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
遠芳侵古道,
古道上一輛馬車正緩緩而行,最終停在了蒼鶴山下。
華麗的貴婦人從馬車上走下,她兩只臂彎各揣著一個孩子。
貴婦人正是青王王妃,如夢雪。
她仰望著那霧氣繚繞里的山巒,抬步徐徐往山里走去。
蒼鶴山上有白云觀,
白云觀觀主山云子有一兒一女,
兒子蕭意娶了安尋,安尋是自己義妹,
女兒趙舒隨娘姓,曾與自己爭搶青王,只不過失敗了而已。
那趙舒便是離開了這一片地方,而云游他處去了,但這終究算不得仇恨。
這一路,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待上了寒月峰,出示了身份,道童便是領了這位青王王妃入了白云觀內廳,然后他則是稟報去了。
唐龍,唐鳳兩個孩子則在廳堂里緩緩地走了起來。
堂外不時有許多山頂的蝴蝶,拍打著五彩的羽翼飛過,喜的兩個孩子“哇哇”地大喊著,但終究跑不快而無法追過去。
如夢雪瞥了一眼兩個孩子,“龍龍,小鳳,你們就隨干媽在山上過一陣子吧。”
唐龍咿咿呀呀地喊著“好呀好呀”。
而小女孩則是問:“媽媽呢?”
如夢雪微笑道:“娘不是和你們說好了嗎?你們乖乖地在山上,娘和爹有許多事要做,等事情好些了,娘來接你們。”
小女孩回想起這幾天娘和他們說的話,這才道:“媽媽要早點來。”
而另一邊,小男孩則是沒心沒肺地跑著,似乎根本沒明白這意味著什么。
如夢雪維持著微笑,走過去抱了抱唐鳳,蹭了蹭她粉嫩的小臉蛋道:“娘向你保證,一定。”
她的保證,讓小女孩頓時放心了。
兩個孩子在青王府早就悶的無聊死了,能到山巔道館來,那是真求之不得了,于是歡快地玩了起來。
未幾,
一個氣質脫俗的華服女子踏步走了出來,她雙目含光,姿儀優雅,周身遠沒有當初從烏村走出的那種柔柔弱弱。
安尋看了一眼正在玩耍的兩個孩子,側頭再看向如夢雪,“姐姐,你怎么忽然來信,說讓兩個孩子住白云觀里?”
如夢雪道:“還不是城里要亂了,父親的病...”
她沒再說下去,只是嘆息著搖搖頭。
而她說的父親,自然是巨業城城主雷祿。
雷祿是她夫君的義父,她自然也稱為父親。
說完這句話,她喊道:“龍龍,小鳳,怎么這么不懂禮貌,來叫干媽。”
正在玩耍的兩個孩子頓時跑了過來,畢恭畢敬地站直了,看向安尋,用稚嫩的聲音齊聲道:“干媽。”
安尋微笑著看著兩個孩子,她下意識地摸了摸小腹。
如夢雪目光順著她的手轉了過去。
兩人視線相觸。
安尋甜甜地笑了起來。
如夢雪也露出笑容:“我有養胎藥膳的秘方,一會兒寫給你,你參照著看看。
對了,府里還有些寶貝,等我回去了,我讓人都給你送來,好給你肚子里的小寶寶好好補補。”
安尋笑道:“哪兒好意思。”
如夢雪佯怒道:“和我客氣什么?還把不把我當姐姐了?”
安尋聽到“姐姐”兩個字,忍不住愣了愣。
如夢雪自然知道“安尋有一個姐姐在她小時候失蹤了”,此時她岔開話題道:“龍龍,小鳳,干媽肚子可是有一個小寶寶,等小寶寶長大了要喊你們哥哥姐姐呢。”
兩個孩子頓時找到了新目標,好奇地眨著眼。
“小寶寶怎么會在肚子里的?”
“難道不是在路邊撿來的嘛?”
