,忽然看到了那咆哮著沖天而起的魔影,下意識尖叫著喊道:“小心!!”
“心”字的尾音還沒拖完,
那魔影已經帶著狂暴的水壓,從海嘯巨墻里急速飛射了出來,颶風相隨,這蠻橫的一撞,就可摧毀堅固的房屋,山巒,而攜帶的威勢,就算直接毀滅一個小村莊也并不無可能。
安尋嚇得閉上了眼。
但撞擊感沒有傳來...
天地似乎進入了某種短暫的寧靜。
她好奇地睜開眼,
只見抱著她的少年,只是撐開右手,手掌張開擋在了那蛟精的額頭上。
蛟精就不動了,
那對安尋來說恐怖的力道就在輕輕一擋里,灰飛煙滅了。
怎么可能?
安尋忍不住側頭,想去看這少年的臉,但水霧里,那張臉朦朦朧朧,只能見到鬢角垂下的幾縷糅雜著蒼白的黑發,有些滄桑。
夏極冷冷問:“為何要引發水災,作亂人間?”
蛟精雙瞳瞪大如水缸,然后猛然扭轉身體,但才一扭轉,就感受到劇痛,它發出一聲刺破耳膜的吼叫。
聲浪滾滾,撞擊在夏極周身的氣膜上,向周邊流去。
它的長須已經被全部揪住了。
夏極道:“停下海嘯。”
蛟精發出一聲不屑的冷哼。
夏極猛地一拔,所有長須全部拔起,鮮血狂噴,
蛟精身子一抽,如是觸了高壓電般狂吼起來,它身子本能地再一扭,又要逃回水里。
它沒能逃回水中,
因為它在這劇痛里還有著一絲理智,
理智讓它看到了架在面前的那把黑刀,
讓它看到面前的少年吞了一口天地之氣,
刀與氣散發出凜然的威懾。
夏極再道了一遍:“停下海嘯。”
蛟精水缸大小的眸子掃了掃那把刀,忽地發出一聲長嘯,
隨著它的長嘯,水底里的不少小妖頓時停下了推波助瀾,反倒是開始合力抵擋海嘯,讓滔天的巨浪被攔住了,漸緩了,雖然還未完全平息,但也只剩下時間的功夫。
漁村里,已經逃避到最高處避難的人們看到如此情景,開始相互抱著,痛哭流涕,又看著那高處的身影,叩拜著。
“多謝仙人。”
“多謝仙人吶。”
蛟精做完這一切,眼巴巴地看著夏極,水缸大小的眼珠子又人性化地撇了撇夏極懷里的少女。
安尋:???
夏極會意,抬手將安尋往后丟去,他如今的力量控制物體簡直是輕而易舉。
安尋在半空“啊啊啊”地驚呼著,未幾就落在了村民中。
村民里的一個年老者急忙拉著安尋,“快拜謝仙人。”
安尋雖還是云里霧里,但還是跟著一起拜了下去,
高高喊著“多謝仙人”,
但她心底怪怪的,那仙人好年輕呀。
夏極踩踏著水浪,看著蛟精淡淡道:“可以說了。”
蛟精又人性化地撇了撇頭。
夏極稍作思索,跨身騎到這蛟精身上。
蛟精落水,老老實實向著深海緩緩游去,游了一段,才開張開龍口,一開口竟然是人話:“真人不要多管閑事。”
“為何?”
“真人你道行都這么高了,應該知道殺劫到了,天地之間的許多東西都在改變,我是小蛟,我只是奉命行事。”
“什么命?”
“抓元陽元陰未破的男女,男童女童也可以。”
夏極心底有了推測,“抓多少?”
“二十萬。”
夏極深吸一口氣,即便是他也忍不住反問了一句:“二十萬?!”
