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處幽暗的地界,大殿之中。
幾名吳家侍從已經完成了匯報。
吳家一處“游樂島”被徹底毀滅之事,并不是小事,或者說世家還是頭一遭被人滅島。
大殿正中是個森然的白骨王座,
吳姬戴著后土面具,正坐在座椅上,托著腮。
這段時間,她已經將大江以南兩個大的地下勢力收入麾下,
即隱刃十二相,血雨千零八樓。
隱刃十二相是刺客組織,這個組織有著強大的信息收集能力,強大到他們從不出現在世人面前,也沒有人知道如何向他們下單。
如果他們覺得你需要殺人,而偏偏他們又能幫你殺了那人,他們就會在你身邊留下一封信,這封信會忽然出現在你的兜里、枕頭下,書桌上。
信很好辨認,右下角有一個灰色雙刀交叉的骷髏,以及他們已經提前寫好的報酬,如果你愿意,你只需要按下手印,放在原地就可以了。
剩下的事,就是去準備支付報酬。
當然,你也可以不接收這封信的提議,那么結果很簡單,你的對手會接到同樣的信,然后你會死。
血雨千零八樓是殺手組織,這個組織臭名昭著,
只因為這組織不管善惡,只問錢財,
而樓中自古相傳的名言是“一切人頭皆有價格”,
只要錢財或是報酬給的合適了,便是親爹親媽都肯殺。
更令人發指的是,這個組織居然還實行“外圍人員臨時任務制度”,換句話說,無論是誰,如果缺錢了,就可以去這血雨樓接單,之后隱瞞身份去殺人。
江湖上也曾有不少正派勢力去試圖圍剿這血雨樓,但均以掌教死亡告終,殺人者至今不明。
這樣強大的勢力,
本不可能被如此快的收服。
但世家和這些勢力,根本就不在一個層面上。
吳姬的出現,吳家勢力的配合,直接摧枯拉朽地撕裂了他們的一切防線。
半個時辰后。
一只黑鴿子撲閃著翅膀,飛入了大殿。
吳姬取下鴿子腿上綁著的書信,看了看,忽然手掌一捏,那書信如同被無數透明的小嘴啃動,很快就消失了。
“七弟,沉悶了這么久,終于舍得出來了?
不過,世道已經變了,你的十一境也不是獨一份的存在了。
四姐之前沒理過你,這一次陪你好好玩玩。”
忽然,
那黑鴿子發出慘叫。
吳姬明明已經松開了手,但黑鴿子依然飛不出去,它好像被一股奇異的力量拖著,而無法起飛,
然后從腳爪開始,整個身子一點點的消失,好像是有饑不擇食的無形惡鬼正在吃著它的軀體,連一滴血都不灑出去。
夏極不是沒想過招收勢力。
但有什么用?
除了浪費自己的時間,再無用處。
有勢力能和世家匹敵么?
能和那自己還沒見著面的太上殿,永生閣打么?
沒有,他看不到一點希望。
他穿上玄色斗篷,遮住鼻梁以上的臉,獨自行走在這春雨里的江南。
雨水濕潤了他的衣服,但他渾然不在意。
街道上熙熙攘攘,熱鬧非凡,人來人往,但他只會是一個人。
他也不是沒想過去問蘇甜要書看,
但蘇甜是何等的聰明,
面對這樣的存在,自己這樣做,很可能會暴露最終的底牌。
他相信蘇甜現在對自己是真心的,
但以后呢?
他與蘇甜才認識幾個月,而人家活了一萬多年。
一路上,他感受到了幾股正在尋找神武王下落的江湖中人,那些江湖中人說話很小心,暗號很巧妙,做事滴水不漏,但他和這些人已不是一個層次了。
無論那些人如何的查探,都不可能尋到他。
夏極在江南春花秋月樓上點了壺美酒,又點了幾個小菜,聽著酒樓里的人說了一會兒江湖軼事。
這些軼事或許對江湖中人而言,都是大事,比如什么什么寶藏出世了,哪家的千金大小姐在比武招親,天榜更迭了,但對他來說,都是屁大點的事。
境界高了,
自然就離人間遠了。
而如果有朝一日自己高到無法被人追上的地步,
那么,所有人都會距離自己很遠。
他們談論的話題,自己再不會感興趣。
他們喜怒哀樂的東西,自己就覺得是毛毛雨一樣,根本不會動心。
這也是他不想尋找“道侶”的原因。
道侶能跟得上他,與他生命層次一樣么?