兩個孩子你一言我一語,湊到安尋身側,抱著她,又湊耳到她小腹邊,安尋提前感受到做母親的溫馨,幸福地笑了起來。
如夢雪看著安尋,揮了揮手,示意走了。
安尋點點頭,她知道這位義姐可是很忙的。
如夢雪轉身走出白云道觀的迎客堂,聽著身后的歡笑聲,神色平靜,她一路往外而去,再未曾回頭。
走到山腰時。
忽然頭頂傳來聲音,“喂。”
如夢雪抬起頭,只見一個胡子拉渣,頭發披散的男子正蹲在樹枝上。
他明明那么重,但那小小的樹枝竟然未曾被他壓斷,真可謂是有些本事了。
金光從交錯的樹枝間落下,投映出紛亂的影子。
如夢雪喊道:“夏野。”
這男子正是十多年前,夏極從吳家一個娛樂島上救下的小野猴子,這小野猴子在山里長大,有著恐怖的直覺,當時夏極丟給了他一本狂風快劍訣,便是讓他留在了義軍。
這小野猴子練武天賦極高,很快在義軍里確實承擔起了頂梁柱的角色,而他因為在山里長大,沒有名字,而在詢問了那個救了自己的男人叫夏極后,他自己給自己起了個“夏野”的名字。
只可惜,從那之后,他便是怎么都沒見過夏極,只是能隱約聽到北地傳來他的傳說,每一次夏野都聽得津津有味,然后覺著自己弱的可笑,再之后就拼了命地進行地獄式修煉,如今一晃已成大叔模樣了。
而這些年,他基本是隨身攜帶《天下勁氣》和《天下意象》這兩本書,從里面挑選了適合自己的法門,然后開始瘋狂修煉。
有了適合的功法后,他的進展幾乎是一日千里,難以形容,如今隱隱已是此處義軍里的第一高手了。
這一次要不是白將軍親自叫他,他根本就不來,而是宅在屋里修煉。
如夢雪道:“猴子,下來。”
夏野嘿嘿一笑,樹梢蕩了蕩,
他便是躍落到了山林松軟的泥地上。
他左手抓著根棍子舞了個棍花,這棍子鏤刻著奇特紋理,一看就不是凡兵,這是在義軍一次偷襲世家時得到的寶貝。
是什么寶貝不知道,反正怎么砸都不會壞,于是這寶貝就分給了人緣很好、武功很高的夏野。
夏野舞完了,擺了個姿態,喊道:“哈!!”
如夢雪笑著看著這男人,也是三十出頭的人了,還和十多年前一樣。
但就是這樣一個男人,卻是她真正信賴的人。
夏野道:“叫我干啥呀?”
如夢雪道:“陪我走走。”
“走啥走啊。”
夏野無奈地嘆了口氣,但如夢雪可是義軍七大將里的白將軍,他得聽話。
如夢雪走著走著,就偏離了主道,來到一處偏僻的地方,然后從懷里抓出一張暗金面具,這面具有著古樸神秘的紋理,似蘊藏著玄奇的力量,讓人聯想起傳說之中陰曹地府十殿閻羅里的泰山王。
夏野瞪大眼:“看起來好厲害啊。”
如夢雪遞過去:“戴上看看。”
“我...可以嗎?”
如夢雪點點頭。
夏野才接了過來,一把按在臉上,頓時間他愣在了原地,全身那不安分的跳脫也安靜了下來。
良久,他摘下面具,然而他知道自己已經成了這個面具的主人,不僅如此,他還獲得了面具里的傳承——熱惱山獄。
這是一門強大且特殊的玄功。
如夢雪道:“這是他給我的,現在我給你。”
“他?”
夏野驚呼出聲,“是神武王嗎?!”
如夢雪道:“是。”
夏野眸子里漸漸露出狂喜之色:“太好了,太好了!!”
如夢雪道:“猴子,這面具不可以給任何人看到。”
“啊?我知道了,我當然不會給任何人看到。”
如夢雪異常嚴肅地強調:“任何人!”
緊接著她道:“你對我發誓,若是你被別人看到了,你便這一世都再見不到夏極。”
“這么狠毒的誓言,你都想得出來?”
“發誓。”
“好啦好啦,我發,這么嚴肅干嘛?”
夏野舉手發誓。
然后如夢雪又取出一個空間戒指給了他,空間戒指不是大路貨,但她可是曾經隨過冰帝的,所以能有兩個戒指并不奇怪。
夏野奇道:“這又是啥?”
如夢雪一一解釋清楚了,甚至把戒指里的東西都和他說清楚了,之后道:“猴子,你好好修煉,今年秋天會有一件大事,到時候,我要你做一件事。這是一件能分裂世家的大事,若是成了,你便是義軍的英雄,即便不會有人知道。”
夏野爽朗地回答:“沒問題。還有啥事嗎?”