他印象里,前世看書也不是沒看到山精海怪需要祭祀,但祭祀常常都是每年一個這樣子,如果沒有及時奉上,那么山精海怪才會發怒,二十萬太不合理了。
蛟精道:“不錯,就是二十萬。所以,我們趁著盛夏本就洪水泛濫的季節,奉命引嘯,先淹沒周圍漁村,掠奪其中男女,看看能不能湊齊二十萬之數。”
夏極沉默著。
蛟精繼續道:“真人你能修煉到如此境界,看到的東西一定比小蛟多,天地逍遙,廣闊浩大,真人哪兒都可以去,哪兒的小妖都可以除,但這一次這一邊你動不了。”
夏極道:“往上游再行百里,有龍王廟在,龍王廟中藏真龍,你們不怕么?”
蛟精道:“真人不要為難小蛟了,小蛟也是奉命行事的諸多蛟龍之一。”
“天蛟王?”
蛟精愣了下,天蛟王這個名字,普通真人都不可能知道,眼前這少年看似年輕卻能一口道出,肯定是到了那層次了,它更加恭敬,不敢有半點違逆,于是道:
“您既然知道天蛟王,也該知道東海外海都是天蛟王管。其他的,小蛟真的不知道了,小蛟也沒那資格知道。”
夏極道:“你回去告訴天蛟王,我在烏村以北三十里的飛蛇磯等三天,讓它來一見。”
“小蛟...”
“此物交給天蛟王,它自然明白是誰要見它。”
說著,夏極從懷里取出一個彩色貝殼,這是蘇家一并隨著妖族秘錄給出的信物,天蛟王恰好是蘇家聯盟的一個妖魔,它會來見自己的。
那蛟精不敢有違,一口將彩色貝殼存入口中,然后又反身向著海岸邊游去,恭敬地把夏極放下,這才又潛回了海底,往深海去了。
夏極站在沙灘上,看著還未退散的海水,忽然深吸一口氣,這是凈明道術里的“吞氣之術”,可賦予刀兵上,也可直接使用,算是一種小范圍地臨時借用天地之力的手段。
四周空氣,長風都如是瞬間靜止了,或是被他這一口而吸入到了體內。
“哈!!!!”
一口暴雷般的炸響。
夏極口中噴出一卷如有實質的暴風,他雙指點在自己唇側以進行方向微調,頭顱緩緩轉動著,
隨著他的轉動,那暴風從他口中席卷而出,從一點迅速擴散成浩大的風團,向著他面前的一切沖撞而去。
海水在這暴風的吹撞之下,頓時止住了蔓延的勢頭,水中的小水妖們怔怔地看著那少年,還有不少被這暴風直接給吹得在海底翻跟頭,然后飛遠了的。
一口氣吹盡。
夏極再運用這“吞氣之術”,猛然再吸一口天地之氣,別人或許一口就差不多了,但他真氣何其雄渾,一口只是消耗了些微而已。
“哈!!!!”
雙指繼續點在唇側,轉動頭顱,
風暴狂卷,將一切另一邊還在撲打的浪了回去。
海浪里忽地被吹出了一條粗壯的蟒妖,那蟒妖口中還吞著人,那人是漁民打扮,雙腳直挺挺地還在外蹬著,竟還未死絕,
蟒妖一驚,猛地要往水底再鉆去。
夏極一壓臉頰,縮小嘴唇,
頓時,
暴風化作了一道鋒利至極的“箭”,
箭矢嗖地一聲已經穿透了那蟒妖的頭顱,
夏極繼續低下頭,猛然緊閉上嘴巴,
稍稍調整角度,再張開。
一道風炮從夏極最中噴出。
風炮轟打在蟒妖身上,頓時把它壓爆了,而它口中的漁民也被吐了出來,那漁民早已奄奄一息,軀體腐蝕,只是生命未曾徹底耗盡,所以還在本能地痛苦掙扎著。
夏極右手一抬,隱形的判官筆便是浮空而出,生死薄隱顯,
他耗費力量,勾勒出一道“生符”。
生符現,
他收起筆,
手掌一拍,
符箓凌空飛射向那人。
夏極并不停留,繼續耗費力量去勾勒“生符”,
未幾,又是兩道生出,一并打入那人體內。
那漁民身上被腐蝕的血肉如同神跡一般地長了回來,他本能抽搐著的手腳忽然有了知覺,他雙眼一睜,忽地發出“從噩夢里驚醒”的慘叫,繼而向著岸邊游來,看到沙灘邊的少年,他急忙跪下,滿臉是淚的喊著。
“多謝仙人,多謝仙人救命之恩!”