道侶和他之間真的是情投意合,彼此絕對信任么?
蘇甜也許能滿足第一點,但不會滿足第二點。
安蓉蓉也許能滿足第二點,但不會滿足第一點。
“小二,再來一碗小餛飩。”
“好勒,客官。”
很快,又是熱氣騰騰的餛飩上了桌。
餛飩皮多肉少,
挺好吃的,
但才吃了幾顆,
他腦海里的皮卷契約忽然有了反應。
這一次不是胡仙兒,
而是姬玄。
皮卷契約傳來信息:“老師,周家的國師出現了,自稱十方尊,他來看了我一次,卻托口說是來尋鏡湖仙人與仙女,尋而不遇就走了。但我知道他就是國師。”
“你怎么做的?”
“我邀請他進了莊中,然后與他亂扯了幾句有的沒的,他似乎還挺滿意。放心吧,老師,一有信報,我立刻告訴你。”
皮卷契約的信息中斷,時刻準備著叛國的新君已經完成了他的情報反饋。
夏極知道,國師既然出場,這就意味著世家對于江湖明面的整合開始了。
隱君整合地下世界,國師整合江湖。
無論自己做什么,都會立刻和他們對上。
再吃了幾顆餛飩。
皮卷契約又有動靜了,
這一次是胡仙兒。
“去年來尋女皇的麻衣老道又來了,他自稱凈明教祖,說要帶女皇去洞天福地修道,尋求長生。
女皇不去,那老道一定要帶女皇走,說她不走的話,會大難臨頭。”
夏極想起來了,這老道可是貢獻了一顆金色技能珠,讓自己掌握了不少道法,他背后定然是有著勢力了,說不定還是有著上古大傳承的超凡勢力。
自己一直想尋找這些超凡勢力,但卻是根本無門而入。
據蘇甜說,這些勢力都是屬于“在自己地盤無敵”的那種,如果沒有引路人,強行進入,那根本就是找死。
更何況,這些勢力的所在之處,幾乎就是謎。
“等我回來。”
夏極說完,就抓緊速度吃了餛飩,然后尋了個隱蔽之處,直接捏動了“咒怨圖”,他身形頓時消失在原地。
皇都的一處府邸的雜亂儲物間里,
空氣波動,
緊接著,顯出一道人影。
夏極看看“咒怨圖”,在短短幾天里連續使用兩次,使得這法器已經呈現“裂開”之相,似乎短時間內已經無法再使用了,而溫養的時間會極長,他隨意收起這法器,重又裹上蟒袍,踏步向著皇宮而去。
此時,皇宮。
早朝已退,
空曠的大殿里,
麻衣老道手持黎杖,神色平靜地仰望著王座上的女皇。
夏小蘇眉眼間波瀾不驚,蒼白嬌小的軀體裹著金燦燦的龍袍,她出聲道:“謝過真人,但孤志不在修道。”
老道道:“貧道看得到,所以知道。
但貧道還是要帶你走,因為此處不是久留之地。”
他向前走了兩步,決定要強行帶走。
兩名女侍頓時出來攔他。
老道笑笑,輕輕呵出一口氣,
頓時間,宮里的氣流亂了,
兩名已臻第九境的女皇侍從頓時被氣流吹飛了出去。
兩人知道不是對手,卻依然拔刀,隨著老道的前進而緩緩后退著。
忽然,一道黑影出現在夏小蘇的背后。
胡仙兒雙手抓著龍椅的椅背,然后撐起身子,雙腳騰空,如此才能顯出一種“女皇身后神秘存在”的威儀。
她周身沐浴在黑暗里,一切光明至此處而匿跡。
夏小蘇往后微微仰倒:“真人,孤勸你不要沖動,皇宮之中你是帶不走孤的。但孤很是好奇,你為何一定要帶孤去修道?”
老道定下身子,他目光微微轉動,不知何時,整個皇宮大殿已經陰暗了下來,黑暗里似有許多雙眼睛正幽幽盯著他。
而一只只白鷹從天而來,如是休息般,落在皇宮的琉璃瓦,或是望月樓的角昂上。
除此之外,王座上的女皇身形也虛虛實實,
如在,如不在,
老道認得,這是一種手段高明的儒家陣法。
于是,他頓下腳步,忽地輕吟道:“華表千年一鶴歸,凝丹為頂雪為衣。星星仙語人聽盡,卻向五云翻翅飛。”
念罷,老道說:“百年千年,滄海桑田,時光變換,荏苒不休,女皇何苦在這數十年的人世里浮浮沉沉呢?