如夢雪看著他半晌,似乎想說什么,最終還是笑著搖了搖頭。
風吹過。
落了一片春日的綠葉。
如夢雪伸出手指夾住那綠葉。
那年輕的落葉,正在冰寒的山風里顫抖。
秋風卷起枯黃,如同浪潮一般,起落無端。
幾匹健馬從北而來,為首男子虎背熊腰,一身的英雄氣,他望著遠處,露出笑容:“終于要到家了。”
他是姬玄,歷練一去六年,如今回歸,已是準備好了一切。
大戲即將開幕。
天命之路即將開啟。
無論那十一境的終極能否到達,至少接下來的數十年都是他的高光時刻,他不由地覺得熱血沸騰,如在燃燒。
入目的一切的大好河山,終將由他開啟新的王朝。
而此次歸來,他也會見到久別重逢的老師,然后開始準備明年春,準備青王殘暴無道,然后他去上位。
至于青王為什么會殘暴無道,他不敢去想,只要去想了就會有一種恐怖的感覺。
這是命。
青王就是他的磨刀石。
他注定了不可能復辟,也不可能是明君。
他只會死在自己的手上。
命,誰都破不了。
深秋時節。
如夢雪對著銅鏡梳妝,然后抓著胭脂紙輕輕抿了一口。
她穿上最美的衣裳,抓上一封信,小心地放入懷里,然后悠然起身。
而她身后的床榻上,青王還睡著沒有醒來。
他永遠不會醒來了。
如夢雪溫柔地為他蓋上被子,深吸一口氣走出了臥室,讓自己的心腹侍衛駕馭著馬車,出了青王府,再接著出了巨業城。
城外,枯草離離,野火燒不盡。
她掀開車簾,冰冷的雙眸里蘊藏著毀滅一切的意味,也蘊藏著一抹笑意,然后她緊閉上了眼。
一切都已經安排好了。
“什么?!青王死了?!”
“他怎么能死?”
“他怎么可能現在就死?”
“蘇家是怎么辦事的?!那如夢雪不是他們的人嗎?這做的什么事?”
消息很快擴散了出去。
還未來得及殘酷無道的青王,已然在這深秋永遠的閉上了眼,雷祿在初春死去,而他亦很快步了后塵。
更糟糕的是,雷祿的兒子雷禧也在初夏時候死去了,疑是在與青王的斗爭里死去的。
這么一來,整個南方就成了群雄并立的局勢,每一個人忽然都有了野心,有了去做這土皇帝的想法。
這根本就不是個利于統一,利于收攏人心的局面。
世家傻眼了。
“蘇家犯了這等大錯,這算什么?”
“蘇家需要給一個交代。”
本就和蘇家有著矛盾的吳家頓時跳了出來,一陣冰冷的質問后,蘇家家主無奈,只有再把夏極傳了回來。
他是帝師,這事他也許清楚情況。
夏極沉默著,他看到的局面和世家自然又不同,那是兼顧了兩個角度的視角,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局面。
從世家角度來說,這固然很糟。
但從他的角度,這并不糟。
來到蘇家,他自是走個過場,因為他確實不知道這件事。
但吳家咄咄逼人,雙方之間的談話里都帶上了火藥味兒,這也為五年之約增加了幾分硝煙味兒,要知道五年之約就在今年冬,沒多久了。
夏極站在蘇家二重天的迎客大廳,環視著眾人,給了個回復:“此事我會查清楚。”
吳家來人正是鬼帝,他因為身份原因而坐在上首,此時冷笑道:“風南北,但愿你查清楚,壞了我世家大計,你可承擔得起這責任?”
夏極道:“你還是先擔心擔心冬天的比試吧?”
鬼帝冷哼一聲:“你為你三個徒兒準備好棺材吧。”
會議散去。
夏極走出了大廳。
領他離開的蘇家弟子眸子里都閃爍著憤怒。
“吳家是不是針對我們蘇家了,怎么這樣子說話?!”
“哼!吳家不是好東西,蘇瑜殺了狂龍,從我蘇家叛變了,吳家居然敢接收他!是不是覺得我蘇家怕了他?!”
“不錯,那鬼帝被風先生教訓了,居然還有臉來,真是厚臉皮!!”
夏極感受著這火中澆油的氛圍,什么也沒說,
他從魚目湖離開了蘇家。
湖邊黃葉堆疊,被蕭索的秋風帶著,簇擁到輪轂間。
那是一輛在等他的馬車,
車夫是年盈。
年盈一看到他,就跑上來道:“老師,剛剛有道人影遠遠射來了飛鏢,飛鏢上有一張紙條。”
說著,她雙手遞呈了過去。
夏極接過紙條,打開。
他神色變了變。
紙條上只寫了一句話:
如夢雪在東羅山北麓。