夏極不管他,繼續吹卷著風暴。
如此,約莫大半柱香時間后,整個潮水都被夏極給吹了回去。
夏極也稍稍感到了一些疲憊,
他把黑刀插在沙灘,
盤膝坐下,
遠處彤云未散,
稍稍側目往上游下游看去,只見依然是滔天的浪潮在撲來,這是諸多的蛟妖作祟。
蛟從水,
何況還有無數的海妖在推波助瀾,
如此借助天地之力的攻擊,根本無法阻擋。
此時,漁村的村長已經帶了許多人過來了,數千人黑壓壓地跪倒在少年身后,齊聲高喊著。
“多謝仙人救命之恩。”
村長又道:“仙人可否留下名諱,容我等供生祠,為您祈福。”
“不用了。”
夏極往后一倒,毫無仙人風度地躺在沙灘上,看著鐵灰色的天穹,然后問:“村長,村里可有安家人?”
村長愕然,眾人也愕然,紛紛側目看向安尋。
村長道:“有,有一家。”
“安家人留下,其余人散了吧。”
村長不敢有違,便是恭敬地退開,村民也跟著他退后。
烏連也在人群里,看著留下少女那美麗而楚楚動人的身影,再看看遠處的仙人,眼底閃爍著奇異的光芒。
但眾漁民才走遠,村長一把揪著烏連的衣衫,劈頭蓋臉地一巴掌就猛地扇了下去。
烏連捂著臉,只覺臉腫起來了,但看到是村長,發火又不敢發火,只能問:“爹,你打我做什么?!”
村長低吼道:“你個孽障,在亂想什么?!”
“我...我沒想什么。”
“狡辯?你是老子的兒子,你屁股動動,老子就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告訴你,世上女人多的是,和那仙人沾上關系的,你給老子離遠一點,想都別再想了,否則老子定會打斷你雙腿,讓你哪兒都去不了。”
烏連恐懼地點點頭,“我...我知道。”
村長拍拍他的臉頰,“孽障,再說一遍。”
“爹,我真的知道了。”烏連帶著哭腔。
村長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才道:“這回是真的了。”
夏極側頭看著安尋,奇道:“安家就你一個人?”
安尋半跪在他面前,小心點頭應了聲。
夏極打量著這少女,抬手一揮,一道清風就竄了出去,吹拂開少女兩側鬢發,露出一張美麗的臉龐。
夏極看著這張臉,忽然產生了一種古怪的情緒,再聯想到長公主臨行前讓他好好照顧安家人,他這古怪情緒頓時變成了猜想。
安尋被看的不好意思,低下了頭。
夏極道:“到我身邊來。”
安尋乖巧地過去了,還是低著頭不說話。
夏極猛地抓起她左手。
安尋“哎喲”叫了一聲,呼吸加快,胸口起伏,只覺得如有一只不安分的小鹿在亂撞著。
隨后,她身如電亟,
忍不住嬌呼出聲,
疼痛感傳來,
第一滴血也流了出來,
但旋即,強烈的舒服感傳遍了安尋的軀體,
讓她似乎連疲憊都忘記了,而發出舒暢的輕呼。
夏極從她指尖取了一滴血,又打了一道柔和真氣入她經脈,助她恢復,然后起身,往前走了幾步,背對著安尋。
他手指亦是彈出一滴血,
兩滴血浮空而立,
很快,一股玄奇的力量牽引著這兩滴血向中央而去,繼而撞擊融合在了一起。
夏極心底的猜測已經得到了證實。
長公主,是蘇家遺留在外的血脈,而這安尋應該是她僅剩的親人了,長公主在蘇家步步驚心、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無法親自來人間,所以就委托了自己幫忙。
夏極聲音柔和了些:“你父母呢?”
安尋道:“十二年前,我姐姐在海邊失蹤了,娘很傷心,過了幾年就死了。而在前年,爹為了多為我掙些嫁妝錢,去深海打撈白令蝦,然后就沒回來。”
夏極道:“你失蹤的姐姐叫什么?”
安尋道:“安蓉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