天下自有明君出,創下新朝數千年。
這世界不是女皇你的世界,而是你的劫難啊。
你所要實行的善,未必不是來日他人擋路的惡,何必多為呢?
不如隨老道回山,修成仙人,逍遙快活,何必花費心血,做著毫無意義的事呢?
如今,你于老道觀之,精氣神都如被壓抑,便如明珠蒙塵,不得綻放光明。”
他的話極富感染力,一時間夏小蘇甚至有些愣住了。
是啊...
人間無數年,自己就算努力地去做女皇,也不過只能庇佑一方之地,
而如今世家執掌幕后,重新開創一個新的朝代才是最符合他們的做法。
而且,如今火劫從西而來,北地皇都首當其沖,自己如今的這一切行為,有什么意義嗎?
不如,就隨著老道去山里修行,說不得修得長生了,還能跟上兄長的腳步,不做那幾十年兄妹,而坐百年千年的親人。
自己到底在堅持什么呢?
她眸子里正閃過迷惘。
忽然,一聲蘊藏雷鳴,卻又靜如止水的聲音從外而來。
“因為,你是夏小蘇。”
聲如長龍,頓時驚散了老道話語里醞釀出的氛圍,也驚醒了女皇。
其實老道這不是幻術,而確是實話,然而人各有堅持,各有機緣,因一語而放棄自己的堅持,無論之后的路如何,終究是錯了。
夏小蘇此時若是隨了老道走,那便是否定了自己從小活到現在的一切。
一個人若是沒有了過去,憑什么會擁有未來?
“因為,你是我的妹妹。”
聲音隨一道身影而來,
金鑾殿的門扉大敞,
陽光刺破了其中的一切森然。
諸多女侍急忙對著門外走來的那人半跪下來,恭聲道:“參見神武王。”
老道瞇了瞇眼,他沒有轉身。
夏極道:“老道觀我如何?”
老道閉目感受著,隨后露出苦笑,他說夏小蘇是“明珠蒙塵,不得綻放光明”,那么此時這神武王簡直就是一輪烈日,精氣神已經超越了極致,讓人無法正視。
若在之前,他還想著強行帶女皇離去,但自從夏極來了,他這個想法就已經打消了。
他輕嘆一聲:“是老道無緣,也是女皇無緣了。就此,別過吧。”
說罷,他直接轉身,想要看一眼這天下聞名的神武王長什么樣子。
然而,他身后誰也沒站。
老道愣了愣,露出震驚之色,
氣勢,竟然只是一股氣勢凝結的虛影,就讓自己退下了。
難怪被世家定為第一異數。
老道走出了皇宮,夏小蘇也沒攔他,畢竟這老道對她其實沒有惡意。
她愣愣地看著門前那已經消散的虛影,心底有一起奇異的黯然,
似乎自己距離兄長越來越遠了。
那條可惡的黑龍,偏偏又把自己唯一變強的契機——天妖變,給奪走了。
老道離開皇宮后,夏極直接跟了上去。
他直接發動,把所有的力量都收入了心臟。
他的氣息被徹底隱藏,就如一個凡人,即便是老祖站在他面前,不仔細看都不可能發現他的異常,更別說老道了。
老道出了城,他也出了城。
正走著,皮卷契約忽然又有了響動。
是胡仙兒。
“主人,你娘問你為什么剛回來又不見了?”
“在忙。”
“你娘問你今晚還回不回來吃飯?”
夏極掃了掃四周荒山野嶺,“不了。”
過了一會兒。
胡仙兒忽然又發來信息:“你娘在問我是誰,為什么能和你煲電話粥?主人,什么叫電話粥?”
夏極:...
胡仙兒:“你娘問我為什么只有一米一...”
夏極:...
胡仙兒:“你娘說她也想配一個長途通話的法器。”
夏極:...
皮卷契約這種東西,還是不能讓娘知道的好,這畢竟也是秘密。
想了一會兒,確實也一時無法對娘解釋,于是,夏極回應道:“平時別讓我娘看到你。”
胡仙兒“哦”了一聲,然后中斷了聊天。
夏極看向前方,老道還在趕路,速度越來越快,如是一陣疾風,他輕松地隨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